第34章 CASE 01-7 房立文
卓陽背靠牆壁,側身微微挑開窗簾往外看去。夜色下,薔薇山莊門頭處的門燈散發出溫暖的光芒,門道上空空如也,再遠處星星點點有些燈火,是來自對面的工地,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麽平常,如果從普通人的角度來看。然而在卓陽眼裏,那個利用衣料僞裝與出色的反偵察意識巧妙地将自己隐藏在不遠處一撞待拆毀建築陰影中的人卻不是太難識別。
第二個。卓陽心想,從身形來看,這并不是最早追殺房立文的那名殺手,也就是說至少有一個三人小組在跟蹤房立文。職業殺手的習慣要麽是獨來獨往,要麽就是成組,除非有特殊情況,例如卓陽知道的曾經活躍于F國的一對雌雄姐弟殺手,大多數時候,成組的最小單位是三人,這一方面是因為分工需要,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殺手們對彼此都沒有信賴感。
能夠幹掉敵人的人自然也可能幹掉“自己人”,反正殺手本來就是拿錢辦事的兵器,所以三人成組在理想的情況下剛好可以起到互相監視的作用,比較不容易出漏子。與昨天來的那個人相比,今天這個的身形要矮小很多,但是卓陽判斷這個人的單兵作戰能力反而要強于昨天那個,并且是全方位的。
燈光猛然灑落,卓陽立刻放下窗簾,轉回頭卻是一愣:“你……你怎麽……”
陸蓥一正擦着濕漉漉的頭發從外面進來,他顯然剛剛才洗完澡,腳上穿着拖鞋,身上只圍了一條浴巾,因而露出了赤裸裸的上半身。卓陽幾乎是不受控制地看向了那裸露的半邊。陸蓥一身形瘦削,身上的肌肉卻十分勻稱,就像是武俠小說裏經常提到的練武之人才有的那種絲綢包裹着鋼鐵,充滿了韌勁與內力的感覺。陸蓥一離家十多年,自稱做了七年“金絲雀”,但是任誰這麽看了都會覺得“金絲雀”一說顯然是子虛烏有。卓陽的目光順着陸蓥一還淌着水的脖子看到他的鎖骨,然後是胸口……停了停,然後才往下看下去,看到他的小腹,再然後是……
陸蓥一的毛巾猛然蓋在了肚臍眼那部分,卓陽擡起頭來,看到陸蓥一有些尴尬地看着他:“我那屋還沒全弄好,所以來……來吹會空調,看你燈沒亮,我還以為你不在。”
天氣已經熱起來了,晚上不吹會空調就會熱得厲害,大概就是因此,連人心都跟着動搖、浮躁起來。卓陽定定神,伸手拿了件自己的衣服遞過去說:“幹淨的,你穿,別凍着。”
陸蓥一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了披在身上。陸蓥一的身高有183公分,穿卓陽的衣服卻還是大得厲害,讓他覺得有點怪怪的。秦偉鋒也是個180公分以上的男人,但是跟卓陽的感覺卻完全不同,而且陸蓥一也從來沒有穿過秦偉鋒的衣服,哪怕是在最如膠似漆的時候。陸蓥一在自己腦子裏給自己下了個禁止令,想什麽呢,秦偉鋒已經跟他沒有任何關系了。他回過神來,卻發現卓陽正專注地盯着他,不知在想什麽,眼神有點……深。
陸蓥一本能地感受到了一種危機感,問:“你看什麽?”
卓陽說:“你這樣看起來,很可愛。”
陸蓥一:“……”拜托,29歲的大男人怎麽能用可愛這種形容詞!!!
陸蓥一說:“我不吹空調了,拜拜。”
卓陽卻拉住他,問:“你以前也穿過那個人的衣服嗎?”
陸蓥一簡直要炸毛了,低吼道:“你在說什麽,什麽那個人!”
卓陽臉上的表情沒有變,聲音裏卻突然有了那麽一點兒的委屈,他說:“……秦偉鋒。”三個字念得又硬又冷,不甘願極了。
陸蓥一:“……”
陸蓥一真是頭大死了,他完全不懂卓陽怎麽突然間就對他有了興趣,而且現在這樣……這是已經進展到獨占欲了?
卓陽看着他,似乎還在等他的回答。陸蓥一本來想說“這與你無關”,但是話到了嘴邊莫名其妙地自己變成了:“謝謝,沒有!”然後他便一面懊惱于自己的老實,一面飛快地脫下身上的衣服扔還給卓陽,飛快地逃出了他的房間,連擦頭發的毛巾掉在了地上都沒發現。
門“砰咚”一聲關上了,卓陽彎下腰,撿起那條毛巾。毛巾還是濕的,帶着一點洗發水的清新的香氣。卓陽拿着那條毛巾,臉上慢慢地浮上了一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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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立文也站在窗邊,同樣背靠牆壁,但是他并沒有卓陽的洞察力,視力也不太好,因此只能瞎瞪着外頭的黑暗看。他看不到監視自己的人,卻有一種直覺,此時有人正在外面盯着他。或許是因為他這條命還有價值,又或者說因為他手上的東西不能輕易被毀損,加上在C國的土地上惹出糾紛容易驚動上頭,引出不必要的麻煩,所以他們暫時還未闖進來,闖進這間僅有4人的小小保全公司。
房立文幹瞪着眼睛又看了會,直到眼睛發酸了,才一瘸一拐地從牆邊走開。地上鋪着一條毯子,上面擺着卓陽借給他的電腦。房立文現在的身體還很虛弱,稍微動作快一點、大一點就疼得厲害,也不能久站,但是此時他卻沒有選擇去床上躺着,而是坐到了地上。已經是夏天了,對于房立文來說,地板還是太涼,所以他請李景書為他在地上鋪上毯子,而之所以選擇地面作為休憩的場所,是因為他害怕會有一顆子彈在某個時候突然穿破牆壁或是玻璃窗,擊中他的太陽穴。不知道接下去要幹什麽,但房立文至少知道他不想死!
打開浏覽器,房立文猶豫了一下,然後才鍵入搜索引擎地址,搜索了E病毒相關信息。沒有任何異常,在他逃亡期間,并未有人取得卓越研究成果,這說明他過去留在彭坦因生物研究所的資料被Jessica清除得很幹淨。随後,他猶豫了一下,在地址欄輸入了彭坦因生物科學研究所的官方網站網址,與他離開之前相比,網站中只多了些事務性新聞,像是捐贈藥品給流浪漢、孤兒院之類,然而他一打開其中企業文化這一欄的內容時,卻發現頁面赫然變成了黑灰色,一個碩大無比的十字架從教堂的高處投下影像,底下是空蕩蕩的教堂和兩支白色的蠟燭。
“沉痛悼念在5月的國家大劇院爆炸案中不幸喪生的兩位同事Jessica·M及Adam·F和他的家人們。”房立文呆呆地看了那十字架一陣,随後不由捂住眼睛哈哈大笑起來,笑着笑着,那聲音卻又變了調,他趴在地毯上,捂着嘴聲嘶力竭卻小聲地哭了起來。
哭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傷口開始火辣辣地疼了,房立文才勉強收住了眼淚。用袖口擦了擦自己已經哭腫的雙眼,他再次打開浏覽器,這一次是C國的浏覽器,查看最近的新聞。昨晚的槍擊案件已經被報道出來,不過媒體和當地警方都對此事莫不着頭腦,只是簡單推測為私人糾紛導致的仇殺,評論中有個ID正在拼命咒罵警方的無能:“什麽仇殺,那是殺手!殺手好不好!爺爺可是第一個發現那個殺手的人,還正面與殺手對峙過,打掉了他的搶呢!要不是因為那家夥狡猾,跑得快,爺爺早就把他拿下了!你們這群浪費納稅人錢的廢物!”
房立文本來心情不好,被這言論弄得哭笑不得,點進去一看,發現頭像正是前晚在公車上慘叫的中年人,不由搖了搖頭。換言之,這批追蹤他的人還沒能引起C國的主意,這是壞事,也是好事。壞事是C國的警方不會幫他,好事是他此刻也不想引起C國政府的注意。
房立文又浏覽了其他新聞,卻都沒有弗萊的消息,心裏不由沉甸甸的,不知道弗萊此時是否還活着,有沒有受到折磨。他忍不住想起了陸蓥一之前對他說的話,接镖如交命,心不誠反而會害了接受委托的人的性命。弗萊是不是就是被他害了呢?
一陣短促的鳴音突然打斷了房立文的思索,房立文這才想起來,他一打開電腦就習慣性地登陸了某個專業論壇,那個論壇上彙聚了來自全世界各地各行業的高端技術人才尤其是生物科學方面的人才,他想着自己反正也暴露了行蹤,幹脆就直接上線了,剛才的鳴音正是代表着論壇上有人給他發了封簡訊。
房立文打開收件箱一看,發件人的名字是宇文,不由得微微一愣。他知道這個ID,這也是個微生物科學研究尤其是病毒研究方面的高手,由于房立文在這個論壇的ID是立文,于是他們被并稱為“雙文”,然而他們倆固然研究領域一致,卻一直沒有互相打過招呼,為何宇文會突然發簡訊給他?
正在房立文思考的時候,蜂鳴音接二連三地響起,宇文似乎十分着急,房立文一刷新,但見七、八封封簡訊立時出現在他眼前。
“立文,是你本人上線嗎?”
“抱歉,冒昧打擾了,我有些急事想找你商量。”
“立文,能否請你聯系我一下。”
“難道你不是本人?”
“是這樣的,這件事有關你的那個E病毒研究實驗,我有了新的發現。”
“立文?”
房立文心中一震,趕緊回信道:“是我。”
宇文說:“太好了!終于聯系上你,你失蹤了那麽久,我還以為出事了!”
房立文心中苦澀,他想他可不就是出事了嗎?正要打些內容進聊天框,突然,電腦屏幕的角落裏自己鑽出了一個對話框,一個綠頭發的卡通小人一面喝着綠瓶子的汽水一面“噼噼啪啪”地說道發現竊取信息木馬,已予以攔截并向對方投放病毒。過一會是,病毒投放成功,聊天信息得到保護。
房立文愣了一下,很快明白過來這是這家保全公司的網絡安全防火牆,他險些就忘了,盡管自己的行蹤已經暴露,但是所有的信息還都在他手上,SAQ必然不會放過任何他可能透露信息的渠道,包括電話、網絡聊天工具、論壇平臺,也許就連他的岳父岳母那兒此時也受着監視吧。房立文的心裏湧起了一陣焦慮感,回訊息的速度也變快了:“我這裏出了點事,有什麽快說。”
房立文這話口氣不好聽,宇文卻不在乎,反而真的直截了當地說:“聽說你也在做E病毒的抗逆轉錄病毒藥物的研制,我想冒昧問一下你的實驗結果。”
房立文的心裏立刻戒備起來,說:“我不懂你的意思。”
宇文大概也意識到自己這麽說實在太像是套取機密研究資料,遂坦然道:“你放心,我的實驗和你是差不多時間開始的,或許還要早個幾天,這些都有記錄證明,你可以看我發表的日志鏈接。老實說,現在我的實驗小鼠産生了基因突變,并且已經死亡,通過大體解剖分析,我得到了一支E病毒的變異毒株。”
房立文心中大驚,沒想到自己的試驗在這個宇文手上重演了,他試探着在輸入框裏半遮半掩地描繪了一下自己發現的變異毒株的結構及特征,但在關鍵處修改了一些。宇文那邊像是得到了驗證,消息發得比之前更快了:“沒錯,高傳染性、高變異性,但是有一點跟你的不太一樣,我這支變異毒株産生了耐藥基因,險些就成為超級病毒了。”
房立文剛才在描繪病毒變異結構時,正是在這裏做了修改,然而宇文又說了下去:“但是這支變異毒株在接下去短短七個小時之內又發生了三次變異,卻是向着退化的方向,到最後一次變異的時候幾乎已經不具備抗原性,而是退化為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畸形病毒。将這種病毒給感染了E病毒且病程進入第三階段的小鼠注射後,可以觀測到小鼠的症狀有了暫時性緩解……”
房立文的呼吸都在這一瞬間凝固了,在他出逃的一個月時間裏,他根本無暇顧及那支被他帶走的病毒毒株發展到了什麽程度,難道他發現的這支病毒毒株也産生了同樣的情形?
宇文卻接着道:“可惜的是,之後我嘗試了多次,卻都沒能再次成功培育出該種畸形病毒,所以我想向你求證一下你的試驗中是否也發生了同樣或類似的情況,如果是,或許我們可以共同探讨研究這個課題,找出産生這種畸形病毒的真正因素。”
宇文這一番話說得直接也說得單純,并沒有任何私心存在其中。他的所有話都只在傳達一個訊息,他希望能夠邀請房立文與他一起研究,因為很可能他們已經踩在研制出治療E病毒的有效藥物的邊界線上了。
房立文思索了一下說:“或許我可以把我的研究數據和變異毒株寄給你。”
宇文那兒忙道:“不不不,這于理不合,我是希望能夠與你當面探讨,不知道你最近有沒有空,我可以去拜訪你,當然,如果能夠邀請你來C國那就更好了。”
C國!房立文心裏忽然就豁然開朗了,沒錯,那剛才還隐藏于他的心中不甚明了的未來的微光在這時終于撥雲穿霧,完全展露在了他的面前。他要去找宇文,與他一起攻克E病毒!房立文微微顫抖着手,打下一句話:“請告訴我你的工作地址和聯系方式。”
不一會,陸蓥一臉色難看地打開了自己房間的門。房立文被他陰沉的表情吓了一跳,随後才意識到自己這麽晚了打擾別人的不妥,不過陸蓥一的表情卻在看到他的臉的時候又變好了:“是你啊。”他懶洋洋地抓了抓半濕不幹的頭發道,“有什麽事?”
房立文說:“托镖,我要托镖!”這一次說得清晰而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