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神秘敵人
這聲音不屬于之前三個男人中的任何一個,甚至陸蓥一都沒能察覺對方之前在哪裏,又是從何冒出,只聽他用那把沙啞、難聽的聲音慢條斯理地說道:“洋金花、細辛、天茄子、蓖麻、平姜……”聲音停住,抽動鼻子的聲音傳來,跟着才接了下去,“天仙子?不……是用了牡丹花根做藥引,”他緩緩道,“許多年沒看到過有人使用這麽純正的蒙汗藥了。”
陸蓥一渾身僵硬,他對林雪萍做了個手勢,看着她退回陰影中,才慢慢轉過身去。三個男人還躺在地上,桌上空空蕩蕩,光圈與黑暗的交界處卻浮現出了一個人影,對方穿着一身黑衣,隐匿在黑暗之中,看不清面容,也聽不出多大年紀,然而陸蓥一一見到這個人,便出了一身的冷汗,只因這個人自始至終都在這間屋子裏,而他竟然一直都沒發覺,甚至是此刻,他已經與之面對面,竟依然無法完全捕捉到對方輕微、綿長的呼吸節奏。
這裏居然會有一個高手,還是一個……仿佛來自數百年前的武林高手!
陸蓥一緊張地握住從之前男人身上搜來的手機,暗暗地輸入卓陽的號碼,他想,只要卓陽和韋正義在一起,他們一定能夠通過信號定位搜索到這裏。
對方卻嘲諷地笑了笑說:“別玩這些小動作了,朋友!”
陸蓥一手上微微一頓,接着幹脆一氣把號碼全輸了進去,正要撥打,腦中卻突然靈光一閃。那句平平常常的“朋友”在他耳中恰似雷聲鼓噪,震震有聲。賭一把?他慢慢放松手指,将手機揣進褲兜,跟着上前一步,雙腳不丁不八,一拱手道:“走天下路,交天下友,當家的辛苦。”
那人在黑暗中“呵呵”一笑,竟也伸出手來,亦是一拱道:“山不轉水轉,水不轉人轉,掌櫃的辛苦!”
陸蓥一聽言,心中一驚又是一喜,驚的是沒想到在這裏竟然會遇着個顯然得了悠久傳承的綠林好漢,喜的是對方既然肯跟他“點春”(用春典交流),那就并非存了你死我活的心思,只是不知對方此時現身究竟有何意圖。
那人見陸蓥一沉默不語,竟也并不着急,只是慢悠悠地等着。陸蓥一卻沒時間多做考慮,否則那三個男人的上頭來了,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于是定定神道:“祖師爺留下了飯,朋友你吃一片,兄弟我才吃一線,在下……薔薇山莊陸蓥一,今日借道貴寶地,還請當家的賞個薄面,留下這一線兒兄弟我走。”
“薔薇山莊?”男人嗤笑道,“怎麽,你不是太原陸嗎?”
陸蓥一心中更驚,天下镖師不知凡幾,他來到本市後從未暴露過身份,這人是誰,又是如何知道他出身太原陸家?難道他認識他?一思及此,陸蓥一只覺冷汗涔涔,他在武力上本已沒有勝算,如果再加上知根知底……
那人卻“呵呵”一笑道:“這就把你吓着了?”
陸蓥一勉強定了定神說:“這位當家,我已經離開太原陸家數年,故此對外不再自稱太原陸,薔薇山莊是我開的一間家庭旅館。”
“旅館?哈哈哈哈!”那人就像是發現了全天下最好笑的一件事一般,笑得誇張至極。
陸蓥一聽得有點不開心,忍了又忍最後還是道:“開旅館怎麽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
那人聞言,笑得更誇張了,陸蓥一看到在黑暗的那一頭有個身影的輪廓在不停抖動,他道:“好個‘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陸公義還真是生了一對好兒子,小兒子死得不明不白,大兒子自個兒跑出來開旅館,報應,這可真是報應!”
陸蓥一聽到對方認識自己父親,開始還暗暗心驚,及至聽到他說起自己弟弟的死,卻猛然臉色一沉,手指骨節捏得“嘎吱”作響,繼而毫無征兆地一弓身便竄了出去。
“喲,生氣啦!”對方雖然一直在東拉西扯,誰知竟是沒有放松絲毫戒備,陸蓥一這突然一擊只是沾了他一個邊便被讓了開去。陸蓥一卻不放棄,使出了渾身解數去攻擊對方!如果此時卓陽在場,或許會覺得心驚無比,因為此時的陸蓥一并不是那個總是吊兒郎當,懶懶散散的陸蓥一,也不是那個在羅婉玲面前沉着鎮定,破了紫銅七環密碼鎖的陸蓥一,他死死咬着牙關,一雙眼布滿血絲,好似瘋了一般,只攻不守,竟是個拼命的架勢!
那人先初還能游刃有餘地戲弄于他,漸漸地卻也被陸蓥一逼出了認真勁來,兩人便在黑暗之中,純然憑着耳力與經驗,互相纏鬥了數十招。又是一陣震動傳來,陸蓥一腳下一個不穩,整個人往一側偏了偏,眼看着就要被對方一拳砸到面門,卻聽不遠處傳來了一陣極其輕微的腳步聲。那聲音十分細微,一般人絕不可能發現,但是陸蓥一此時已是調集了十萬分的精力在打鬥上,故此發現了。他的對手自然也發現了,眼看着就要砸到陸蓥一臉上的拳頭驟然一收,僅在他眼前一公分的距離停了下來,竟又縮了回去。
陸蓥一被那拳風掃得眼睛發疼,鼻梁發酸,卻拼着命還要還擊,然而對方卻倏爾往後連退了數步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今天就當打個招呼,你的救兵到了,我的事也已辦完,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
“別跑!”陸蓥一怒吼着沖上去,伸手就抓,對方卻似一條游魚,堪堪在他指尖上滑了開去,縱起身形,往遠處跑了。
陸蓥一哪肯放過,他提起一口氣,也向前追去!此時林雪萍也好、黃楊也好都已被他甩在腦後,陸蓥一眼中、耳中、腦中都只得那一個人的聲息、那一個人的話語,他說琢迩的死是報應!無數的回憶片段在腦中劃過,一時是槍林彈雨,一時是機關重重,一時又是春日暖陽下,陸琢迩蓋着厚實的毛毯看他試驗機關,千言萬語,林林總總,最後全都化作了陸琢迩最後短短一句話,他說:“哥哥,我信你!”
陸蓥一的嘴唇被咬出血來,絲絲縷縷地淌下,他卻渾然不覺,一心之中只得一個念頭,他要殺了那個冒犯琢迩的家夥!
防空洞的走道深而長,并且有諸多曲折,他追着對方而去,那人似乎十分熟悉路徑,總是在他即将捕獲到他的前一刻,東一彎西一拐地又蹿出去數米。陸蓥一恨不得此時能有顆炸彈,把這裏全炸了才好,那樣不論是他還是那個神秘人都将粉身碎骨,這是最好、最好的結局!
眼看着又要失去對方的蹤跡,陸蓥一奮力往前一撲,正撞在了那人身上。對方氣息急促,一碰上他的手便是結實沉重的一拳砸來,陸蓥一矮身閃過,伸腿掃過對方腳踝,對方躍起,就着踩踏洞壁的姿勢居然靈巧地翻到了他的身後,又是紮紮實實的一拳砸到。
陸蓥一此時已失去理智,不然他不會沒能發現這個交手對象的攻擊套路與剛才的神秘人完全不同,并且在交手數招後,便突然改攻勢為守勢。
“小陸,陸蓥一,是我!”卓陽一個旋身,拼着腹部吃了一拳,扣住陸蓥一的手腕,将他的胳膊往後一別,壓制到土壁上。
陸蓥一嘴裏發出野獸般的喘息聲,身體拼命掙動,卓陽不得不加大扣住他雙臂的力度,但他卻像是拼着不要自己的胳膊也要掙脫出去,他用力扭動身體,骨骼與骨骼以不正常的姿态摩擦着,發出叫人心驚的聲音。卓陽心中大驚,不得不松開手,陸蓥一正要旋身反擊,卻又被他一把抱住,借着體重和身形,整個兒地壓制在土壁上。
“噓,小陸,是我,卓陽!我是卓陽!”卓陽心裏翻起一陣疼痛,即便此處沒有燈光他也能想象出陸蓥一此時的樣子,在他的身上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他會變成這樣!卓陽緊緊擁住陸蓥一的身體,不停地在他耳邊說話,過了許久,陸蓥一才終于慢慢地平息下來。
“……卓陽?”陸蓥一的聲音顯得疲憊不堪,令卓陽聽了心驚。
“是我,我來幫你。”
陸蓥一始終繃緊的身體終于漸漸放松下來,過了片刻他整理了呼吸道:“我好了,你放開。”
卓陽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松開了手。
陸蓥一又在黑暗中沉默了片刻,再開口的時候已經基本恢複了往日的調調,只有那嘶啞的嗓音證明着剛才黑暗中的一切并非幻覺。陸蓥一說:“林雪萍被關在裏面,我帶你過去。”
兩人沿着黑暗的走道往回摸,卓陽猶豫了片刻,終于還是屈服于自己迫切想要知道些什麽的欲望,說:“你剛才……”
陸蓥一卻打斷了他說:“你是怎麽找到這兒的?”
卓陽靜了一靜,不得不放棄說:“我根據藍妹妹的人設猜測出她指代黃楊,再聯系你曾經看過的《中國歷代書畫家集》在網絡查找,得知市博物館正在舉辦中國歷代名家書畫珍品展,進而猜測所有的事都與這個展覽有關。我認為你為了盡快找到林雪萍,有可能采用極端手段,這樣你一定會去找黃楊,便去博物館附近查找線索,那裏有個保安告訴我,曾經有一個你這樣的人在閉館前來過,後來不知去向,因此我斷定你是在博物館附近被人劫持。”
“然後呢?你怎麽找到這裏?”
“确定了黃楊是一切事情的關系人以後,我想起了韋正義給我們看過的那名卧底警察被行刑的視頻。視頻中那個兇手穿的陸戰靴靴面及靴幫上有泥點子附着,使用的黑色SUV擋泥板上也有大量新鮮濺射上去的泥點。剛巧本市前幾日剛下過一陣不小的雷雨。因為是幾日前下的,市中心自然早已沒有積水,但是在一些郊區路況不好的地段卻很有可能還有積水留存,這樣便縮小了他們的藏身範圍。韋正義那裏的小周調查的黑色SUV行車路線雖然中途就斷了,但是根據行車路徑來分析,也間接證明了這一點。”
見陸蓥一沒有吭聲,卓陽繼續說了下去:“然後就是在郊區尋找藏匿之處。居民區顯然不可能,他們曾經在藏身處折磨過那個卧底警察,如果是在居民區一定會被人發現,那麽剩下的就是一些不起眼的、隐蔽的地方,例如鄉下待拆遷的民房、爛尾樓、廢棄的建築工地等等。再回到那個折磨卧底警察的視頻,我發現兇手的作為十分不合邏輯。”
陸蓥一說:“他太張狂,行事的風險極大。”
“沒錯。”卓陽說,“這個兇手和他的同夥本來的工作其實只是抛屍,那麽在他們的藏身處将卧底警察殺死毀容後帶着屍體趁夜抛屍即可,他為什麽還要冒着風險,把活人帶出來後在現場進行處置?我想了想,只有一個可能,這兩個人被困在某個地方太久了,因此心理扭曲得厲害,并且自己也想要盡可能多一點在外頭的時間,因而甚至做出了在公衆場所行刑的決定。所以他們的藏身處必然是一個令人壓抑的、不能看到外界并且不容易被人發現的地方,範圍進一步縮小到了廢棄的地下室、防空洞、停擺的地鐵工程這幾個地方。”
“這種地方也不少。”
“是的,所以我找劉文軍借了人挨個地找,這裏已經是我找的第四個地方,我堅信,我一定能找到你!”
話說至此,兩人已經回到了适才陸蓥一跑出的地方,昏暗的燈光下,卓陽面上的神情顯得無比鄭重甚至虔誠,一雙黝黑的雙目中反射出璀璨光彩,令陸蓥一幾乎有些不敢對視。過了片刻,陸蓥一移開目光說:“先把林雪萍救出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