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重新開始看,否則會銜接不上哦) (6)
戲,他們笑得很開心,一個接着一個玩,他倒在地上,眼睜睜看着爺爺連來往車輛都顧不上焦急地沖過來想要救他。
然後,爺爺被卷入了那輛土方車的車輪下。
苗輝掙紮着想要起身,但那些人卻用腳狠狠地将他的頭又踩回了地上。
都說人在情急之下潛力是會爆發的……沒錯,他是爆發了,那是他第一次嘗試着反抗,可是無論再怎麽爆發,憑他一個人的力量根本抵抗不了十幾個人……
直到聽說出了車禍,那些人趕着去看熱鬧,這才放過了他。
他瘋了一樣地沖向爺爺,可惜,還是晚了,爺爺在送往醫院的途中就已經不行了。
醫生宣布爺爺死亡的那一刻,他有過無數情緒,自責、內疚、懊悔、怨憤……但唯獨沒有想過要去死,他想要為爺爺活下去……
他終于勇敢了一次,大聲向父母說出了自己的決定——他再也不想回到那個學校,他想吹唢吶。
所有人都以為爺爺執着的并非唢吶,而是唢吶曾經帶給他的追捧和榮耀;可是苗輝知道,爺爺是真心愛着唢吶的,當年在時代浪潮的沖擊下他只能眼睜睜看着唢吶沒落,他無能為力,只好将希望寄予子孫。
——“誰稀罕那些追捧了?我就是想讓人知道,唢吶,它不僅僅只能吹白事,它也可以登大雅之堂。”
這是爺爺唯一的願望,苗輝想要去實現,而這也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讓自己活得稍微有那麽點價值的辦法了。
然而,這念頭卻硬生生地被他爸爸掐滅,那一刻,他徹底絕望。
他恨透了這個世界,只想離開。
16.
——“我恨透了這個世界,只想離開。”
苗輝絕望的話音從康喬的手機中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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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說完這句話後他便陷入了沉默,但康喬并沒有停止錄音。
那段沒有任何言辭只有粗重呼吸聲的沉默長達十幾秒,警察局接待室裏的氣氛陷入凝重,在場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屏息,誰也沒有說話,也不知道能說些什麽。
他們不是第一次接觸此類案件了,可是無論多少次,在聽到受害者講述被施暴的經歷時仍然會覺得心驚、憤怒以及深深的無力。
這份無力恰恰來自于“校園暴力”這個标簽。
敲詐勒索、故意傷害、非法監禁、侮辱……這些罪行分明就是毫無争議的刑事案件,可是一旦打上了“校園暴力”的标簽,反而變得難以量刑。
最後往往是學校方面給予涉事學生一定的處分、施暴者家屬給予受害者一定的賠償,然後就沒有了然後。
這一次看來是也不會例外了……
“對不起……”校長站起身,非常誠懇地苗輝父母鞠躬致歉,“發生這種事确實是我們的疏忽,苗輝之後的治療費我們會全額負擔,也會給予适當的賠償,您看……這事能不能就這麽算了?那些對苗輝施暴的也都是孩子,心智還不夠成熟,難免會有犯錯的時候,您就當是再給他們一次機會……”
還沒等他說完,苗事興就激動地從椅子上蹦了起來,掄起拳頭朝着校長沖了過去。
幸好一旁的幾個警察反應迅速,及時上前制止了他。
被徹底鉗制住的苗事興只能沖着校長吼罵,“你當我兒子是什麽?給點錢就想打發嗎?不可能!我告訴你,這件事我絕對不會就這樣算了,多少錢都沒商量!”
“怎麽能說是打發呢……事已至此,我也只是希望能夠盡量彌補對苗輝造成的傷害……”校長也有些急了,一番語無倫次的解釋後,他的話音裏甚至透着哭腔,語氣也像是在哀求,“沒能第一時間發現、制止真的很對不起……可是,我是校長啊,就算事态發展到現在這樣,還是不能放棄任何一個孩子啊……他們…他們都是我的學生啊……”
“能讓我跟他們單獨談談嗎?”康喬忽然啓唇,看着王隊長,問道。
王隊長猶豫了會,默默起身,拍了拍一旁的校長,示意對方跟他出去。
見狀,其他人也跟着走了出去。
等到那些人都離開後,康喬才擡眸看向苗事興,道:“我可以幫您介紹專門處理此類案件的律師,會為你争取到最大限度的賠償。”
“……”苗事興表情怔然,沒料到康喬竟然會站在那一邊。
“賠償?”苗筱也沒料到,她眼裏滿是不敢置信,“你也認為這是錢能解決的事嗎?!”
康喬微微揚了下眉梢,反問:“那你覺得這件事該怎麽解決?”
“當然是讓那些人繩之以法了!”苗筱想也不想地回道。
“知道校園暴力有多難量刑嗎?”
“我就知道!”苗事興憤憤地嚷道:“說什麽《未成年人保護法》,根本就是《未成年畜生保護法》!”
“叔叔,你冷靜一點……”苗筱還是有理智的,錯的從來不是法律,而是人,“校園暴力成功量刑的先例也是有的啊。”
“确實有,但前提是證據确鑿。”康喬擡了擡眸,看着苗事興夫婦,問:“你們有帶苗輝去驗過傷嗎?”
苗筱的嬸嬸則抹了抹眼淚,抽泣了幾下,斷斷續續地道:“怎麽可能驗過……我們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這些事啊……為什麽是輝輝?他到底做錯了什麽啊……”
“哭哭哭,就知道哭!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苗事興朝着康喬瞪了過去,“事情的經過苗輝不是都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嗎?這還不夠嗎?你是在懷疑他嗎?!”
“那你們呢?當初你們為什麽不相信他?”
“我……”苗事興語塞了。
“他向你們求救過,為什麽不能帶他去醫院檢查一下?即使他那時候身上未必有傷,但如果你們願意相信他,事情也不會演變到現在這種地步……”康喬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沒忍住,指責道:“大部分校園暴力的案例中,缺席的并非公理和正義,而是受害者的父母。”
就這一點上而言,苗筱是贊同康喬的。
這跟《未成年人保護法》無關,事實上,年滿16周歲是需要負完全刑事責任的,但量刑是需要證據,驗傷報告确實是能夠證明苗輝遭受過暴力對待最有力的證據,可也并非唯一的吧?
想着,她啓唇道:“不是還有人證嗎?”
康喬反問:“哪來的人證?”
“警察可以去學校問啊,那些人這麽明目張膽,一定有不少人見過苗輝被施暴。”
“他們之所以敢這麽明目張膽,就是因為沒有一個人願意站出來。”
“那不一樣,如果警察出面的話,說不定他們會願意說出真相呢。”
“是不一樣,如果校方和施暴者家屬出面的話,說不定只需要一些蠅頭小利就能堵住他們的嘴。”
“……你為什麽非得用最大的惡意來看待這個世界?為什麽就不願相信或許還有不為強權催眉、不為利益折腰的人存在呢?”
“你要一群十來歲的孩子去跟強權和利益抗争,會不會太強人所難了?”
“……”苗筱陷入了沉默。
她其實是知道的,康喬所說的每一句都有道理,可她不甘心啊!
不甘心就這樣算了,不甘心讓這個世界真如苗輝所想那般的令人絕望啊!
“這種事情我們來做就好了。”
“欸?”苗筱一愣。
“根據醫院方面的鑒定,苗輝背後的傷口确實是拖曳所致,報告很快就能做出來。但這只夠讓你們報警立案,還無法指證那些施暴者。”他視線一轉,看向苗筱,道:“我聯系了莊瑜,他們事務所在這方面也很有經驗,取證的事交給他們就好。”
“莊瑜?”苗筱很詫異。
但這份詫異很快就被一旁的叔叔打斷……
“意思是……”苗事興小心翼翼地問:“這官司有的打?”
康喬笑了笑,點頭,“我不是說了嗎,缺席的從來不會是公理和正義。”
“謝謝……謝謝……”苗事興緊緊抓着康喬的手,眼淚依舊忍着,但聲音裏的哽咽是掩不住的,他低着頭,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道謝,仿佛已經贏了官司一般。他是知道的,這才剛開始,緊緊只是開始,最後結果依然有可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但是這一次他不想再缺席了,“有什麽需要我們做的嗎?”
“啊,說起來,确實有一件事。”
苗事興沒有說話,充滿期待地看着他。
他瞥了眼身旁的苗筱,道:“您能否把劉老先生的遺體修複工作交由苗筱來完成?”
“……”苗事興一臉怔忡。
他沒有料到康喬會提出這個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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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同意。”
苗家和冷着臉端坐在餐桌邊,還沒等苗事興說完,他就拒絕了。
他的語氣很平和,甚至還若無其事地夾了一筷子菜,低頭扒了口飯,所謂的不怒自威大概就是這樣吧,平平淡淡的,卻讓人感覺到了毫無轉圜餘地的堅決。
“爸……”苗筱無奈地喚了聲。
他輕聲啓唇,“吃飯的時候別說話。”
這不由分說的态度讓苗筱放棄了想要跟他講道理的念頭,賭氣道:“我也只是知會你一聲,理論上來說只要叔叔同意就好了,你的意見并不重要。”
苗家和眉頭一皺,朝着自家弟弟看了過去。
見狀,苗事興連忙道:“大哥,這也是為了輝輝,康醫生說了,最好是能夠讓他和他爺爺好好道個別,可是……”他想起了最後在醫院見到他那位親生父親時的畫面,難免有些不适,“遺體是什麽樣子的你也知道,那種畫面能讓小孩子看嗎?”
苗家和的目光投向了康喬,問:“這是你的意思?”
康喬清楚感覺到有一陣寒意從他背脊擴散開來……
為什麽要把他拖下水?第一次跟未來岳父、岳母吃飯就被卷入這種奇怪的家庭紛争中,他以後日子怕是不會好過了吧……不對,他可能根本就沒“以後”了吧,人生感覺就到此為止了……
“伯父,我理解您的反對,您說的非常有道理……”在求生欲的唆使下,他緩緩啓唇,這種時候就應該毫不猶豫地逢迎拍馬,無條件附和。
苗家和丢了一道“算你識相”的眼神給他,但語氣還是略微有了些軟化,“我今天已經跟殡儀館那邊提過了,他們會盡量修複遺容的。”
“為什麽要找外人?”苗筱無法理解,情緒也不免有些激動。
“沒什麽外人不外人……”苗家和淡淡地瞥了她眼,“人家是專業的。”
“我也是專業的!你為什麽就不能相信我一次?!”苗筱忍不住就跟她爸卯上了。
“相信你什麽?你也看看自己這幾年都混成什麽樣子了,你要我相信你什麽?”他忽然放下碗筷,站起身,沖着苗筱吼道:“一開始我就不贊成你做這種工作!一個女孩子,幹什麽不好,非得看這個?我不說你不代表我支持你,只是因為我懶得管你!今天我就把話給你撂這兒了,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幹什麽都成,我管不着,但是別在我眼皮子底下給我找晦氣!”
“如果我堅持要做呢?!”苗筱不服輸地吼了回去。
“我看看誰敢!”說着,苗家和垂眸瞪了眼對面的苗事興,警告之意再明顯不過了。
誰也沒想到,在這父女倆劍拔弩張的關鍵時刻,勇敢站出來的人竟然是剛才還求生欲沸騰的康喬……
“伯父,恕我直言,這件事還真就只有苗筱能勝任。”
苗家和微微一愣,朝着他瞪了過去。
“你們也提供不了二舅公的照片,殡儀館的工作人員就算經驗再豐富也無法修複,據我所知,苗筱是見過二舅公的。”
“你懂什麽……”
“我懂。”康喬鼓起勇氣打斷了他的話音,他知道這麽做不太禮貌,但他還是得說,“我比您更懂苗筱現在的情況,但我相信她可以。”
苗家和陷入了沉默,氣氛有些緊張,誰也不敢說話。
許久後,他看着康喬,再次啓唇,抛出了一個讓在場衆人都有些不明就裏的問題——
“你今晚住哪?”
雖然不是很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但康喬還是本能給了一個非常有心機的回答,“我對這兒也不太熟,伯父有合适的酒店介紹嗎?”
苗家和瞥了他眼,“住什麽酒店,浪費錢,就在家裏湊合一晚吧。”
“……”苗筱愕然擡眸,嚴重懷疑她爸是不是中邪了。
“這……”穩住,我們能贏!康喬沉着氣,假惺惺地道:“會不會給你們添麻煩?”
“你就當是幫苗筱的二舅公守個靈吧。”
“啊?哦……好……”康喬讷讷地點頭。
苗筱也有點懵,她想了很久都沒想明白,她爸到底是什麽意思?她轉頭看向她媽媽,企圖讨要到一個明确答案。
然而,她媽媽壓根就不看她,自顧自地給康喬夾了一筷子,“小康,來,多吃點兒。”
“謝謝……”康喬連忙把碗湊了過去,客氣地道着謝。
“客氣什麽,都是自己人了。”
“……”自己人?自己人啊!怎麽辦?他現在有點克制不住啊!
雖然不明白他的未來岳父到底是什麽意思,可是顯然他的未來岳母已經承認他了!
“自己人?”苗筱也察覺到了這個有些微妙的說辭。
韓麗霞轉頭瞄了她眼,還是提醒了句,“守靈這種事能讓外人做嗎?”
“……”原來她爸是這意思啊?這麽婉轉噠?!
可是沒理由啊,從剛才發生的事情看來,她爸非但沒理由喜歡康喬,反而應該非常不滿意才對。
她努力回憶,還是搞不懂康喬到底是哪句話戳中了她爸的喜好。
反倒是康喬,似乎明白了些什麽。
17.
騙人的!全都是騙人的!
說什麽自己人,哪有讓自己人睡沙發的道理?!
康喬頗為怨念地跟在苗筱身後走進了書房,默默看着她放下手裏的被褥,轉身倒騰起角落裏的那張沙發。看起來這應該是一張許久沒人睡過的沙發床了,一些連接點甚至都已經有些生鏽,苗筱擺弄了會就已經開始停下喘氣……
她用手背拭了拭額頭的汗,見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門邊,不禁埋怨了起來,“你倒是來幫下忙啊!”
“不要……”他哼了聲,把頭別向一邊。
有些孩子氣的樣子讓苗筱忍不住笑出了聲,“你以為這沙發床鋪不了,我爸媽就會讓我去我房間睡嗎?”
聞言,他眼眸倏然一亮,“有道理!就跟他們說這沙發床壞了吧!”
“他們會讓你打地鋪。”苗筱毫不留情地澆滅了他的希望。
如果選項就只有沙發和地鋪,那麽他果斷選擇前者。
于是,康喬帶着滿滿地不情願,舉步走到沙發邊,彎身幫忙。
“他為什麽沒陪你回來?”他冷不防地問,依舊埋頭跟沙發抗争着,看起來很漫不經心。事實上,他只是有些害怕,怕把心裏的在意全都表現出來的話會讓苗筱覺得沉重。
“啊?”她頓了頓,不解地問:“誰?”
“莊禮。”
“他怎麽可能陪我回來……”苗筱想也不想地回道,話說到一半,忽然覺得不太對,狐疑地朝着康喬看了過去,“你為什麽會這麽問?”
他抿了抿唇,輕聲道:“我看到他把你接走了。”
難怪!她就覺得那天晚上康喬在電話裏的語氣聽起來怪怪的,好好說什麽讓她保重……想到這,她有些不是地蹙了蹙眉,“你以為是我把他找來的?甚至以為我打算帶他一塊回來?”
“我不知道……”他覺得不是,可是當時那個畫面他無法找到其他更為恰當的理由。在經過了許久的反複掙紮後,他還是決定來找她,“所以,我想至少應該來找你問清楚,而不是自己胡思亂想。”
苗筱覺得有點奇怪,“你是怎麽找到這裏來的?”
“翻了你之前給我的病例。”
她仔細回想了下,非常确定地道:“我沒有在病例上寫過老家的地址啊,連緊急聯系人那一欄都是空着的。”
“這種事情看一眼身份證號碼的前六位不就知道了。”
“……居然還有這種操作?!”嘆為觀止!
“這不是常識嗎?”
“不……怎麽說呢……雖然是常識,可是一般也不會有人想到用這種方式來找人吧……”
他垂了垂眸,輕聲咕哝,“我也是想了很久才想到這種方法的。”
苗筱輕震了下,忽然意識到——她對康喬似乎有些不太公平。
她幾乎從未跟康喬說過自己的事,除了病情相關,事實上,就算是跟病情有關的那些事基本也都是康喬自己查出來的。
剛開始的時候是因為有所保留,雖然是她自己挑選的心理醫生,但敞開心扉總還是需要一個過程的。
再後來,她喜歡上了他,開始害怕失去他……
如果像之前那樣把所有負能量都毫無保留地釋放出來,他說不定也會像莊禮那樣因為無法忍受而逃走吧……抱着這種想法,她刻意地隐藏着自己。
所以,他才會覺得不安吧?才會在見到她坐着莊禮的車離開後萌生出了消極的念頭吧?
即便如此,他還是來找她呢,不顧一切、大費周章地來找她了。
想到這,她鼓起勇氣,啓唇道:“我可以解釋,但是故事有些長,你願意聽嗎?”
“當然。”他微微彎起嘴角。
“你也看出來了吧,我跟我爸媽的關系不太好。這件事我也有責任,當初報考殡儀系的時候我沒有跟他們商量過,是瞞着他們填的志願,直到看到錄取通知書後他們才知道,當時他們很生氣,但還是抱着一絲僥幸,覺得我可能只三分鐘熱度,沒想到我畢業之後真的會從事這一行,那時候我爸放了狠話,說是如果我堅持要繼續做下去的話就永遠別回來了。”
“只是氣話而已。”康喬忍不住安慰道。
“我知道,可是……”她抿了抿唇,繼續說了下去,“剛開始實習的時候,我也會害怕、也會不适應,記得有次送來了一位跳樓自殺的逝者,那是我第一次接觸這麽支離破碎的遺體……我沒能忍住,給我媽打了電話,她說‘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麽?這不是你自己選的嗎?怪誰?’……我沒有想要怪任何人的意思啊,只是一個普通的在外打拼的孩子偶爾想要撒個嬌而已啊……”
感覺到苗筱有些哽咽,他才把話接了過來,“後來呢?你們的關系是怎麽緩和的?”
應該是緩和了吧?雖然看得出仍舊是有些心結還沒解開,但也不像苗筱描述得那麽水火不容。
“後來……”她擡眸瞄了眼康喬,小心翼翼地道:“莊禮收到這邊大學的演講邀請,剛好那時候我也要回國一趟就陪他一塊來了,我爸在那所大學裏任職,其實……其實我也猜到了多半會遇見,還是想來看看他們的……”
“……”康喬有些後悔問這個問題了,居然是莊禮的功勞?!
“跟莊禮分手之後,我媽一直試圖讓我回來,說是能給我安排個安穩點的工作,最好是再找個安穩點的男人,過安穩點的日子。談了好幾次,結果都不太愉快,再後來我就換了手機號碼,一直都沒有告訴他們,二舅公去世後,他們找不到我,就打電話給莊禮了,他那天晚上就只是來通知我的,把我送到火車站後就走了。”
終于解釋清楚了。
康喬确實也覺得松了口氣,但卻有了新的糾結。
“該怎麽說呢……我知道現在好像不太适合糾結這種事,但是……”他垂了垂眸,有些嫌棄地看了眼面前那張沙發床,“這床他該不會也睡過吧?”
“怎麽會,他當然是睡我房間啊。”
“……”他面色一僵,很憋屈、很不爽,但又不想為了那些陳年舊事跟她計較,這看起來實在是不太成熟。
“逗你呢。”苗筱好笑地白了他眼,“你把我爸媽想成什麽樣了呀?不要随便出入男人的家、不要随便留男人過夜……這些可都是我爸媽教我的,他們也一直都嚴格遵守着,見莊禮的時候就只是在外面吃了頓飯而已,別說是留他過夜了,我爸媽甚至都沒有邀請他到家裏來過。”
聞言,康喬眼眸一亮,“這麽說來,你爸媽簡直是超級喜歡我啊。”
“是啊,跟我一樣。”
他愣了愣,片刻後,有些痛苦嗚咽了聲,轉身在那張半成型的沙發床上坐了下來,擡手将苗筱拽進了懷裏,像個讨要糖果的小孩子般把頭埋在她的頸窩裏,撒嬌道:“怎麽辦,果然還是很想去你房間睡啊。”
苗筱翻了翻白眼,嗤了聲,“說得好像一起睡你就敢做些什麽一樣。”
“我說……”他擡起頭,微微眯起眼眸,“沒人告訴過你,最好不要在這方面挑釁男人嗎?”
“這不是挑釁,只是陳述事實,之前也不知道是誰在關鍵時刻慫了的……”對于這件事,苗筱怨念很深!倒也不是迫切地想要跟他發展到那一步,只是覺得很傷自尊啊!
“之前沒做不代表以後也不會做。”
“那你做啊……”
話音未落,他的吻就忽然落下。
這個吻讓苗筱覺得陌生,來勢洶洶卻張弛有度,仿佛是在發洩着快要滿出來的想念,又夾雜着滿滿的色氣。
她覺得有些透不過氣來,下意識地往後躲。
可他并沒有就此打住,反而順勢把她推倒在了沙發床上,掌心在她睡衣底下肆意游走。
從她唇間情不自禁溢出嬌喘聲徹底沖破了他的理智,眼看着他的手就要撩開她的睡褲……
“苗筱,床還沒鋪好嗎?需不需要媽媽幫忙?”
門外傳來了一陣輕叩以及她媽媽的詢問聲。
苗筱猝然回神,連忙伸手按住那只正想往下挪移的手,啓唇道:“不…不用,馬上好了……”
他噙着一絲壞笑,有些故意地低頭在她胸前輕輕啃咬着。
“別鬧……”她壓低聲音,透着警告,用力推開康喬。
“真的不用幫忙嗎?”門外的韓麗霞還是覺得不太放心。
“不用!”苗筱激動地吼道,同時,略帶嗔怒地朝着康喬瞪了過去。
他有些故意地挑了挑眉,輕聲道:“不是你讓我做的嗎?”
“……我也沒讓你現在做啊!”
“嗯……”他趁機問,“那回家之後呢?”
“請讓我下不了床!”
他失笑出聲,收起了玩心,替她整理好衣服,扶着她坐了起來,“床單我自己來鋪就好,你早點睡吧,明天一早還得去殡儀館呢。”
“嗯?”苗筱有些詫異。他是真的徹底放棄求生欲了嗎?竟然打算幫着她公然挑戰她爸?
“你爸那邊我會想辦法去說服。”
“還是不要了吧……別看我爸這樣,他發起火來是真的很可怕啊……”苗筱想了想,道:“其實就算我爸不同意也沒關系的,我可以讓公司出面跟殡儀館交涉。”
康喬歪過頭,問:“就像你之前瞞着他們填志願那樣嗎?”
“……”
“這一次,還是好好談一下吧。”
“可是……”她爸的态度根本就沒有辦法好好對話啊。
“你不相信我嗎?”
“不是……”
“那就去睡吧,你只要養足精神就好,其他的交給我。”
他都已經把話說到這種份上了,苗筱很難再堅持,更何況……如果是康喬的話,說不定真的能夠說服她爸吧?
她沒再多說什麽,乖乖地站起身,朝着門外走去。
正要擰開房門的時候,她突然頓住,轉頭看向康喬,冷不凡地道:“謝謝。”
他怔了下,很久便綻開了微笑,“謝什麽?我也是有私心的,如果可以解開你和你爸媽的心結,那他們會更加喜歡你吧?說不定喜歡到我連聘禮都可以省了。”
“我不是說這個……”她咬了咬唇,有些不太好意思地道:“我是說,謝謝你來找我。”
苗筱一直覺得這世上是不存在誤會的,好比她和她爸媽、又好比她和莊禮以及這世上無數因為誤會而分開的戀人們,聽起來似乎很遺憾,可事實上無非只是一個願意問、一個不願意說,而她恰恰屬于那個不太願意說的人……
還好,他願意問。
還好,就算不安、就算懷疑,他還是沒有放棄她。
18.
淩晨四點多的時候,康喬大喇喇地闖進了苗筱的房間,一番上下其手後她被吵醒了。
當然了,他還沒有膽子肥到敢在這種時候對她做些什麽,把她弄醒了之後,他便催促她去洗漱了。
客廳裏一個人都沒有,很安靜,她爸媽應該是還在睡覺,桌上的早餐據說是康喬做的,她匆忙吃了兩口就跟着他一塊出門了。
也不知道康喬到底有沒有說服她爸,她不敢問。
直到他停在了她爸的車前,眼瞧着他打開車門,沖着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上車,她的疑問才有了答案……
“你是怎麽說服我爸的?”她邊系着安全帶邊好奇地問。
“車鑰匙是我偷出來的。”
苗筱驀然一頓,驚愕地擡眸朝着他看了過去,“不是你說這一次得好好談談的嗎?!”
“談不下去。”他無奈地嘆了聲,“我終于明白你當初為什麽要瞞着他們填志願了,對付你爸只能采用這種先斬後奏的方式。”
“……”開玩笑吧?他肯定是在開玩笑吧!
“所以我們不如趕緊生個孩子吧?這樣他說不定就會接受我了。”
“已…已經到了不接受你的程度了嗎?”他到底跟她爸說了什麽?明明昨晚還是她爸主動把他留下來過夜的,應該是相當滿意他的才對啊,他是如何在短短幾個小時裏讓她爸對他的印象如此迅速的負增長?
“哎……”又是一聲無奈嗟嘆,他頗為委屈地看着苗筱道:“我們都太天真了,你爸把我留下來過夜根本就不是喜歡我。”
“那是什麽?”難不成是想趁他睡着弄死他嗎?
“是想找個機會跟我談談。”
“然後呢?你們究竟談了什麽啊?!”苗筱急了。
他将手裏的那本冊子遞給她,“你自己看吧。”
苗筱連忙接過,出門的時候她就很在意康喬手裏的這本冊子了,跟速寫本差不多大小但又要比速寫本厚很多,他一直抱在懷裏,抱得很緊,她想要不在意都難。
只是剛才心情太忐忑了,以至于她沒空去關心其他的。
拿到手上才發現,其實只是一本硬抄本,封面是純黑色的,沒有任何工藝或裝飾,她好奇地打開……
率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篇關于她的采訪稿,很明顯是從網上打印下來經過剪裁貼上去的,她還記得這篇稿子是她大二的時候有一家網站找到了他們學校,說想要給殡儀系做一個采訪,采訪對象最好可以是女生這樣會比較有效果,于是校方把她派去了。
這家網站本來流量就不怎麽樣,現在都已經沒有了,當時的采訪稿也基本沒有什麽人關注,連她自己都只看了一眼,采訪稿不停渲染着這個行業有多髒、多累、多心酸、多不适合女孩子,而之所以仍舊有一些像她這樣的女生願意去從事僅僅是因為薪資高,這種稿子校方當然是不滿意的,所以也幾乎沒有在校內宣傳過。
如果不是密切關注着她甚至還特意去網上搜索過她,應該是不太可能會看到這篇采訪的。
而這本本子裏,幾乎收集了她從業至今接受過的所有采訪,一些視頻訪問也很細致地截了幾張圖打印下來,其中還有不少壓根就沒有她名字僅僅只是提到了她工作單位的新聞。
點點滴滴,比她自己所能記得的還要清晰。
從頭到尾都是貼圖和剪報,一個字都沒有,盡管如此,苗筱還是隐約猜到了她的主人……
“這是……”她鼻腔有些泛酸,“是我爸做的?”
“你爸媽一起做的。”
她爸媽時不時地上網搜索她的名字,小心翼翼地把所有與她相關的內容打印出來,認真修剪、黏貼,完成之後嘴角一定是帶着笑的,笑着笑着可能又會忍不住嘆息,那聲嘆息并非是對她職業的不滿,而是因為想念,他們太想她了,可是卻只能通過這種方式來得知她的生活……
想到這,苗筱緊緊咬住下唇,她不想哭出聲音,可還是忍不住有斷斷續續的嗚咽聲從喉間溢出。
這麽多年了,哪怕一次也好,哪怕只有一次她若是肯試着放下固執與傲慢,好好跟她爸媽聊一聊,該有多好;那樣的話,她就不會以為自己被全世界抛棄,蜷縮在角落裏自怨自艾。
“我爸以前常說,天冷了就回家,家裏暖和。”康喬伸出手,輕輕揉了幾下她的頭,“這大概也是你爸媽想讓你回來的原因吧。”
“嗯……”雖然有些晚了,可是她終于明白了,讓她換工作也好、讓她結婚也好,只是因為他們比誰都清楚她就快要撐不下去了。
“不過你爸說了,如果是跟我在一起的話,他會很放心的。”
苗筱胡亂地用手背抹着眼淚,破涕為笑,“少來了,我爸才不會說這種話……”
“好吧,這話是我說的……”他一臉凝重地看着苗筱,道:“我可是跟你爸誇下海口了,說是只要有我在,就絕對不會讓他們擔心,你一會得給我争口氣啊。”
“……”好奇葩的鼓勵方式。
“為了我們的未來,加油!”
“……這又不是我說争氣就能争氣的。”
“那果然還是趕緊生個孩子吧。”
“我會加油的!請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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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殡儀館後苗筱才發現,她爸媽并沒有在睡覺,而是早就來殡儀館了。
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他們,苗筱有些尴尬,顯然她爸也有些尴尬。
苗家和不太自在了幹咳了幾聲,生硬地道:“你叔叔嬸嬸得去醫院接苗輝,讓我來殡儀館簽字辦手續。”
“哦……”苗筱點了點頭,她有很多話想說,可是卻不知道該怎麽說,憋了好一會,也只憋出一句,“那我先去忙了。”
苗家和點了點頭,舉步跟随在她身後朝着殡儀館裏頭走去。
一直到和殡儀館的工作人員打完招呼、确認了各種手續,她爸還跟着,眼看着就要進更衣室穿防護服了,苗筱不得不停下腳步,瞧見她爸正好奇地到處張望着,她突然有些想笑,好在還是忍住了,只是話音裏仍能聽出幾分笑意,“爸……”
“……嗯?”苗家和連忙收回目光,重拾嚴肅表情。
“距離追悼會還有很多時間呢,你和媽先回去休息下吧。”
“不用。”苗家和想也不想地回道。
“可是……”畢竟是殡儀館,她擔心她爸媽會害怕。
韓麗霞打斷了她的話音,“不是沒有照片嗎?你也就只見過你二舅公一次,還是那麽多年之前了,萬一不像怎麽辦?我和你爸這幾年時不時地會去探望一下你二舅公,也算熟悉,等你弄完了我們也好确認一下。”
“好吧……”這個理由充分到苗筱無法再勸說,可她還是不放心,只能拜托康喬了,“要不你陪一下我爸媽吧?”
“你一個人可以嗎?”康喬問。
“放心吧,沒事的。”
雖然給出了信誓旦旦的保證,但事實上,苗筱毫無信心。
她覺得,上一次能夠順利完成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基于對莊禮奶奶的感情、以及在聽完奶奶的故事後所産生的悲憤,那種悲憤太過強烈,足以蓋過恐懼。
可是這一次,想着不要讓她爸媽和苗輝失望,反而讓她更加壓力了。
奇怪的是,當她站到操作臺邊見到二舅公遺體的那一瞬間,先前還萦繞不去的壓力仿佛都不存在了。
也許是因為二舅公的遺體損毀程度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即便是看慣了各種遺體,在這樣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還是給她造成了沖擊。
二舅公的臉幾乎已經無法辨認,不止需要縫合傷口還需要塑性填充。
時間很緊張,和殡儀館的遺體整容師商定了初步方案後他們便立刻着手修複。
這個過程恐怕會很漫長,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