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出宮
周池羽淡然看她,“我知道,宮裏不比外面,暗潮洶湧,你身為朝官,多有忌諱。禍從口中,随意的一句,或許就會引來禍端”,
“不過,在羽殿,不必拘束。還有,今後你若留宿宮中,不用去官舍,派人通傳,接你來殿裏住下即可,我替你備了地方”,周池羽笑道,往殿裏走去,對夏菱吩咐,“擺膳”,
蘇沐雪快走兩步,跟在周池羽身後,紅着耳朵,拉了她的袖子,周池羽回頭,順勢牽着她的手,淺笑,梨花暈水。
“初九百花節,你想要出宮賞花?”,蘇沐雪想要反握着她的手,周池羽躲開來,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笑意狡黠,“我向父皇禀的是,初九是蘇家長女的生辰,青梅竹馬的交情,自是要去蘇家祝賀”。
蘇沐雪訝然,沒料到周池羽記得她十七的生辰,只不過青梅竹馬這四個字,未免有點不合适。
“青梅竹馬這詞不妥,你當真同皇上如此說的?”,蘇沐雪微赧的擡手撩發,手指落空,順勢在鬓邊撫了下,掩飾着不自在,說道,“那我回去告知父親一聲”,
周池羽擺手道,“那是理由,蘇家就不去了,興師動衆的”,蘇沐雪應了聲,有些失落,原來出宮不是為了她的生辰,而是為了出宮游樂嗎?
“不過倒是要跟蘇家帶句話,那日你得陪我”,周池羽下巴微仰,強勢的話語不容拒絕,話音一頓,道,“青梅竹馬确是不妥,應說是你一手帶大的”,
話音剛落,周池羽就眯着眼,滿意的看到蘇沐雪意料中的滿臉通紅,不由勾了勾嘴角。
周池羽三歲出宮時,絕對是個被寵上天的小公主,不好伺候,雲傾、青笙照顧的不耐時,就直接把她扔給蘇沐雪,回屋抱自家媳婦兒。
所以平日裏,都是三個小孩自己玩耍,蘇沐雪年長許多,自是擔起了照顧朝兒和小寶的責任,幸好,兩個小孩都很依賴她,偶爾小寶頑皮,武功輸人,也只好低頭。
“朝兒”,這個稱呼在蘇沐雪的嘴裏轉着,不由嗔她一眼,接過話頭說道,“說是我自小帶大的人,不許喚朝兒的乳名就罷了,連幼時最愛挂在嘴邊的沐雪姐姐,都不曾聽你喚過了”,是啊,分別四年後的初見,周池羽喚的是蘇大人,第二次見面,喚的是沐雪。
說不介意是假的,在蘇沐雪眼裏,那個總愛牽着她的手,喊着沐雪姐姐,肉嘟嘟的驕傲小公主,轉瞬就消失了。
眼前的周池羽,穿着華貴而錦繡的衣裳,談吐有禮,端敬持重,萬般情緒都掩在漆黑眸子裏,再看不到半分從前的影子。
因為,連彼此的稱呼都變了。
周池羽眼眸閃爍,正待開口,夏菱走入道,“殿下,請用膳罷”,遂颔首,去了偏殿用膳,蘇沐雪仍是照舊的變換着公筷給周池羽夾菜,讓她多吃些,不許挑食。
Advertisement
周池羽卻沒什麽胃口,吃了小半碗飯就放下筷子,接過宮女遞來的清茶,漱了口,口中含了香餅,兩手攏袖,沉吟不語。
光陰轉瞬,時已至春,城中繁花開盡,似胭霞、似彩錦,彌漫着清淡的花香,不少女子手挽着花籃,兜售着剛摘下的,沾着露水的花枝。
蘇府的桃花灼灼盛開,微風吹過,花瓣飄灑,紛紛揚揚,輕卷細舞着,仿佛如冬天飄落的雪花,卻更多了幾分溫柔。
初九這日,蘇沐雪換下官服,把前些日子就備好的春衫取來,束袖小口金盞花臂,柳條絲縧百結腰帶,流彩繁花雲錦裙,裙上用細如胎發的金銀絲線,繡成攢枝千葉海棠和栖枝飛莺,行走時,裙邊莺飛春江,漣漪層層,精妙生輝。
烏發绾随雲,綴一根翠玉簪,再無別飾。薄施脂粉,膚白如玉,細描了眉,點了朱紅口脂,蘇沐雪望着銅鏡裏的自己,眼如秋水,香腮緋紅,嘴角是壓不住的笑意。
上轎,去宮門外候着,到了約好的時辰,八人擡的轎辇出來,在外備了馬車,尋常樣式,夏菱走到轎前,輕聲問道,“轎裏可是蘇大人?”,“是”,蘇沐雪打起轎簾,朝着夏菱淺笑,如流雲輕漾。
夏菱微愣,換下官服的蘇沐雪,五官分明美豔的不可方物,但氣質清冷、淡雅,豐姿綽約,心下驚嘆其美。
“殿下可是要我過去?”,蘇沐雪問話,腳步往馬車而去,裙邊翻飛,風吹雪飄,夏菱跟在她後面,遲疑道,“殿下替大人另備了馬車”,“無妨的”,蘇沐雪自是要跟周池羽同乘一車。
“蘇……”,夏菱的話散在風裏,蘇沐雪已打起簾子,鑽進馬車,望着眼前的背影,身子微躬,動作僵住。
玉冠紮發,白玉潤澤更襯出發絲的黑亮順滑,如剪下的綢緞,玉帶束腰,月白祥雲紋的寬腰帶襯出纖細腰肢,盈盈可握,背影俊逸、透着與生俱來的高貴。
這裝扮,分明是個男子,蘇沐雪低呼,卻見眼前的人轉頭,淺藍對襟窄袖錦衫,領口袖口都鑲繡着銀絲邊流雲紋的滾邊,雙眉如遠山悠遠,眼角銳利、光亮,嘴角微抿,淺淺的笑意,輕聲問道,“沐雪當真要與我共乘?”。
蘇沐雪緩慢的眨眼,論長相,有寧子沐的容顏傾世,論氣質,有端若華的清冷賽雪,蘇沐雪承自蘇暮寒的精致五官。
周池羽的容貌不及她們,可她有天之驕子的尊貴,在男子裝扮下,掩在眼眸深處的鋒芒,如匣中寶劍,光華萬丈,帶着凜冽而威壓的氣勢,叫人不敢直視。
只是她此刻嘴角銜了戲谑的笑意,眼角彎起,多了幾分風流姿态,若不是她漆黑的眸,不含雜質的純淨,如不識七情六欲的稚子,恐怕真要把人的魂兒都勾了去。
蘇沐雪在她身邊坐下,發現馬車外觀雖普通,可裏面卻是寬敞舒适,鋪着厚厚的毯子,鎏金镂空香爐裏逸着清幽的香氣,黃花木雕花小桌,擺着幾碟精致的糕點,青花茶具,冒着氤氲的霧氣,茶香四溢。
“共乘有何不可?”,蘇沐雪反問一句,攬袖捉了茶杯,移至唇邊,抿了口,悠然自得,周池羽挑了眉,只吩咐啓程。
馬車平穩的往前駛着,蘇沐雪側臉看池羽,照說她少有出宮,應是欣喜、好奇的,可周池羽垂首看着書冊,怡然自得。
馬車停下,夏菱扶着二人下車,蘇沐雪擡頭看,碩大的聚寶閣的招牌,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不去花市?”,蘇沐雪問道,周池羽高深莫測地沖她笑了笑,手裏不知何時多了把扇子,緩緩展開扇面,畫的是雪夜尋梅圖,輕搖扇子,昂首邁腿,似足了富貴人家的小公子。
此行除了車夫外,周池羽只帶了夏菱和夏畫,穿着丫鬟的衣裳跟在身後,四個大內侍衛,扮作護院,難掩器宇軒昂的氣勢,兩人守在外面,兩人跟了進去。聚寶閣的夥計一看此行人來頭不小,忙的笑臉迎上來,尋了雅間,把人都請了進去。
“我聽聞貴閣有些外面買不着的好玩意兒,盡管拿來”,周池羽甫坐下,便直接說道,看到公子貴氣十足,夥計忙把掌櫃請來,搬來不少寶貝,一一打開,珠色光華,映的滿室生輝。
“你可有看中的?”,周池羽掃了眼,很快移開視線,偏頭朝蘇沐雪說道,“你且選着”,站起身來,對掌櫃說道,“你家師傅淩峋可在?我有樣東西要鑒別”,夏菱給掌櫃遞上了一錠金子,掌櫃驚的見他出手闊綽,堆着笑容道,“公子稍候,我去領他來”。
“不必,我随你過去”,周池羽提起袍擺,跟着掌櫃往外走去,“池……”,蘇沐雪作勢随她去,周池羽示意她和侍衛留下,眼眸滑過那些寶貝,說道,“此處藏着京城最好的玩意兒,你挑選一樣,當我送你的生辰禮物”。
蘇沐雪素來打扮清雅,今日發間不過一支玉簪,根本不稀罕這些玩意兒,她擔心宮外的人,會對周池羽無禮,卻見周池羽不想讓她跟着,只得坐回去,百無聊賴的挑着,畢竟是她要送自己的禮物。
“公子是趕巧了,淩大師昨日剛回來”,掌櫃領着周池羽往屋裏走去,見到一個衣着樸素,頭發花白的男子,手裏握着鑿刀,仔細刨着一截木,剝落的木片薄如蟬翼,簌簌落在地上。
周池羽拿起旁邊的鳥,木頭雕刻的,那薄薄的木片貼在鳥身,竟如真的羽毛,連翅膀腋下的絨毛都逼真至極,栩栩如生,仿佛振翅欲飛,端的是鬼斧神工。
翻過鳥腹,撥開些許絨毛,可看到朱色刻篆的淩峋,“大匠師的手藝讓人嘆為觀止”,周池羽贊道,淩峋掃她眼,不說話,手中不停,急的掌櫃在旁直跳腳。
“手藝高超的人,心境也高,想要流傳後世,所以淩大師在每件作品的隐秘處,都會留下自己的名字,本……本公子說的可對?”,周池羽淡淡說道,淩峋的鑿刀頓了下,輕哼了聲,倒沒有反駁。
“那淩大師幫在下看看這串珠子,可是出自你手?”,周池羽從袖中掏出朱紅方盒,
随着層層裹住的絹布打開,空氣裏溢出的奇香愈發濃郁,淩峋臉色發白,鑿刀一偏,鋒利的刃劃破手指,鮮血滴落在地。
“淩大師可想過,在作品上刻名,有時可流芳百世,有時卻可引來禍端”,周池羽望着淩峋蒼白的臉,淡淡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