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間我來過

第8章 08

2015年1月16日。

秦雨琪猜測過自己的願望。

很小的時候，他父母總是吵架，從沒把心思放在他身上過，他每次看到別的小朋友有父母陪着學騎自行車很是羨慕，可是他到現在都沒能學會騎自行車，這算不算一個心願呢？

再長大一點，他看到別人都有着一大幫朋友，一到下課就被一群人圍着也很羨慕。但不管後來他怎麽努力交朋友都只會成為大家夥取笑的目标。不過，他和霍子軒還有陸潇已經成為朋友了吧，這個願望大致上算實現了。

考大學的話勉強能算是個願望，可是仔細想想他并沒有哪所特別想上的大學，學習只不過是他逃避現實的一種手段，能不能考上也無所謂，他還曾打算如果自己考不上大學就找個工作得了。

讓老爸老媽感情和好這個願望已經是不可能的了，這一點他從小就知道，所以一直沒對這件事抱有過期待，所以不能算是生前最大的願望吧。

然後，他就再沒什麽願望了。

但是現在要讓他就這麽上那輛什麽什麽列車，秦雨琪可是一萬個不甘心啊。

不知道為什麽，他現在有點想見到夏明曉了，那個不着調的也不知道如果沒了自己會不會過得更好一些……

“你在怕我？還是在怕去地府報道？”鬼差笑着看了看一臉不安的秦雨琪，說道：“你放心好啦，現在還不到你報道的時候。”

鬼差換上一身冬裝更顯得十分好看，秦雨琪覺得自己要是再大幾歲的話，也許會想要追求這樣的女生，可此刻他的臉卻吓得慘白。

“那你來幹嗎？”秦雨琪故作鎮定地問。

“今天我放假，來嘗嘗這裏最有名的鐵鍋炖大鵝。”鬼差嬉笑道。

鬼差來鄉下吃鐵鍋炖大鵝？

鬼差到是悠然自在：“看你一臉迷茫的樣子真是可憐……看到了分家費都落在誰手，你就沒事兒了，對吧？”

秦雨琪問道：“嗯，你要幹嘛？”

鬼差嬉笑着：“跟我走，帶你去個地方。”

2015年1月17日。

夏明曉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

秦雨琪，他的青梅竹馬，現在，已經不存在了。

那麽，這個個自己曾經默默注視着的人以前真的存在過麽？

他存在于哪裏呢？

秦雨琪的老家？他記憶力最深的家已經變得支離破碎了啊。

小村前的廣場？他小時候最喜歡的健身器材早被人拆除建了綠化帶了啊。

村裏的池塘邊？他以前最愛去游樂場所的地方已經幹涸了啊。

這些地方都沒秦雨琪存在過的證明。夏明曉甚至開始懷疑至今為止只是他一廂情願的認為世界上有秦雨琪這個人，秦雨琪根本就沒存在于這世上過。

怎麽能判定一個人的存在呢？人是存在于時間中還是記憶中，夏明曉今天都不敢去詢問那些可能認識秦雨琪的人，他怕從那些人口中聽到“秦雨琪是誰？從沒聽過我們這兒有這個人啊，你有沒有記錯啊？”這樣的話。

秦雨琪，曾經存在于哪裏呢？

夏明曉根本就不敢去想。

2015年1月17日。

秦雨琪看到了自己的墓碑。

雖然經過很多的波折，他的父母還是決定把他帶回老家安葬。

秦雨琪的墓碑在一片風景不錯的墓園裏，在這個安靜的地方，生者所擁有的的歸處可能還沒有死者所擁有的好。在整整齊齊的墓碑林裏，某一個人還是很難找到的。二秦雨琪的墳墓顯然剛剛有人清掃祭拜過。

說來也是，他家裏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難道還不來看看剛剛離開的他嗎？

秦雨琪問：“你帶我來這裏幹什麽？”

鬼差回答：“因為剛才我看到了，你的家人在這裏祭拜過，而且還在哭……不知道他們能為你哭幾年，總之你知足吧。”

秦雨琪将信将疑：“你怎麽就看到了？”

“因為我埋在就在你旁邊。”鬼差大人指了指旁邊的墓碑，那墓碑上的照片正是意氣風發時的鬼差大人，“你那一片還是新建的呢，還真巧，咱們在這裏是鄰居。”

秦雨琪：“……”

鬼差問：“你願意看到自己家裏人哭嗎？”

秦雨琪道：“當然不願意。”

“是啊，就算他們哭你現在也安慰不了。”

鬼差大人死了幾十年，按理說還是個新鬼，但是在這幾十年裏她的家人紛紛去世，有些還是她親自帶去報道的。

當初鬼差大人在報考鬼差一職之前，也時常站在自己的墓碑前不知該去哪裏。

她死得早，留下父母兄弟丈夫兒女。

每到她的忌日，這些人都會來祭拜她，剛開始哭他們都得傷心，再過幾年就慢慢平靜了。她的一雙兒女還很小的時候，有一次來為她掃墓，臨走前趴在墓碑上哭着問她，為什麽那麽狠心呢？為什麽要抛棄他們呢？

當時的鬼差大人半跪在地上，想抱抱自己的小孩兒，雙手卻穿過了他們的身體。

離開的人不會懂留下的人的悲傷，即使親眼看到，心有動容，但也不會徹底理解。

很多年後，鬼差大人的孩子也變成了白發蒼蒼的老人，離開了人世，年輕依舊的鬼差大人裝作完全不認識自己兒女的樣子問他們，有沒有記恨自己的母親？

她做好了心理準備，不論聽到什麽都不能難過，就算被恨也不能傷心，這是自己虧欠他們的。可是，她得到的答案卻是一句“早就不記得母親了要怎麽恨”。

鬼差大人在原地愣了幾秒鐘，然後輕笑了一聲。她說：“這樣也不錯。”

現在鬼差又站在了自己的墓碑旁，她說：“在你沒看見的地方，你家人也會時常想起你的，只要他們在，你就永遠不會被抛棄。”

秦雨琪問：“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些？”他看了看鬼差大人的墓碑，上面已經積了厚厚的灰塵。

“看着你因為那點兒事就認為自己沒被家人愛過，一臉愁眉不展的我也心疼麽！”

鬼差嘴角的笑意從未消失，說出的話卻是情真意切的，秦雨琪也有些許觸動。

秦雨琪苦笑着：“瞧你說的，好像我很小氣一樣。”

鬼差奸笑着：“瞧你說的，好像自己不小氣一樣。”

秦雨琪的老家也是鬼差大人的老家，由于秦雨琪不是死在來家而是死在她的管轄區域，所以她知道自己總有一天也會帶着這孩子去報道的。

只是，這孩兒還挺可憐，沒能做成慈母看着自家孩子長大的鬼差大人忽然有些母愛泛濫了，所以她帶着秦雨琪來看了自己的墓地。

她又剛剛看到這孩子的家裏人哭泣的場景，難免觸景生情。她本來有很多話想說的，但又覺得自己沒什麽資格教育人家孩子，所以只是默默看着。

這孩子能自己想開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