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節氣

第24章 05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度過那段難熬的時間，也許随着聲帶的受傷，連記憶也一并開始退化。

南城的秋天我也很喜歡，街上種滿了梧桐樹，金黃色的葉子會在起風的時候飄落滿地。以前我特別喜歡在秋天去茶樓聽戲，踩着金黃色的梧桐葉，發出清脆的響聲，可現在我卻不喜歡出門。

小厮給我搬了一張靠椅，放在院子裏，上面鋪上毯子，我躺在上面，陽光灑在我的臉上，暖暖地，我能在椅子上靠一天。小厮會叫我吃飯，只是我的食量越來越少，沒什麽胃口，但會象征性地吃一些。

出太陽的時候我可以曬太陽，下雨的時候我就在屋子裏寫字，已經沒有再去學校，倒也沒有人強迫我。整個大宅子裏就剩下我和小厮兩個人，小厮怕我亂跑，每天都會緊緊地跟着我，我同他鬧過，他也只會哭，漸地地我煩了，也就懶地管他了。

大半年的時間南城卻發生了好多事，有時候小厮會興高采烈的同我講，我卻不大能聽進去。

我隐約記得前段時間聽他說過，江乾被江明钊送了人，聽說是一個及其喜歡玩弄娈童的軍閥，也不知道江乾會怎麽樣。小厮以為我恨他，說的時候惡聲惡氣，其實我一點都不恨，已經是無關緊要的人，恨上了我就得記挂上，我已經沒有那個心思了。

聽說江明钊受了傷，南城和北城一貫鬥的厲害，我沒有去看他，若不是小厮提起來，我都已經快忘了，還有這樣一個人。

小厮說南城和北城已經約定，要劃江而治，其實那樣也好，最起碼明面上還是各自為政，不用在鬥來鬥去，都鬥了這麽多年，勞命傷財不說，最後受害的都是普通百姓。

大約是沒有事做，我就變得特別愛睡覺，每天都能睡到日上三竿，小厮像是怕我一睡不起，總是要每隔一個時辰就叫我一次。其實一睡不醒也沒有什麽，不過是留在人世間的一具軀殼罷了，要與不要都已無所謂。

“少爺……少爺……”

我掀開簾子，看着小厮站在床邊，臉上挂滿了喜色，我好久沒有見到小厮這麽高興了，上次見到他這副模樣，還是他說江乾被送了人。

“老爺……老爺……”

我楞楞地看着他，不太明白他說的意思。

“老爺搬回來了……”

我看了小厮一眼，放下簾子，他像是不明白我為什麽這麽冷淡，在簾子外嘀咕了半天。我翻了個身，繼續睡覺，我以為發生了什麽大事，原來是江明钊回來了，這座宅子本來就是他的，他回來又有什麽稀奇。

我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隐約覺得有人進了屋子，坐在了我的床邊，我想睜開眼，眼皮卻像是千斤重，大概是被小厮吵得太困了，想來也不會再有人害我，我繼續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等醒來的時候已經快到午時，小厮難得地沒有來吵我，我睡了個好覺，只是睜眼的時候發現床上還有個人。

我看着躺在身邊的江明钊，心裏一片平靜，我始終是他兒子，他想對我做什麽，我無權反抗。

江明钊也醒了，他坐起身子，将我抱住，“餓了嗎？我讓人準備了點你愛吃的東西，去吃點……”

我點點頭，任由江明钊給我穿衣服，我跟在江明钊身後，江明钊似乎很高興，小厮也很高興，管家也很高興，就像是所有人都很高興，我卻一臉平靜。

我坐在桌子前，看着擺了一桌子的食物，的确都是我愛吃的。小厮也不知道跑到那裏去了，沒有人給我擺碗筷，江明钊親自給我擺上，我沖他點了點頭，我夾了一筷子我愛吃的菜，放在口中，我咀嚼着我愛吃的食物，吞咽下去，我吃了很多，江明钊見我吃的開心也高興，我也漸漸地高興起來，那混着鮮血味道的食物真是美味。

“少爺！”

我聽見小厮尖叫一聲，放下筷子回過頭看着他，原來他是給我盛粥去了，只是粥已經灑了一地，連碗都摔的碎成幾瓣，我沖他擺擺手，示意他不用擔心。

小厮急的眼淚又掉了下來，他沖到我的身邊，搶下筷子，大吼着叫醫生。我已經很久沒有吃過我愛吃的菜了，其實能這樣吃也挺好。我看着江明钊慘白着一張臉，他走到我身邊，将我抱着，捏住我的下巴，我被迫地張開嘴，讓他看見了滿口的鮮血。

“少爺……你不能吃這些……你知道的呀少爺……”小厮一直在我身邊哭，我被他吵得厲害，幹脆閉着眼睛。

江明钊将我抱到了房間，醫生到了後又給我重新清洗嘴巴，上藥，并囑咐千萬不能再給我吃別的食物，只能喝一些稀飯。

我在房間裏躺着，嘴巴裏的藥很苦，我想偷偷的吐掉，可小厮一直在旁邊看着我，我想支開他，他也只是搖頭。我聽見房間外摔碗的聲音，似乎那一桌子美味的食物都被摔掉，還真是有些可惜，那些都是我愛吃的菜，也難得江明钊還記得。

我以為江明钊不過是幾天新鮮，誰知道他一直住在宅子裏，對我照顧的也是無微不至，我在屋外曬太陽的時候他也讓人搬着椅子躺在我身邊，我在屋裏練字的時候他就旁邊看書，他像是已經開始無所事事，只知道來陪我這個已經殘廢的人。他還讓戲班子到院子裏演戲，唱給我一個人聽，他根本不知道我早就不愛看戲，我靠在椅子上熟睡，戲子卻在臺上唱的熱鬧，漸漸地江明钊也不叫人來唱戲了，我又恢複了以前的生活，不是曬太陽就是練字。

有一次不知道江明钊受了什麽刺激，一身酒氣的沖到我屋子裏，我感覺到有人趴在我身上，不得不睜開眼，卻發現江明钊抱着我，不停地親我，我任由他親，他親我的眉眼，親我的鼻頭，親我的雙頰，唯獨不親我的嘴巴，那一處何其醜陋，想必他也親不下去吧。

“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我錯了啊……”

我聽見江明钊說的話，我依然睜着眼睛看着他，他也看着我，眼眶通紅，他輕輕地将吻落在我的唇上，我下意識地閉着眼睛，感覺到臉上溫熱的淚水，那不是我的眼淚，我怎麽會哭，我從來不會哭，那是江明钊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