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根生, 你弄錯了,不是你想的那樣。”不等景蘭開口解釋, 她祖母高氏已經說話了,“阿蘭今日回來是向我們辭行的,她就要跟着沈家的大姑奶奶一起去金陵城蕭家了,這一去也不曉得什麽時候才回來呢……”
林根生聽了,這才沒了火氣和擔心。
再次看向景蘭時, 他溫和了許多,說:“看來真是我想錯了,阿蘭,你是不是明日就要去城裏了?”
耿虎見林根生回來朝着景蘭發火, 本來還有點兒擔心景蘭的, 但後面見他聽了他娘的解釋火氣消了,便悄悄溜了出去。
因為自從景蘭被沈家那個大姑奶奶弄去做了奴婢,林根生回來只要看到耿虎都要罵他是個害人精, 要不是他帶着自己的兒子阿山去偷米, 就不會害得自己的女兒成了沈家的丫鬟。
要不是看在後來耿家送來了二十斤米作為耿虎惹禍的賠償,林根生非要揍耿虎不可。
所以, 耿虎有點兒怕林根生, 剛才他敢上林家來也是因為林根生去田裏了, 沒在家,他才敢跟着阿山到林家來見景蘭。
景蘭看着眼前這個便宜爹, 從心裏看不起他, 覺得他膽小沒本事。不然, 她也不會變成沈婉的丫鬟了。當然在成為丫鬟之前,她把一切都想得很糟糕,什麽又沒有自由,又沒有自尊,還會受欺負打罵,甚至淪為主人的玩物等等。不過,等她真成了丫鬟,在沈婉跟前服侍這兩天,她發現她所想的那些情況都沒有出現。相反,她有吃有穿,還睡得不錯。她今天的黑眼圈也是因為翠竹那個丫頭,絲毫怪不了她的主子沈婉,人家可是給她安排了好房間睡覺的。
要是以後做沈婉的丫鬟都是這樣,那麽景蘭不會再怪她的便宜爹心狠,怪他膽小沒本事,把自己抵賬一樣賣給沈婉做丫鬟。
今天從沈家別院回家,在路上慢慢走着的時候,景蘭想起了沈婉說的話,她說景蘭跟着她,能開眼界長見識,學到很多東西,比在鄉下做一個良民更好。
景蘭今年十三歲了,要是她一直待在清溪村,将來到十五六歲的時候很有可能就會跟同齡的村子裏的姑娘一樣,嫁給一個周圍村莊的普通的務農的年輕男子。再過上一兩年,也會生孩子,從此過上跟普通村婦一樣地裏家裏兩頭忙的生活。幾十年下來,她也會變成她現在的娘謝氏的模樣,早早兩鬓染霜,成為一個顯老的滿臉滄桑的村婦。
而景蘭不想變成這樣一個人。
想清楚了這些,她對于離開清溪村去金陵城,也不是那麽不情不願了。
她很簡單地對便宜爹說:“明日一早就走,大姑奶奶讓我晚飯時就回去。”
林根生往外面看一看,道:“你那個主子也不叫個人來看着你,我才以為你自己跑回來的。既然你主子讓你回來見咱們,那就好好在家呆着歇一歇。對了,你娘呢,方才我回來也沒瞧見她?”
搬了個小板凳坐在景蘭身邊的阿果搶着對林根生說:“阿爹,阿娘去鎮子上買肉買魚去了,她說要給阿姐做一頓好吃的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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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肉買魚?”林根生皺起了眉,又不高興了,他看向他娘問,“她哪來的錢?家裏買米的錢都沒有,她還要去買肉買魚?難不成是去隔壁借的錢嗎?”
高氏就跟他說景蘭拿了工錢回家。
林根生又吃驚了,他說這才去兩天就發工錢了?
高氏:“阿蘭服侍的那位沈家的大姑奶奶是個好人,給阿蘭一下子支了半年的工錢,整整十兩銀子呢。”
“十兩!錢呢?”林根生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大叫起來。
“阿蘭給了為娘五兩,給了媳婦五兩。”
“快給我瞧瞧!”
高氏站起來去開了床頭的箱子,從小箱子底下掏出來那一錠五兩的銀子,林根生兩眼放光,一下子就搶了過去,拿在手裏愛不釋手,翻來翻去地看。
他喃喃道:“好多年沒有看見過這麽大一錠的銀子了……”
等到他的眼光從手中的銀錠上挪開,他再看向景蘭時就是一臉笑了,他說景蘭這一次看來是因禍得福了。一不小心就掉進了個福窩裏面,看來當初跟沈家簽賣身契是最正确的決定,這下子林家人有指望了。半年十兩銀子,一年就是二十兩銀子,林家人就算不種田了,這些銀子都夠一家人花了。
景蘭聽他說話,越聽越有氣。
看起來,他這個便宜爹覺得景蘭在沈家當丫鬟得的工錢全部都該交給家裏,而且連林家人不用種田的話都說出來了。她就想問他,自己辛苦掙的錢都交給家裏了,家裏都給花了,以後她年紀大了從沈家出來,到時候她又該怎麽辦?
沒有積蓄,不掙錢了,她的便宜爹會不會嫌棄她是個累贅,把她再賣了,賣給人做繼室,賣給人做妾,再從她身上撈一筆銀子?
景蘭差點兒朝着他脫口而出,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人,我還是你的親生女兒嗎?從剛進門時到現在,那臉變得跟翻書一樣。
可惜了她不是原主,不會愚蠢到認為要孝順家裏人,就要把自己掙下的辛苦錢全部上交,就要為了這所謂的親情,把自己骨頭渣子都榨幹用來供養家人。
孝順原主的父母,對原主的弟妹們好,她會做,但是她絕不可能按照她這個便宜爹想的那樣做。
先顧上自己,再顧及家人,她就是這樣自私。
她決定了,以後得的工錢每年往家拿五兩就夠了,剩下的十五兩她自己要攢起來,以後用來做買賣賺錢。
景蘭直覺進了金陵城,會比在清溪村多很多機會,可以賺到錢,要賺錢肯定是需要先要有本錢。要問她為什麽要賺錢,當然是想以後做個良民時成為有産者,過上她希望的富足的生活,而不是回到清溪村去做農婦,或者給人家當繼母當妾。
林根生見景蘭在自己說完話之後一直沒吭聲,還緊緊地抿着唇,看起來不高興的樣子。
本想發火訓她兩句的,可想到如今的景蘭對于林家來說,就是一棵搖錢樹了,還是不要罵她,惹得她不高興了,以後少往家拿錢那就不好了。
他把他娘拿出來的五兩銀子又還回去,讓他娘鎖好,別再拿出來了,這錢得攢着,以後給阿山讨媳婦。
高氏點頭,接過五兩銀子,開了箱子,藏到箱子最下面,最後把箱子給鎖了起來。
将近晌午的時候謝氏從九亭鎮回來了,提着三四斤肉,一條魚,還有些點心菜蔬。
到了家之後,林根生跑過去讓她把買菜剩下的四兩多銀子給自己,接着又讓謝氏別把肉都做了菜,留下來一半,用鹽腌了,過些日子吃。
謝氏問他為啥不把肉都做了吃,景蘭明天就要去金陵了,很久見不着。
林根生道:“阿蘭在沈家不缺肉吃,可咱們缺,能省一個是一個,你別啰嗦了,照我的話做。”
謝氏沒辦法,只得切了一半瘦些的肉下來用鹽腌起來,剩下的肥些的那一半,她拿來炒菜了。
晌午飯,景蘭只吃了一碗飯就放下了碗筷,奇怪得很,她在沈家別院吃飯至少吃三碗,但在家只吃一晚就飽了。看到弟弟阿山和妹妹阿果狼吞虎咽的樣子,她忍不住唇角翹起。
謝氏讓景蘭多吃點兒,并要去給她盛飯,景蘭按住碗筷告訴她,自己真得已經吃飽。
林根生大口吃着飯,發出含混的聲音,他叫謝氏別勸了,說景蘭在沈家不缺吃的,既然太陽落山就要回沈家別院去,在家裏少吃一點兒還能夠給家裏省些呢。
景蘭聽了這話,逆反心理作怪,便說自己這會兒看阿山和阿果吃得香,她也還想吃一些。說完,站起來,去廚房重新舀了飯過來坐下,拿起筷子大塊夾魚和肉吃。
林根生見了有心想說景蘭兩句,最後到底是沒說出來,只是加快了夾菜的速度。
一頓比去年過年還要豐盛的飯菜最後被林家人風掃殘雲一樣席卷而空。
飯後,景蘭要去洗碗,謝氏不讓,她讓景蘭回屋去午睡,因為她見景蘭有黑眼圈,似乎昨晚沒睡好。
景蘭答應了,回她跟妹妹睡的那間屋去,爬上那張簡陋的床睡午覺。
她只所以答應她娘來午睡,一是她昨晚被翠竹影響了确實沒睡好,二是她挺懷念在林家跟妹妹阿果一起睡的這張木床,總覺得以後很難在這張床上睡覺了。
頭挨着枕頭,她很快就舒服地睡着了。
為了不影響景蘭睡午覺,謝氏不準阿山和阿果進屋去打攪景蘭,讓他們兩個在院子裏玩。
高氏也搬了張竹椅坐在外面院子裏的梧桐樹下坐着剝蠶豆,林根生則是去桑田轉悠去了,他剛才跟謝氏商量了,明天就拿錢去買幾張蠶種回來把今年的春蠶養起來。他說,以後景蘭拿回家的錢都攢起來,過幾年蓋房子給阿山娶媳婦用。
林家都是林根生說了算,他所謂的商量不過是通知謝氏罷了。
這些年來,謝氏也習慣家事由丈夫拿主意了,她今天就只是自作主張一次,拿錢去鎮子上買了肉和魚回來,就這樣,林根生還讓她割下來一半肉腌起來以後吃。
謝氏忙完廚房裏的事情,搬了個竹椅子過來跟婆婆一起剝蠶豆,一邊說些家長裏短的事情。兩人說得最多的就是景蘭了,她們都認為那個景蘭的主子沈家大姑奶奶是個好人,對景蘭挺好的,這樣她們就放心了。高氏還說她希望自己可以活到景蘭八年後身契到期,成為良民,回家能夠有個可靠的人成個家,不然她死都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