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世風雲
臘月嘉年,皚皚白雪将肅穆的宗人府遮了個全全,煞氣也好,怨氣也罷。
宗人府的監牢裏獄卒燃足了柴火,火苗如同毒蛇般往外吐着信子,噼裏啪啦的火星飛濺而出。蹲在火堆邊的獄卒喜喜樂道,年關将至,饷銀又多了幾兩。
廢後任素言戴着沉重的腳鐐,一走動便有“嘩啦啦”地叫聲,如哀樂一般。
“本宮要見皇上,你們去傳個信,本宮要見皇上!”她趴在牢門口,手抓着牢門,眼眸猩紅,嘶啞着聲音喊道。
今年的臘月天更寒了一些。宗人府的地牢本就背陽,如今一連半月的雪天,監牢裏潮氣過重,破舊地褥子都凍的硬邦邦。牆角橫七豎八躺了幾只老鼠的死屍,撲面而來一股惡臭。
任素言抓着牢門的那雙玉手如今生了凍瘡,龜裂的地方已有些許化膿,一眼望上去既是觸目驚心。
“你別再嚷嚷了,你就算喊破喉嚨,皇上也不會來見你的。”獄卒圍在火堆旁,不耐煩地說。
“你!”她指着這名獄卒,“你去通報皇上,就說本宮要見他。你只要去通個信兒,日後本宮定重重賞你!”
獄卒譏諷地笑了笑,往前走了兩步,一腳踹在牢門她手指抓住的地方上。她“啊”地一聲慘叫,額頭滋出細密的冷汗珠子,手指上的痛感惹得她渾身一陣抽搐。那獄卒更加得意,腳下的勁兒又多了三分。
“來,小爺我幫你好好醒醒皇後夢。你早已是半截身子入了棺材的人,殘害皇家子嗣,私通外戚,還覺得這輩子會有翻身的那一天?”獄卒滿是嘲諷地看着她,終是收了腳。
她收回痛到麻木的手指,半截身子伏在潮濕的草堆裏,倒吸兩口涼氣,好半天才從這種痛感中回過神來。定睛一瞧,手指的膿處又一次龜裂,半是膿水半是鮮血汩汩地流了出來。
她扭頭,雙眸如毒蛇般盯着眼前的獄卒,恨不得将他撕了吃。
“若我還有翻身的那一天,我定親手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再将你剁成肉泥扔進禦花園的池塘裏喂我的九尾魚!”她惡狠狠地看着那獄卒,旋即那目光又變成冷漠與孤傲,她嘴角扯出一絲冷笑,令人望而生畏。“不,像你這種無名小卒,就算誅你九族也不配讓本宮親自動手。”
她看着獄卒的眼光如是深夜裏的一只野貓,通紅的雙眼裏燃着熊熊仇火。她恨她不能站起身來,将這辱沒她的獄卒碎屍萬段。她恨皇上不念同榻之情不問是非真假就将她關在這陰冷的牢房中整整三月有餘。
她死死磕緊嘴唇,牙齒“咯吱咯吱”恨不能咬碎。那獄卒被她盯地渾身發毛,仿佛周遭有兩把利劍直直地指着自己,下一刻就要捅進他的心窩子一般。他趕緊扭過頭,信步往火堆旁走去,躲避着任素言的目光。
遠方傳話公公尖細的聲音一聲接一聲此起彼伏地傳進監牢裏。
“皇後娘娘駕到!”
那倆獄卒面面相觑,這監牢苦寒不詳之地,豈是皇後娘娘親臨的地方?
随着“吱啦啦”的聲音,鐵門應聲而開,極亮的光線如根巨柱般從門口捅進來,她忍不住眯緊了眼重新适應這層光線。
等她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獄卒早已爬上前去跪拜行禮,哆嗦着身子咚咚磕着響頭:“奴才不知皇後娘娘駕到,有失遠迎,還望娘娘恕罪。”
“起來吧。”皇後的聲音煞是慵懶,聽起來卻有一種春風振蕭的感覺。她着了一身粉色的對襟襖子,衣襟上還攀了兩只金線繡的火鳳,煞是靈動。她捧着手爐緩步向前,薄粉敷面,顏色緋紅。
任素言擡起眸子,看清楚來人之後,雙眸的恨意更濃,拖着凍僵的身子重新攀上牢門。在這個女人面前,她絕不能跪着。
皇後往囚牢邊近了兩步,盈盈笑道:“來人,将牢房打開。”
那獄卒相視一眼,半天沒有動靜。她微微皺眉,聲音中多了幾分厲色:“區區宗人府的小小獄卒,難道本宮的命令都想違抗嗎?”
其中一獄卒趕緊顫顫巍巍的爬到她腳邊,抖聲說:“娘娘,這使不得呀。您乃金鳳之軀,怎能進此污穢之所?”
“本宮都不怕,你們都在怕什麽。難不成這裏關着的人還能奈何得了我?”她瞄了素言一眼,嘴角扯出一絲譏诮的笑容。
“嗬,這賤奴怕是才當差,不然,怎麽會不知妹妹原本只是草窩裏的一只雞?來到此處,妹妹也算是榮歸故裏吧。”任素言撐着身子,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态面對她。
啪——
任素言踉跄幾步,方才站穩。
擡頭,朱婉仍不動聲色地笑着。旁邊的婆子再次甩來一巴掌,振振有詞:“膽敢侮辱皇後娘娘,罪加一等!”
唇邊綻了一抹鮮紅,她咳出一口血,冷笑。
“好姐姐,為何對婉兒如此動怒,婉兒可是帶了好消息來呢。”朱婉斂起錦服華裳,俯下身,挑起她的下巴。
“姐姐至今如此硬氣,是還不知道你大哥任闵與小妹任素如街頭行魚水之歡的事?”
任素言心下咯噔一聲,她費力抓住她的衣袖,雙眼通紅:“你把他們怎麽了。”
“可不是我。”朱婉掩唇低笑,“下令镬烹之刑的人是皇上啊。鎮國将軍長子與幺女在衆目睽睽下行男女之事,有損國顏,聖上下令處刑乃民之所願。至于本宮,也不過事先在他們二人的飯菜裏下了一點兒西域的合歡散。”
“啊……啊……”任素言大喊一身,撲身向前,又被獄卒按下,“朱婉,你會下地獄的,你一定會下地獄的!”
“你且聽妹妹慢慢說嘛。大伯父和大娘昨日因越獄已經被皇上下令處淩遲之刑了。”朱婉望着任素言仇恨的眼神,笑道:“姐姐不用猜,這也是妹妹做的。”
“對了,還有哦。”她慢慢站起身,笑得花枝亂顫,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像兇惡的蛇信子:“現在禦膳房裏正在給本宮炖補藥,姐姐猜,是什麽?”
任素言的頭被獄卒按進雜草堆裏,動彈不得,她只覺得胸口像是埋了數萬斤炸藥,恨不能和眼前之人同歸于盡。
“給姐姐提個醒兒,這補藥可是你花了十個月特意為本宮調制的呢。”
淵兒……淵兒……
“啊……啊……啊……”任素言拼命的掙紮,卻掙不開獄卒的禁锢,她筋疲力盡地趴在那兒,用最後一絲力氣哀悼自己那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姐姐,難受嗎?”朱婉伸腳踏在任素言的手上,故作疼惜的問道:“任家祖輩世代為武臣,就連你都是上過戰場的巾帼,這天下都是你替他打下的。可最後呢,他抄斬了你滿門,就連自己的骨肉都肯烹了來給我當補藥。婉兒想問問姐姐,你還愛不愛?”
問她,還愛不愛?
任府用了十五年的時間,為他的登基大業斬淨荊棘,擁他成帝。她活着的三十年間,鐵血為他,柔情為他。
許給任府終世免罪的人是他,下令滿門抄斬的人是他。許她一生一世一雙人的人是他,将她置于天牢,棄如敝履的人還是他。
如此,竟還有人問她愛不愛?
她慢慢擡起頭來,野貓似的眸子在黑暗中閃着怪異的光。站起身,四周是冰冷的牆壁,腳下是潮濕的雜草。
此生,已無可盼。
只見她使勁渾身解數,驚叫着朝前沖去。
牆上一朵豔麗血花,牆角一位斃命婦人。
此生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