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笑了好一會兒, 沈婉才斂了笑, 一本正經地對景蘭說:“你可否跟我說一說為何別的丫鬟巴不得可以做孫少爺的房裏人, 偏偏你就不願意呢?”
景蘭道:“我年紀小,再說了我是不想做誰的小妾,甭管那人多有錢,多好看,這一輩子我就想一生一世一雙人。”
沈婉喃喃:“一生一世一雙人……”
接着她問景蘭是否想着以後身契到期了, 出去做個良民的娘子。
景蘭點頭:“若是有瞧得上的人當然那樣,要是沒有我就自己過。”
“自己過?”
“就是這些年攢些錢, 以後做良民了做個小本買賣自己養活自己。”
“你這想法雖好, 可真實行起來挺難的,尤其是對一個未嫁的女子來說。在本朝, 未嫁女要想過得好, 可不能做小本買賣,要做大買賣,手底下多的是男人替你去辦事,你只要在後面運籌帷幄就行了。”
“要做大買賣……”
“對,你跟着我, 以後我會讓你染指那些大買賣,多學些本事。”
“多謝姑娘肯栽培我,我以後一定好好學。”
沈婉颔首。
感激之餘的景蘭不忘了小小聲問沈婉:“姑娘, 你還沒說會不會把我給孫少爺做房裏人呢?”
沈婉伸出手給了景蘭額間一指頭:“小小年紀,胡思亂想做什麽。我耗費那麽多心思栽培你,當然是想你做我的左膀右臂, 你是我的,我不會把你給任何人。”
說完讓景蘭過來替她按揉肩膀和後頸。
景蘭聽到沈婉那麽說,早已經高興起來,她想起自己剛才說的那些話,這會兒真想給自己一巴掌。
Advertisement
她走近一些,将雙手放在了側坐在羅漢床上的沈婉肩上,力道合适的揉捏起來。
一邊揉她一邊抑制不住歡喜問沈婉:“姑娘,你方才說的話是真的嗎?”
沈婉道:“當然是真的,你大可放心,每日做好分內的事情就好。等我忙過這一段兒,我會先教你認字算賬打算盤。”
得到了沈婉肯定的回答,景蘭喜不自勝,忙向沈婉道謝,說她一定會把分內之事做好,不讓沈婉失望。
景蘭替沈婉按揉了一會兒肩膀和後頸之後,沈婉又讓她幫着揉一揉雙臂和雙腿。
這樣一來,她就能看着景蘭忙活,随意跟景蘭聊天。
“阿蘭,你覺着金陵城如何?”
“沒細看,當時在馬車上聽金橘她們說蕭家的事情,她們說姑娘要把我給孫少爺做房裏人,我心裏就亂糟糟的,哪有心思看。”
“你這傻丫頭,這樣,過兩日我帶你去城裏逛逛去。這金陵城裏可比你那清溪村好看好吃好玩的東西多,尤其到月底,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這三日,檀覺寺那裏有廟會,更是熱鬧。”
景蘭聽說過廟會,但從來沒有逛過,特別是這個時代的廟會,她還真挺有興趣去逛一逛的。
于是她高興地為問沈婉:“姑娘,月底檀覺寺的廟會你也會去麽?”
沈婉告訴她自己要去,要是她不去,景蘭也去不成,因為蕭家可沒有給下人們放假去看廟會的規矩。
“姑娘,你真好。”景蘭笑望着沈婉道,她眼裏是一片誠摯,沈婉看得出來她說這話出自真心,不由得心情大好。
她正想跟景蘭這個吃貨說一說廟會上都有什麽好吃的,就聽到樓梯上傳來蹬蹬蹬的腳步聲,不用擡頭去看,沈婉光聽這腳步聲也知道誰來了。
因為整個蕭家就只有一個人這麽上沈婉所在的南樓。
果然,很快一個女孩兒嬌嗔的聲音就在樓梯口響起:“嫂子,你回來了怎麽也不派個人來跟我說一聲兒,害我這會兒才曉得!”
正坐在羅漢床旁邊的一個小板凳上替沈婉敲腿的景蘭聞聲好奇地轉頭去看。
只見一個上穿鵝黃色四喜如意紋妝花褙子,下穿銀白閃珠緞裙,梳着三丫髻,年約十三四歲,十分嬌俏苗條的姑娘上了樓,疾步往沈婉跟前走來。
聽她喊沈婉為嫂子,景蘭也就曉得了她是誰,因為不管是翠竹,還是金橘她們都提到過她。
來人是沈婉的小姑子,蕭家孫少爺蕭玉琅的妹妹蕭如玉。
這個蕭如玉非常受寵,不管是其祖父祖母,還是父母,以及上面那個兄長蕭玉琅都很疼愛她。也難怪,她是宗房大老爺最小的孫女,還生得十分可人意兒,說她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也不過分。
因為受寵,蕭如玉素日眼高于頂,非常傲嬌,別說對仆人了,就是對那些跟她平輩的族中男女,以及跟蕭家沾親帶故的人,她都是愛理不理。
按說這樣一個人,遇見沈婉這麽個冷淡疏離的人,肯定是不感冒的。再加上從來小姑子和嫂嫂有矛盾,合不來的就多,她應該跟沈婉不對付才符合常理。
但出乎絕大多數人的意料,蕭如玉非常親近沈婉,自打沈婉嫁進蕭家,她是整個蕭家裏面跟沈婉在一起時間最多的人。
她大哥蕭玉琅在成親之後常常外出,十天半個月不在家,可蕭如玉卻是天天往沈婉這個嫂子這裏跑。
蕭如玉仿佛有說不完的話要跟沈婉說,還有不知道多少事情喜歡跟沈婉一起做,比如說看書寫字作畫,下棋彈琴聽戲,以及挑選那些商戶送進蕭家來的衣裳首飾……
沈婉除了回娘家,蕭如玉不能跟着去以外,平時不管沈婉去哪裏,她就都要跟着去。
這一次沈婉去栖霞寺禮佛,不帶她去,她傷心了好久。
然而她是很聽沈婉這個嫂子的話的,沈婉叫她不去,她不歡喜,她傷心,可她沒有死纏着沈婉非要去。
沈婉離開蕭家去栖霞寺那天,蕭如玉一早起來跑過來送沈婉,還讓她早點兒回來。
這會兒她一見到沈婉,就徑直跑過來在她身邊坐下,拉着她手臂撒嬌般說:“嫂子,你不是說去三日就回來的麽,這都第五日了才回來,如玉很想你啊。”
沈婉沒有跟她解釋怎麽會多耽擱了兩日,而是笑着說:“你啊,你瞧瞧,你都多大的姑娘了,這還像個小娃娃。”
蕭如玉往沈婉的肩膀上靠,笑吟吟道:“在嫂子跟前,我就是小娃娃。”
沈婉把蕭如玉靠在自己肩膀上的頭給推了起來,數落她沒個正經樣子,叫人家看了要笑話她。
“這屋子裏不是沒人嗎,誰瞧見了笑話我……”話未說完,她突然坐直了身體,看着坐在小板凳上的景蘭,一臉驚色地問,“你是誰,我怎麽從來沒看見過你?”
原來蕭如玉滿心都是沈婉,一上樓就看着沈婉,對于坐在沈婉跟前小板凳上的景蘭自動無視了。話都說了那麽多了,才發現沈婉跟前坐着一個陌生的丫鬟呢。
不等景蘭回答,沈婉已經搶先一步說話了:“這是我從沈家別院帶回來的丫鬟之一,她叫安蘭,很會按揉身子,我就叫她在跟前伺候。”
“丫鬟之一?難不成還有別的人?”蕭如玉不錯眼地盯着景蘭,嘴巴裏的問話卻是問沈婉的。
沈婉:“還有一個,我叫安春帶着下去了。”
蕭如玉就問沈婉是不是對蕭家服侍她的那些丫鬟都不滿意,故而去了沈家別院,帶了兩個沈家的丫鬟來。
“這個……”沈婉不置可否。
蕭如玉氣鼓鼓道:“待我明日把段一凡家的叫來,問她都是怎麽買丫鬟怎麽教丫鬟的,害得我嫂子還要去帶沈家的丫鬟回來服侍。”
“行了,如玉,你別去問了。我也是去栖霞寺禮佛,住在沈家別院,見兩個丫鬟家裏窮,做事也還算勤懇,才帶了回來,并非嫌棄蕭家的丫鬟不好。”
“嫂子,你說的是真的麽?”
“當然是真的,嫂子什麽時候騙過你。”
蕭如玉聞言俏臉上這才重新有了笑,她看向景蘭說:“你叫安蘭是吧,你把我嫂子服侍好,以後我賞你。”
景蘭莫名覺得眼前這個跟自己差不多大的丫頭有點兒蠢萌蠢萌的,不過人家說伺候了沈婉有賞,她當然要愉快地答應:“好,多謝姑娘。”
“你曉得我是誰麽?”蕭如玉又問,她想要景蘭知道自己的身份,然後明白自己說話算話不會賴賬。
景蘭即便知道她是誰,但依然會搖頭說自己不知道。
蕭如玉呵呵笑,道:“你還真蠢,方才你不是聽我叫婉姐姐嫂子麽,既然婉姐姐是我嫂子,那麽我就是她小姑子拉。”
景蘭囧,也不曉得到底誰蠢啊。
有蕭如玉在跟前攪合,沈婉覺得自己也不能夠跟景蘭好好說話了,她得先把這個小姑子打發了才行。
于是她就對景蘭說:“安蘭,你不必替我揉了,你下去罷,去底下東次間耳房找翠竹。今日你們才來,就不用到我跟前來伺候了,有什麽不懂的多問一問安春和安冬。”
“好的,姑娘。”景蘭答應了,站了起來,把小板凳搬開,接着向沈婉和蕭如玉行個禮,就退了下去。
一直卻步退到樓梯口時,她才轉身下樓。
身後傳來蕭如玉的陣陣嬌笑聲,景蘭覺得奇怪,為什麽蕭家的兩兄妹對沈婉的态度如此不同。本該跟沈婉親近的蕭玉琅卻是跟她關系不睦,本該跟嫂子有矛盾不對付的小姑子蕭如玉,卻對沈婉那樣親熱。
雖然想不通這裏頭的原因,但景蘭的心情卻十分好。
不過是因為她親耳聽到了沈婉說,她根本沒有把自己送給蕭玉琅做房裏人的打算,相反,沈婉決定栽培她,讓她做沈婉的左膀右臂。沈婉還告訴她,要是一個未嫁女想要做買賣,一定不要做小買賣,而是要做大買賣。跟着沈婉,就有機會染指大買賣,學到本事。這對于将來景蘭的獨立,對于她人生目标的實現非常有現實意義。
景蘭從南樓上下來,也不曉得到底東次間耳房在哪裏,于是就去問守在門口的一個丫鬟。
那個丫鬟見景蘭是個生面孔,而且穿的還是三等丫鬟穿的綠色比甲,就愛理不理的。
景蘭見她對自己冷淡,便也不好意思再問她,又走了幾步,她遇到一個灑掃院子的小丫鬟,便嘴甜地喊她妹妹,說自己是新來的,不知道東次間耳房在哪裏。
灑掃的小丫鬟給景蘭指了方向,景蘭道了謝,又重新走回去。
走過剛才那個不搭理她的丫鬟身邊時,不知道哪裏跑出來一個丫鬟,正在跟那丫鬟竊竊私語,她們的眼睛卻是看向自己的。
景蘭就想到了她們兩個咬耳朵說的話跟自己相關,她的感覺有點兒不好,如芒刺在背。
匆匆地從她們身邊走過,沒走多會兒,她看到了翠竹從一間房裏走出來,站在門口東張西望。
她忙走過去,高興地喊她:“翠竹!”
翠竹聽見景蘭的聲音,笑着跑過來,拉她的手,說:“我正出來看蘭姐姐回來沒呢,再過小半個時辰要吃飯了,安春姐姐方才帶我去這蕭家丫鬟們吃飯的飯堂了。”
景蘭由得翠竹挽着自己的手,道:“那咱們一會兒吃去。”
兩人進了耳房後,景蘭看到這間屋子不大,後牆上只開了一個直棂窗,窗戶不大,而且位置很高,光線不佳。可屋子裏也不黑,地上鋪着青磚,兩架沒有刷漆的杉木架子床分別靠着東牆和西牆,在床邊有一人高的衣櫥,還有一口箱子。屋子裏另外有簡單的桌椅,以及一個妝臺。
架子床上籠着綠色帳幔,一對銅帳鈎挂起帳子,床上是綠底碎花的床單棉被還有枕頭。
翠竹對這間屋子相當滿意,一直在景蘭耳邊唠叨,說她是托了景蘭的福,不但進了城裏的蕭家做丫鬟,還有這麽好的屋子住。最關鍵的是這屋子只有她跟景蘭兩人住,她還說她了解過了,沈婉跟前服侍的丫鬟就只有安春和安冬兩人住的兩人間,其餘的丫鬟們或是四個,或是八個住一個屋呢。
“你看,這是什麽?”翠竹走過去打開衣櫥,指着衣櫥裏面的水紅色衣裙說,“這是安春姐姐拿來的,說既然少奶奶吩咐了給我們安排兩人間住,又叫我們跟着她們學本事,這就是二等丫鬟了。二等丫鬟呢,就要換衣裳,不然名實不副,那些三等丫鬟見了咱們就不會對咱們行禮,不會給咱們臉……”
景蘭聽着翠竹說這些,就想起了剛才她從南樓上下來,底下那個守門的丫鬟對自己相當冷淡,問她話,她也不搭理自己。想必就有翠竹說的這個原因在裏面,一來自己是生面孔,二來跟她們穿一樣的綠色比甲,人家是老人,自然犯不着給你這新進蕭家來做丫鬟的人尊敬。
“一會兒咱們就換了衣裳去吃飯……”翠竹繼續道。
“這樣好麽?”景蘭猶豫地問,她總覺得頭一天來就換上二等丫鬟的衣裳去蕭家飯堂吃飯,有點兒過于招搖了。并且她雖然剛才聽到了沈婉說要讓她跟翠竹跟着安春和安冬學本事,但沈婉卻沒有說這就升她們做二等丫鬟啊。人家安春和安冬成為二等丫鬟,可是在沈婉跟前服侍了七八年,而自己跟翠竹呢,服侍沈婉連七八天都沒有。
她可以想象,要是自己跟翠竹穿上了水紅色的比甲衣裙去蕭家丫鬟們吃飯的飯堂,恐怕會吸引所有人的主意,那些人一定會竭盡所能地打聽自己跟翠竹的情況。
要是她們聽到自己跟翠竹兩個人服侍沈婉連七八天都沒有,就做了二等丫鬟,她們會怎麽想。
她們會羨慕嫉妒恨嗎?
還有就是安冬和安春真得那麽大度,對于自己和翠竹直接成為二等丫鬟,一點兒都沒想法嗎?
景蘭想到,安春送了兩套二等丫鬟穿的水紅色比甲和衣裙來恐怕沒有那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