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相見
一年後
“夏紗,你那筐衣服洗好了沒?磨磨蹭蹭的!”,老嬷嬷的聲音喊道,夏紗鬓發微亂,垂下幾绺,随意順到耳後,經歷冬天冰水的雙手,長滿了凍瘡,紅腫破皮,正把衣裳絞幹,放到籃子裏,準備晾起來。
突然的起身讓眼前暈眩,腰間傳來刺痛感,夏紗一手握拳,在腰後錘了錘,輕聲咳嗽兩聲,風寒尚未痊愈,旁邊的浣衣宮女,皺了皺眉,往遠的地方挪去。
夏紗臉色蠟黃、憔悴,身形消瘦,剩下皮包骨,咬牙捧着很重的籃子,手指頭腫的跟蘿蔔樣粗,這雙手曾經靈巧的可以繡出最精細的衣裳圖樣,現在卻日日浸泡在冰冷的水裏,做洗衣裳這種粗活。
昭寧公主身邊的四個一等宮女個個有本事,夏菱聰慧心細,通琴棋書畫;夏紗手巧,會描衣裳樣子,繡工精良,栩栩如生;夏知喜下廚,羽殿小廚房做的東西比禦膳房的都好吃,夏畫武藝高強,平時不吭聲,連大內侍衛都不是她的對手。
“把那些晾好後,再把這些也洗了”,老嬷嬷頤指氣使的說道,不過是個浣衣局的管事,往日在夏紗面前,哪次不是低聲下氣,刻意讨好,如今卻處處刁難,夏紗知道,公主逐她,這輩子都只能留在浣衣局了。
眼前閃過那身水綠衣裳的身影,時而讨好的、時而羞怯的、時而絕望的,不知她在冷宮可好?
夏紗托人打聽過,自先帝薨後,冷宮的妃子都遣散了,新帝體弱,長寧宮素來空置,只有兩位老嬷嬷守着,除了前些日子惹了聖怒的钰妃,是頭一個貶到冷宮的妃子,但钰妃性子溫和,不至于苛待小螞蚱。
想着那夜小螞蚱決裂的表情,夏紗心間一痛,她本以為,只要表明自己和小螞蚱再無關系,公主或會容下她二人,殊不知,小螞蚱竟如此決裂的想要自盡。
夏紗握着衣裳,站在繩前發愣,啪的一塊皂角扔到她頭上,“竟敢偷懶!想受罰了!”,老嬷嬷惡聲惡氣的罵道,對旁邊四個洗衣裳的宮女道,“今日你們都歇着,把這些都給夏紗洗,洗不完不許睡覺!!”,
夏紗放下手裏沉重的衣裳,重重喘了幾口氣,望着地上幾大桶的衣裳,不快道,“你是存心刁難我?”,“敢頂嘴!反了你!你還以為你是公主旁邊的一等宮女麽?如今你不過是個浣衣宮女!”,老嬷嬷氣沖沖走來,擡手一巴掌扇過來,手勁大的把夏紗拍倒在地。
“嬷嬷,孫公公在外面候着”,有宮女對老嬷嬷說道,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夏紗。
夏紗跟着孫公公走到月室殿,破舊的浣衣局衣裳,長滿凍瘡的手和耳朵,數條裂痕,凍的快爛掉了,頭發微亂,臉上印着鮮紅的巴掌印,呼吸沉重,伴随着偶爾的咳嗽,“好了,在此候着罷”,孫公公鄙夷的看了眼,甩了浮塵,蘭花指一點,轉身離開了。
夏紗低着頭,不敢到處張望,只依稀記得月室殿本是空置的,想來是有哪位小主得了皇上恩寵,特地賜了此殿。
“溪貴人”,只聽的兩側宮女紛紛行禮,夏紗低頭跟着行禮,只見到一襲散花水霧綠草裙掃過身邊,熟悉的水綠色裙擺刺得夏紗眼眶生澀,眨了眨眼,兀自站着不動。
溪貴人入上座,久不作聲,只聽的旁邊宮女呈上茶盞的聲音,夏紗搓了搓手,有點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不敢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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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下去罷,本貴人有話要跟夏紗敘舊”,細軟而纖柔的聲音響起,夏紗聞之劇震,兩手蜷握着只等到兩側宮女退出殿後,方不敢置信的擡眼往上看去,她挽着堕雲髻,頭上金釵搖曳,脂粉妝點後的臉蛋,嬌豔明媚,襯上華貴的衣裙,手腕翠綠的镯子,一掃當日的怯懦、軟弱,目光如矩的直視着夏紗。
不正是當日貶到冷宮的小螞蚱,那曾在她指尖綻放的小螞蚱,那曾眼睜睜看着她差點喪命柱下的小螞蚱。
“小……”,夏紗兩行淚流出眼眶,嗫嚅着吐出一個字,忙又低頭,手上凍瘡的地方又熱又癢又疼,她使勁搓了搓,用疼痛掩蓋了所有的感受。
“看來,即使委曲求全,你過的也不好”,那人輕聲說道,聲音平寂,沒有恨,沒有怨,“是我做錯了,是我沒能護好你,做錯了,做錯了”,夏紗擡起僵硬的手,淚水落在上面,并沒有太大的知覺,她只是忏悔似的不停念叨着。
“現在我過的很好,皇上禦賜名字,青溪,封溪貴人”,青溪制止夏紗的話語,托腮說道,仿佛在回想什麽似的,緩緩說道,“皇上思念钰妃,夜裏到長寧宮一敘,誰知皇上醉酒,出恭後竟找不到地方回了”,青溪低聲笑起來,眼眸波光熠熠,
“就這麽闖入屋子,我正更衣沐浴,你說巧不巧?”,青溪拿起手絹擦了眼角笑出的淚,“就這樣,一夜過去,我就封了才人,從一個奴婢變成了主子”。
夏紗眼神空洞,整張臉都木着,沒有表情,青溪緩緩從上面走下來,纖腰款擺,她本就身形纖幼,腰細如柳,仿佛一掐就斷了似的。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青溪嘴角挂上嘲諷的笑,她湊近夏紗的耳邊,溫熱的氣息撲過來,讓夏紗凍瘡的耳朵熱癢難耐,“皇上醉的一塌糊塗,我偷偷割破了手指”,青溪掩唇輕笑,笑意未至眼底,臉色一變,“多虧你,好姐姐。原來和男人做那事,亦不覺難受,況且我讨好了他,一年多來,從才人封到貴人,還有金銀珠寶的賞賜。而讨好你,我得到了什麽?死!”。
這個死字從青溪的嘴裏咬牙切齒的吐出來,瀉出了一分她難掩的恨意。
“小螞蚱,那日是我不好”,夏紗想要握過她的手,眼皮下她茭白細滑的手,襯的自己雙手猙獰可憎,不由卑微的縮了縮,扯了她的衣袖。
青溪拂袖,光滑如緞的衣袖從她指尖滑出,說道,“今後你就留在這裏,記得叫溪貴人,小螞蚱已經死了”。
夏紗不甘心的朝着她看去,“你關心我的對不對?否則不會把我從浣衣局調過來”,
青溪頓住,轉過身,揮手往她另側白淨的臉扇去,力道不輕,嘲道,“浣衣局的苦頭沒吃夠,還要在這裏讨教訓!”,
“我不信”,夏紗擡手捂臉,倔強的看她,“我不信小螞蚱竟不念從前的半點恩情?我不信那個乖巧的小螞蚱會變!”,
青溪眉間戾氣漸生,擡手捏住夏紗的下巴,留長的指甲嵌入肉中,一字一句說道,“我說過,小螞蚱死了!你以為我帶你到這裏是為了舊情?我是為了折磨你!”,
長長的指甲從下巴劃到脖頸,留下深紅的血印子,青溪眼眸無波的看着夏紗露出痛苦的表情,嘴角微揚。
那日後,足有三個月,青溪不再召見夏紗,留夏紗在月室殿,雜事不少,但不必雙手整日浸泡水中,偶爾會做些針線活兒,長滿凍瘡的手,雖說疼痛難耐,但想着是為了小螞蚱做的,倒是心甘如饴。從前小螞蚱的衣裳都是她一針一線做的。
夏紗每日會偷聽身邊的宮女說話,知她過的好便足了,其餘時候,只要一有空閑,她就會拿出随身攜帶的針線包,低頭繡荷包,這樣的日子,比起在浣衣局,好上許多。
想起從前說要保護小螞蚱的承諾,如今,卻落在她的庇佑下。
“你這荷包的蓮花樣子繡的不錯”,說話的是月室殿年長的宮女,稱林姑姑,夏紗擡眼看,已至黃昏,她揉了揉酸澀的眼睛,看着手裏快要完成的荷包,想兩個月的辛苦總算沒白費,能趕在小螞蚱生辰時送給她。
“姑姑若喜歡,改日夏紗再繡個送你”,夏紗收線尾,低頭咬斷線頭,如緞的荷包,繡着月下的溪邊青蓮,熠熠水光的溪面,蓮葉舒展,根莖搖曳,蓮葉邊立着紅蜻蜓,仿佛吹上一陣風,便是蓮葉起伏,蜻蜓振翅,繡工精細,栩栩如生。
“我喜歡得緊,這個便先送我,你再繡一個”,林姑姑不客氣的從她手裏搶過去,在手裏把玩着,喜不自勝,
“姑姑!這個不可以!”,夏紗站起身,從她手裏奪過荷包,拽緊在手裏,林姑姑眉頭一挑,她是宮裏的老人,曾經服侍過先德妃,宮裏人對她的尊敬,更是月室殿說的上話的。
此刻給夏紗駁了面子,不由拉下臉來,語氣不快的沉聲說道,“若沒有我在月室殿打點,你能在月室殿好過?能看上你的手藝是你的福分,你別不知趣!”,
“姑姑,這荷包我是送給溪貴人的”,夏紗咬牙直接說道,林姑姑微訝,看着她的眼神充滿鄙夷,嗤道,“知道你與溪貴人有些舊情,溪貴人心腸軟,對你照顧一二,你可別就不知天高地厚。溪貴人是主子,你是奴才,可得時刻記着!”。
夏紗咬唇,低頭不語,林姑姑從她手裏拽過荷包,拿起剪子,兩下剪爛,扔在地上,啐道,“憑你什麽身份?溪貴人不會收的!”,
夏紗搶過荷包,握進手裏,雙目赤紅的瞪她,吼道,“你敢毀它!”,竟直接撲上去,抓着林姑姑的頭發,撕打起來,“哎喲喲!!救命啊!!打人啦!!”,林姑姑吃痛大叫起來,反手抓住夏紗的頭發往後扯,幾個宮女跑過來時,兩人已摔倒在地,扭打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