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名節
蘇沐雪手指握緊被子,低着頭,她是知池羽的潔癖,聽的夏菱如此道來,更是心中感動,聽到推門聲,就見到周池羽步履不慢地走進來,已是換了衣裳,發髻不沾濕,料想沒來得及沐浴便過來了。
周池羽擺手讓宮女退下,緩緩坐在她床頭,什麽也沒說,只是握過她的手,柔軟卻有力,似乎要分給她力量,蘇沐雪垂首,終是忍不住掉淚,微弓的背,顯得脆弱至極。
那些濃烈的男人氣息揮之不去,血腥味彌漫在鼻間、唇舌,還有那滿目的猩紅。
盡管什麽都沒有發生,可是她衣衫不整、肌膚袒露,而且随行的宮女、太監都看到了。周朝民風保守,若是流言傳去,只怕女子的名節是毀了。
“官舍太過引人注目,所以把你帶回羽殿。我手下的人,嘴很嚴實。可我擔憂你傷勢嚴重,不得不請太醫,雖是交代了,但,怕,仍是驚動了宮裏”,周池羽輕聲說道,神情複雜。
她知道名節對女子的重要,可是看到蘇沐雪滿臉血的昏迷不醒,高高腫起的額頭和兩頰,她便派人請了太醫,在周池羽的眼底,名節沒有性命重要。
可是此刻看到蘇沐雪柔弱而不安的模樣,她有些遲疑了,此舉究竟是對是錯?
周池羽素來不喜旁人的觸碰,更是厭惡衣裳沾染任何的污漬,可今夜,當她看見蘇沐雪的血時,心神震懾,懷裏的身子纖瘦而微涼,手腕勒出的紅痕,腫起的臉,她緊緊抱着蘇沐雪,不顧鮮血染滿衣衫,不顧血腥的味道席卷鼻間,就坐在榻邊握着她的手,直到太醫說出無礙兩字。
若是往常,衣衫哪怕沾上一滴墨,手上沾上一點污漬,她都得沐浴更衣,而此時,她只草草換過衣裳,便趕來了。
潔癖抵不過差點失去她的惶恐,直到握着她的手柔軟、漸暖,周池羽才松了氣。
“池羽,我,我……”,蘇沐雪得自她将軍父親的軍人傲骨,又有來自現代青笙的教誨,但畢竟是閨中少女,心中又懼又羞又難以啓齒,手指緊握着被子,卻依舊難以自抑的輕顫着。
蒼白的臉,眸角通紅,神情脆弱而不安,眸心映出不安和恐懼,氤氲着濕漉漉的淚意,周池羽握過她捏住被角的手,另只手藏在袖裏,死命蜷握着,緊了又松,看似幽深而沉寂的眼眸,翻湧着,帶着怒意、自責。
周池羽除鞋,順勢躺在榻上,微微往上些,拉過蘇沐雪的手,擡起繞過她的後頸,側了側身,讓她靠在胸前,輕聲說道,“沐雪”,
蘇沐雪渾身一震,僵硬了下,遂無力而柔軟地趴在她身前,周池羽只是望着不遠處,眼眸看似正視前方,卻空洞一物,喃喃道,“我想,你對我很重要……”。
蘇沐雪兩手攏上她的腰,緊閉着雙眼,淚水奪眶而出,沾濕了周池羽的前襟。
次日,皇後娘娘鳳駕到羽殿,只道太醫向景弘帝禀了,皇上大怒,要抓出敢在宮裏作惡的人,并壓下了消息,可是宮裏有千張嘴,哪能壓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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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沐雪攤開手,扯斷了挂繩的牌子躺在手心,只回了一個字,薛。
順着牌子往下查,早生積怨的人,曹平革職,柳明青外調,皆是鞭長莫及,而再查下去,就查出一個名字,薛成。
薛成何人?柳明青的上官,薛派裏的中流砥柱,薛貴和的左膀右臂,對蘇派早就懷恨在心,尤其是除掉柳明青和曹平的蘇沐雪,想來此事必與他大有關系。
七日後,查證屬實,景弘帝下旨革除薛成之職,封屋收田,逐出帝京。沒有落下牢獄,是因為薛成始終矢口否認,再有薛貴和的相勸,景弘帝饒了薛成的命。
蘇之年從皇後那聽說後,氣的捂胸,差點昏厥過去,那可是他最為疼愛的孫女。
景弘帝先前處置了薛派的柳明青和曹平等重臣,雷霆手段讓人咋舌,可這回,在蘇家看來,薛成教唆手下侵犯朝廷命官,是犯下滔天大罪,而景弘帝竟草草了事,只是革職逐出京城,讓蘇之年極為不甘。
可蘇之年出乎意料的沒有發作,他知道薛貴妃在皇帝枕邊吹了風,蘇薛兩派的制衡,都握在皇帝手中。
壓下薛成之事不提,蘇之年數度催促石家上門迎親,他想要趁着此事沒有引起軒然大波時,盡快讓蘇沐雪成親,可石家卻屢屢推脫,言語間吞吐,只婉轉道,石卯年紀尚輕,成家不宜急促。
蘇之年哪能不知其緣由,只恐景弘帝處置薛成一事,早落了人口舌,聖上有旨,卻難以堵住悠悠之口,當下氣的臉色發青。
到了朝堂,蘇之年對着薛貴和指桑罵槐,甚至不惜有辱斯文的破口大罵。蘇之年雖是文官,卻是跟着寧家老爺子從過軍,骨子裏有血氣,見不得如此下三濫的手段。
而蘇暮寒則是鐵青着臉,率着虎豹騎,在薛成離城時,把劍架在薛成的脖上,吓的他瑟瑟發抖。若不是皇帝有命,恐怕薛成早就沒命出城了。
蘇派把薛派視為眼中釘,兩派的對立尖銳,蘇之年一紙奏折,列數薛派數名官員的貪贓枉法、以權謀私,薛派倒打一耙,薛貴和斥責蘇派的官員,阿谀奉迎、官風不正,兩派鬧的不可開交,景弘帝則持着兩份名單,開始着手清理官員。
蘇沐雪沒有上朝,也沒有随二皇子南下,只留在蘇宅裏靜養。朝堂的事,石家的事,她聽了些,卻管不得了。如今,她要做的,是在惶恐、不安、迷茫裏,如何看待自己。
“小姐,有人求見”,身邊的小丫鬟走的有些急促,推門說道,蘇沐雪皺眉,身邊的大丫鬟斥了句急躁,小丫鬟扁着嘴,作福輕聲道,“小姐,外頭有人想求見”。
“不是說了誰也不見”,蘇沐雪憊懶托腮,心思浮動,小丫鬟張口欲言,給大丫鬟瞪了眼,低到不能再低的聲音說道,“他說姓顧,說了小姐就會見他”。
蘇沐雪眸裏閃了光澤,徑直站起身,說道,“速速讓人引進來,萬不可怠慢了”,小丫鬟見得小姐如此緊張,忙的提着裙擺就往外沖。
蘇沐雪稍微打扮了下,往額頭青腫的傷口敷粉,梳了劉海遮掩,腳步匆匆往外走去,“小姐,別急”,丫鬟在後喊道。
蘇沐雪到了落英齋,就看見門口站着二人,相對而立,一人天青長衫,身形纖長,細眼薄唇,清雅淡然如竹,背對的人绛紅襦裙,看似素淡,卻處處透着精致,取下頭頂的帷帽,遞給對面的人,轉過身,容顏華貴,傾城絕世,歲月仿佛極為善待她們。
“青姨,寧姨”,蘇沐雪紅了眼睛,徑直撲進寧子沐的懷裏,“多大的人了,還哭鼻子”,寧子沐笑道,絕美的容顏,沒有皺紋,往日的鋒芒已斂,矜貴裏帶着女兒情态,此刻正摟着蘇沐雪在懷,柔聲安慰着。
“雪兒,我們路過帝京,特來看看你”,顧青笙束起的發髻裏,有幾縷銀絲,一雙細長而深邃的碧玉眼眸,愈發沉澱出睿智,薄唇勾出抹笑意。
“許久不見,可得多留些日子”,蘇沐雪抹着眼淚撒嬌,自端若華回宮後,打破了平靜的生活,顧青笙和寧子沐離開蘇州,除了赴與端若華的生辰之約外,其餘都在外奔走。
“雪兒出落的愈發好看”,寧子沐仔細瞧了她,擡手撩開她額前的劉海,看到不明顯的傷口,臉色微凜地說道,“傷是怎麽回事?”,
蘇沐雪臉色黯然,領二人進屋,遣了伺候的人,把宮裏發生的事,一一道來。
寧子沐案上一拍,斥道,“小人!”,顧青笙擡手覆上寧子沐的手背,輕拍了拍,說道,“別動氣”,
“那薛成去往何處?若是往北,我便讓小寶拿了他的人頭”,寧子沐沉着臉,凜冽的氣勢,襯得眉目光華萬千,明豔不可方物。
若是歲月如酒沉澱了顧青笙的睿智和淡然,則精心雕琢了寧子沐的光彩和奪目。
顧青笙淡然笑道,“此事蘇暮寒自有主張,他若要取薛成的人頭,易如反掌,只怕貿然動手,會适得其反”。
寧子沐嗔她眼,只道,“讓雪兒受委屈了”,蘇沐雪聽到,眼眶又紅了,摟着寧子沐哭着,顧青笙不着痕跡地把蘇沐雪拉出寧子沐的懷抱,說道,“沐雪,我有話同你說……”,寧子沐眼尾微挑,掃了眼顧青笙。
“此事雖有傷女子名節,我知雪兒難過,但要學着放下。事已至此,不必拘泥,為官憑所學為民造福,自身高潔,何懼旁人閑言。
男人三妻四妾,世人卻對女子名節苛責,不過因出嫁從夫,要女子依附夫君。
值得你傾心的人,真心以待,不顧生死,何況名節。若是在意名節之人,是配不上沐雪的”,顧青笙諄諄教誨道。
寧子沐偏頭看青笙,滿目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