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我的好兄弟(八) (1)
半個月後。
教室裏,沈奇死狗狀委頓在座位上,眼下兩道青黑,死氣沉沉,一副幾日之內必有血光之災的面相。
無他,熬的。
這些天來,每個想着葉玄鼓搗的最後一次,都是最後億次。
肖想青梅竹馬的好友,既興奮,又有罪惡感。
沈奇一宿一宿睡不好,一顆少年心嘭嘭狂跳,勾得腦子窮發癫,癫到興起,就忍不住胡思亂想,琢磨着不如試探試探葉玄,萬一葉玄心底對他也有那意思,只是一直沒開竅呢?他這不也是最近才開竅的麽?這麽想着想着,思維漸漸掉進溝裏,他就覺得他和葉玄這事兒基本就能定了,竹馬竹馬,情比金堅,半個小時連相愛誓詞都在腦內改了十稿。
可再過一會兒,癫狂退去冷靜下來,他就覺得葉玄八成是把他當兄弟,說破以後會嫌他惡心,可能連兄弟也不肯和他做了。
按理說,後者的可能性大得多——葉玄跟他太親近,半點兒也不避嫌。真對誰動了心思,不可能在親密接觸時如此淡定。沈奇現在多看一眼葉玄換下來的髒衣服都要平地撒一波癔症,可葉玄待他無論何時都那麽坦然鎮定……要麽是這小王八蛋城府奇深,要麽就是葉玄壓根兒對他沒想法。
那晚借玩鬧扒睡衣,他興奮得險些失控,因此這些天他刻意疏遠葉玄,斬斷誘惑的源頭。他每逢下課必裝睡,回寝也不搭理人。葉玄識趣,以為他兇性發作心裏煩躁,并不纏着他問東問西,将存在感降至最低,為沈奇營造安靜自由的空間。
葉玄的體貼乖巧反而令沈奇燥郁更甚,一見葉玄輕手輕腳緊張他的小模樣就恨不得把葉玄撲倒啃一口,好打破這份熬人的安靜。這麽連着兩周下來,沈奇把自己折騰得印堂發黑,像個英俊的活鬼。
這會兒是午休,沈奇怕葉玄搭話,慣例趴着裝睡。
前座傳來窸窣的響,沈奇神經緊繃,豎耳聽着。
忽然,有什麽東西輕輕抵住他的手臂,接着是額頭,溫暖的呼吸掃過手背,佛手柑淡香湧動。
沈奇撐不住,驀地睜眼。
原來葉玄是從前座轉過來,占據了他桌子的上半部分,和他面對面地趴着,鼻尖僅僅隔着幾公分。
“你是不是……生我氣了……”葉玄小聲問,瞳仁映着窗外的雲,很亮。
Advertisement
“煤喲!”太近了!沈奇彈射而起,後脊貼牢椅背拉開距離。
“你怎麽……老躲我。”葉玄起身,繞到沈奇同桌的座位上,坐下,耐心道,“你最近……怎麽了?”
睡衣風波已過去了,葉玄性情大度,加起來一共也就生了十分鐘的氣,早好了,根本沒往那上考慮。
“沒怎麽。”沈奇猛裝蒜,身子一側,不耐煩似的背對着葉玄。
“肯定是,我哪惹你……不高興了。”葉玄猜測,“你就算,兇性發作……也不至于,這麽多天。”
如果是別人讓沈奇不爽,沈奇肯定當場解決,這一秒受的氣絕不憋到下一秒,唯有葉玄制造的不愉快能讓沈奇如此忍氣吞聲。
“沒有,別瞎想。”沈奇悶悶地否認着,卻不肯回頭看人——因為下午第一節 是體育課,葉玄換了件運動服。扁扁瘦瘦的身體,布料垂墜着,一身清爽的少年氣快溢出來了。兩只手臂從袖口延出來,白得發透的皮膚下凸顯出兩道淺淺的青筋,是瘦削少年特有的一種性感。
清清亮亮的美少年,太好看了。
一見白臂膊,立刻想到口口口,立刻想到口口口,立刻想到口口,立刻想到窮奇和玄武口口(此處為仿寫,為規避審查和諧一些關鍵字,可參考魯迅先生原文)……沈奇的想象唯有在這一層如脫缰野狗般瘋狂躍進。
他煩自己這麽胡思亂想,玷污他們的兄弟情,耳朵尖撩起一抹羞赧的紅,索性不看葉玄。
“這個……”葉玄的手指頭慢吞吞地在手機屏幕上劃了幾下,找出一條電影宣傳的微博,伸長胳膊,把屏幕湊到沈奇眼前,“今天晚上,就首映了……我們等周六,去電影院看?”
那是他和沈奇期待了小半年的一部電影。
沈奇語氣敷衍:“嗯,去。”
他此時滿腹少年心事的糾葛,酸楚混着迷惘,又是嚴重睡眠不足,沒心思看電影,縱使強打精神也仍顯得很沒精神。
葉玄愈發覺得不對,溫聲道:“你還是,心情不好……我哪惹你不高興了,你說……我又不是,不聽你的……你說得對,我就改。”
溫溫軟軟的嗓音羽毛般搔着耳朵,沈奇哪裏還能心情不好,他只覺得癢,他繃緊渾身肌肉,克制着那股癢。
“奇奇……”見沈奇定格般一動不動,葉玄用周圍同學聽不見的音量讨好地叫沈奇的小名,還把身子往他身子上一趴,哄他,“你別,不理我啊……”
這一下撒嬌意味太明顯,沈奇崩潰,險些被這波撒嬌弄得起反應,忙把身子往遠離葉玄的方向一躲,慌亂道:“別往我身上趴!”
語氣還挺生硬。
葉玄微怔,緩緩僵住了。
十六七歲的男生這種生物,大大咧咧是常态,互相偶爾語氣差些不耐煩些,甚至互罵傻逼,都十分正常。可葉玄不一樣,葉玄是被沈奇從小罩到大的,沈奇跟別人脾氣燥,和葉玄卻向來都是好好說話。
葉玄的嘴角撇了撇。
他還以為自己想多了,原來沒想多,沈奇煩他了。
氣态的委屈成幾何趨勢增長,密度大得都快液化了。
“你最近,對我怎麽……”葉玄咬了下嘴唇,黯然道,“一點兒都,不好了……”
接着,那委屈倏地液化了。
沈奇兇完那句就後悔了,見葉玄這麽難受,慌得心髒都漏跳了一拍,擡手去抓人,葉玄卻耷拉着腦袋把他的爪子拍開,走回座位上。
沈奇心跳得胸腔冰涼,悔得天塌地陷,他怕和葉玄親近時露出馬腳,被葉玄發現自己隐秘的心思,進而被讨厭。現在可好,葉玄跳過發現秘密這步,直接就讨厭他了,當真一步到位。
“玄兒,玄哥……”沈奇咻地蹿到倒數第二排的過道上,堆出一副馬仔的卑微笑容,蹲在葉玄腳邊,低聲道,“你往我身上趴,随便趴,你趴死我都行。”
有幾個坐得近的同學投來八卦的目光。
沈奇怕葉玄沒面子,又溜回去,猛發微信。
沈奇:“我真知道錯了,這幾天就是心情不太好,別問為什麽,你就當我來大姨媽吧,但我不該拿你撒氣,我再也不了。”
葉玄不回。
沈奇:“玄哥,看在我這麽多年伺候你刷牙洗臉洗腳丫子的份上,放我一馬。”
葉玄仍然不回。
沈奇急得腦子蹿風,打字道:“你連尿都是我從小把到大的,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你不理我,也行,你給我把回來。”
渾似追求不成便向女方索回禮物的low男。
葉玄:“……”
葉玄紅着耳朵,把手機關機,往桌膛裏一丢,阻隔了沈奇的無限逼逼。
直到下午體育課上課,葉玄都沒搭理沈奇。
什麽掩飾、隐忍、克制……沈奇慌得全顧不上,葉玄能理理他就行。體育課集合,從教室到操場這一路,他不住伸手撥弄葉玄、拽袖子、扯衣角。葉玄全程面無表情,沈奇碰他,他慢吞吞地閃到一邊,沈奇撩着他說話,他裝沒聽見,色澤淺淡的眸子愛搭不理地盯着自己的運動鞋鞋尖。
體育課打鈴,(九)班自動列隊,本該站排頭的沈奇混到中等個頭男生的陣營中,擠到葉玄身邊,兩條大長腿微彎,賤兮兮地半蹲着。
“哎,”沈奇拿胳膊肘碰葉玄,用氣聲道,“今天晚上帶你看首映……”
葉玄緩緩舉手:“老師……他站我旁邊……還跟我說話……”
體育老師循聲望去。
文科班一共也沒多少男生,沈奇挺大個個子,屈腿蝸居在男生隊伍中段……無法更明顯。
全班哄笑。
沈奇被體育老師拎着衣領子逮回排頭。
個小王八蛋,還學會舉報了……沈奇磨着牙。
體育老師挺照顧這些指望在體育課上放松放松的學生,課上得佛系。整隊完畢,全班慣例繞場八百米跑,跑完自由活動。
葉玄發力,拔足狂奔,恨不得用玄水之力把空氣中的水蒸氣都調用起來推動他前進。
一百米過後,葉玄風馳電掣在全班最矮小文弱的姑娘身後十米開外。
姑娘則與大部隊隊尾間隔五米,痛苦地歪着上半身,按着一跑就岔氣的小腹。
如果不是葉辰提前與老師打過招呼,立穩了葉玄“身體不好”的人設,就葉玄這表現,非得被扣個“消極怠跑”的大帽子,加罰繞場十圈不可。
沈奇在排頭領跑一小會兒走過場,随即故意放慢步子。
體育課跑圈時沈奇常常與葉玄并列倒數第一,在隊尾悠閑打野。不過他扭頭就會在一年兩度的校運動會上一口氣掙回半學期的面子,動辄碾壓校田徑隊。
“奇哥等人啊?”譚浪打趣道,從他身邊超過去。
沈奇痞氣一笑:“跑不動了,等技能冷卻。”
跑步大軍呼嘯而過,沈奇與葉玄隊尾重逢。
“你別,跟着我……”葉玄莫得感情。
沈奇厚着臉皮:“那我還不能跑得慢了?”
葉玄攥了攥拳,無言以對。
兩人于是吭哧吭哧埋頭跑,沈奇見葉玄不再攆他,狗子似的湊過去,朝葉玄撩起自己的制服衣角,輕聲道:“抓着。”
他怕葉玄累,跑圈時總讓葉玄借力。他一般是借葉玄抓自己手腕,但這會兒他估計葉玄不愛碰他,就讓葉玄抓衣角。
葉玄小烏龜式縮手,滿臉的不稀罕抓。
“你自己跑不累啊?”沈奇問。
葉玄悶悶道:“累——”
沈奇:“來。”
葉玄:“也不用你……”
沈奇臉上挂着些讨好的笑,貌似游刃有餘,有一百種哄葉玄高興的法門,實際上慌得膀胱緊縮,淡淡尿急,很想讓葉玄幫他把個尿。
他體育課懶得換運動服,敞懷穿着制服,領帶在跑動中被風吹得斜斜飛起。他絞盡腦汁想了會兒對策,忽然捉住自己的領帶,把它硬塞進葉玄手裏,葉玄正想撒手,沈奇搶先一步,臭不要臉道:“汪。”
營造出一種遛狗子的效果!
“嗤……”葉玄被逗笑了,笑完,松開窮奇牽引繩,無情且緩慢地板回臉。
“別收啊!”沈奇恨不得手動把葉玄嘴角拎回去,“都看見你笑了。”
這時,第二圈已臨近終點,前方幾個跑得快的男生忽然撒起歡兒,嗷嗷怪叫你追我趕,想争個第一。那笑鬧聲傳進沈奇耳朵裏,沈奇一偏頭,睨了毫無防備的葉玄一眼,猛地頓住步子。
葉玄戒備:“幹……什麽?”
“上來。”沈奇繞到葉玄身前,一彎腰,身子往後一頂,在葉玄的低呼聲中勾住一雙膝蓋彎,硬是把人背了起來。
葉玄怕仰過去,本能地摟住沈奇,胸腹都被身下硬梆梆的肌肉硌得微微發痛。沈奇發力狂奔,疾風般掠過跑道,靈活地穿過人牆縫隙,後發制人,率先沖過終點線。
沈奇把葉玄放在地上,巴巴地道:“你第一。”
幾個被沈奇的瘋狗速度遠遠甩開的男生也笑鬧着沖過終點線,體委開始吆五喝六組織打球,幾個不嘴賤難受的男生拖着長聲“噢噢噢”地圍着沈奇起哄,還有個不怕死的幹脆一躍扒到沈奇背上,嚷嚷着讓他背,卻被沈奇一把揭下來糊到地上。
“滾幾把蛋!”沈奇笑罵着,眼皮一撩,目光飛快掃過葉玄,又落向糊在地上那男生,跟他互怼。
葉玄雖還沉着臉,眼裏卻有笑意了。
男生們胡鬧了一會兒,取球的回來了,就呼啦啦跑去籃球場,沈奇沒去,在葉玄腳邊轉悠,雙手合十,沖他念經:“還生不生氣了,別生氣了呗,還生不生氣了,別生氣了呗……”
葉玄有種再這樣下去就要被沈奇超度了的感覺,打斷道:“別說了……”
“那你還生氣嗎?”沈奇問。
葉玄先搖搖頭,旋即琢磨琢磨,用教育狗子不能随地大小便的那種耐心且直白易懂的口吻道:“你心情不好……可以找我說,我願意,哄你、陪你,怎麽都行……但你要是,總這麽……一不高興就,拿我撒氣……我就覺得,你不重視我,對我不好了……”
見葉玄肯好好說話了,沈奇懸了一下午的心這才放下,忙趁熱打鐵,甩開腮幫子呲溜呲溜舔他的單戀對象:“知道了,以後再也不了,我重視你,對你好,我什麽時候對你不好過?也就這幾天,這不春天來了萬物複蘇麽,我狂犬病也發作了……”
頓了頓,沈奇發現自己的道歉好像盡打嘴炮了,半點兒實際行動也沒有,怕哄不明白這小烏龜,忙補充道:“電影不周六去看,不讓他們劇透你,晚上我陪你看首映去。”
葉玄軟軟道:“那得,夜不歸宿……”
語氣透着擔憂,卻并不否決這個提議,甚至有絲躍躍欲試的味道——這小烏龜就是看着老實,心裏野着呢。
“那就不歸宿了,等查完寝的,我偷偷帶你出來,咱們校那寝室樓我爬着跟玩兒似的……”沈奇被葉玄的語氣感染了,想着半夜居然就要名正言順地帶心上人逃寝了,一時忘形,疏忽了掩飾那點兒不敢見光的少年心事。
他只知道自己體內騰地燒起來了,胸口燙得都快化了,心悸得快猝死了,他還記得葉玄剛被他兇過是好不容易才哄好的,他得拼命保持住溫柔和風度,不能再吓着葉玄了,于是……
沈奇說出來的話沒一句算得上逾矩的,語調也不激烈,卻不知怎麽,字字都像在火堆裏滾過似的燙耳朵,眸子也灼灼的:“我這個月零花錢還剩不少呢,給你買周邊……首映完事兒得兩點多了,我們別回寝了,連收拾帶磨蹭的其實也睡不了多一會兒,不如等天亮直接去教室上課,那幾個小時我找找別的地方,帶你玩兒去……怎麽樣?”
話說到這時,沈奇與葉玄對望一眼,只一眼,他嘴便忽的一瓢,說不出話了。
——葉玄正垂着眼聽他說,面頰莫名地泛着紅,連鎖骨和脖子都粉粉的,明明沒哭,但眼睛裏卻像含着水。
沈奇的臉也紅,眼睛裏也好像含着水,他自己看不見罷了。
葉玄:“……”
沈奇:“……”
這場面和氣氛……似乎不太像義薄雲天的兄弟倆人冰釋前嫌,倒挺像小情侶因為屁大的事兒鬧小情緒,鬧完又膩膩歪歪地你哄我來我撩你,甜得面紅耳赤、含情脈脈,感情升級到仿佛下一秒就要原地野合。
沈奇被這波離譜的幻想弄得驚顫了一下。
他用仿佛要在葉玄臉蛋上雕花的細致目光揣摩葉玄的神态,心思隐隐活絡,活絡沒幾秒,又怕自作多情,不敢往深裏想。
……
晚上十一點,管理員最後一輪查寝的步伐遠去,沈奇摸黑從上鋪溜下來,從熱乎乎的被窩裏把他的小烏龜挖出來,低聲道:“走了。”
學生寝室樓唯一能出入的樓門一過門禁時間就會落鎖,厚重的雙層玻璃大門,門口小屋有管理員值夜,沒有操作空間。一、二樓的窗戶都焊着鐵條防止臭小子們爬牆,沈奇可以咬斷,但沒必要。
他們寝室在二樓,兩人輕手輕腳上到三樓,溜進水房拉開窗。
“我背你下。”沈奇道。
葉玄探頭,看看高度,道:“才三樓,不用……”
“跳下去聲太大,宿管能聽見。”沈奇道。
玄武扛物理打擊能力強悍,別說三樓,葉玄從八樓往下跳都摔不壞。
“我不跳……我用蛇。”葉玄淺色的瞳仁微微一亮,身周浮起一些星星碎碎的光點,它們萦回在昏暗的空間中,彼此糾纏裹挾着,凝聚出一條碗口粗的碧青大蛇。
“還是,有點兒短……”葉玄自言自語着,那蛇的直徑就被他意念修細了些,長度卻增加了,總體積不變,挺符合科學原理的。
這是玄武靈蛇,葉玄的靈氣聚合體。
按理說,葉玄也是有戰鬥力的,不必全仰仗沈奇保護,這麽大一條蟒蛇放出來,哪個凡人不打怵?可當刺頭兒少年們還在用拳頭和拖布杆子當武器時,葉玄弄來條蟒蛇吞天噬地,這豈止畫風不對,簡直都不是一個故事體系。葉辰一直千叮萬囑讓葉玄不許招蛇對付凡人,加上打架鬥毆尋釁滋事有利于沈奇身心發育,所以平時需要幹仗全是沈奇出手。
蟒蛇用尾巴扒住窗框,葉玄騎馬一樣騎在蟒身上,摟住蟒頭。随即,蟒蛇把頭探出窗外,身體蜿蜒在外牆上,頭部高昂,穩穩托着葉玄,施施然路過還挂在二樓空調外機上張牙舞爪的沈奇,将那颀長帥氣的身形襯托出一抹傻逼之氣。
葉玄落到一處灌木後,仰臉看看沈奇,笑了。他人安靜,笑也笑得沒聲,只看得見兩彎翹翹的嘴角和單側的梨渦。
出了寝室樓後面就好辦了,兩只神獸崽崽用靈氣隐藏身形,嚣張地走在夜幕籠罩的校園中,還在校門口保安眼皮子底下爬門翻牆。
出了學校,沈奇帶着葉玄沿學校圍牆走了一段,在某處牆根下找到一輛摩托車。
這摩托車造型極叼,與尋常代步用的小摩托車根本不是一個物種。它六七百斤重,像頭鋼鐵猛獸,一些打磨得铮亮的機械配件粗犷地露在外面,熠熠地淌着幾道路燈投射下的光,堪稱車中硬漢,非得沈奇這肩寬腿長有肌肉的身材才駕馭得了,要是拎個短腿兒小瘦子放上去,比起摩托車騎手,可能更像根不慎長在車座上的小草。
這是幾個月前葉玄送給沈奇的十七歲生日禮物。
著名摩托車品牌,狂野硬漢的象征,十幾二十歲的男孩子一看就腿軟。葉玄送沈奇的這個系列價格高得令人咋舌,花光了葉玄這些年來積攢的壓歲錢及部分零花錢——幾個監護人對他們這些神獸崽崽很大方,但沈奇花錢太兇,這車對他來說也就能在夢裏摸摸,頗有積蓄的葉玄卻一咬牙就買了。
沈奇愛這車愛得沒命,每周回家都給擦得锃光瓦亮,擦完再狠狠親兩口,就差搬到床上把它給睡了,奈何平時騎的機會太少,今天總算能派上用場。
“車哪來的……”葉玄問。
這車平時放在他們家樓下停車場,可沈奇今天一整天都沒離開過學校。
“我讓桃桃送來的。”沈奇道。
桃桃是只饕餮,小女孩兒,曾經是全家的寵兒。
葉玄眉眼微彎,語氣欣慰:“桃桃還會,騎摩托了呢……真厲害。”
沈奇呵地一笑:“她哪會,再說鑰匙在我這呢。”
葉玄:“那……”
沈奇仿佛一個魔鬼:“她扛過來的。”
随着桃桃慢慢長大,這位曾經的寵兒不僅食量與日俱增,還漸漸練就了一身足以移山填海的怪力……沈奇寵不動妹,索性厚起臉皮被妹寵。
“她本來也練夜跑,”沈奇騎上摩托,厚顏無恥道,“正好路過這邊,幫我扛輛摩托,捎帶手的事兒,哥還幫她練負重了呢……上來。”
葉玄本想為桃桃打報一下不平,可擡眸瞥見沈奇,本來就不利索的嘴巴徹底啞火了。
沈奇沒穿校服,披了件風格硬派的夾克,姿态散漫地跨坐在摩托車上,粗犷的馬丁靴,又長又直的腿支着地,薄唇叼着根煙,正低頭打火,飒得人心酥腿軟。
葉玄噤聲,乖乖坐到後座上,慢吞吞地環住沈奇精悍的腰,環得很緊,緊得沒有必要。
如此親昵的一抱,沈奇的心髒忽而飄上忽而落下,腦部時而溢血時而缺血,傻愣在車上,不動了。
他想讓葉玄別這麽抱他,他心跳得受不了,可摩托車上沒安全帶,不讓葉玄抱他也是有點兒反人類,顯得他不注重葉玄的安全,讓葉玄輕點兒抱他吧,又擺明他心裏有鬼怕人抱……沈奇左右思量,無法,只好幹脆傻愣着,感受從後背傳來的溫度。
一支煙吸完,沈奇冷靜了些,基本适應了。他打火、捏離合,鋼鐵巨獸發出咆哮,剛開出十米,葉玄突然把軟乎乎的臉蛋貼在他後背上了。
吱——沈奇急剎車,英俊卻自帶狠厲的臉臊得通紅通紅的。
這他媽跟談戀愛似的!
葉玄用臉蛋蹭蹭他,小聲問:“怎麽了……”
還蹭!你他媽!還用臉蛋,蹭老子!沈奇狀若瘋癫,面紅耳赤,目光閃爍,滿面春情。他又摸出支煙塞嘴裏,猛吸一口強迫自己冷靜,仗着葉玄在後面看不見他的臉,淡淡道:“回憶下路線。”
神态和語氣南轅北轍。
其實他是怕一激動開溝裏去。
兩人看完電影時是淩晨三點,還有兩小時日出。
不尴不尬的時間,除了酒吧夜店似乎沒什麽适合消磨時間的場所。
“帶你去個地方。”沈奇載上葉玄,摩托車呼嘯,穿過長長的街道。
葉玄沒問要去哪,乖得好像車上壓根兒沒這人。直到車子駛入學校附近那條常常發生勒索事件的死胡同,并速度不減徑直沖向盡頭黑糊糊的牆時,葉玄才從沈奇身後探出頭,緩緩望向胡同盡頭,不安道:“怎麽……”
夜空黑如墨洗,胡同中也沒路燈,可葉玄卻瞥見了一抹暖色的光。
一切都發生得極快,葉玄還沒想清楚、沒看明白,一個“了”字的音也還沒發出來,沈奇已毫不猶豫地加大油門,一頭撞上死胡同盡頭的牆!
葉玄身下一空。
下一秒,發動機怒吼着,載着他們穿越牆上不知何時多出來的混沌印記,淩空躍向一片砂礫淡白的海灘,天水相交處旭日噴薄。
天地間霎時盈滿了光。
——日出了!
這片沙灘上空無一人,亦無游客活動過的跡象,目之所及沒有任何建築,大約是一片尚未開發旅游業的野海,原生态的海水缥碧澄透,晨曦跳躍在浪尖上,像絞碎的金箔。
沈奇剎車,隆響戛然而止,四野倏然安靜,唯有浪潮起落,柔如巨神呼吸。
他昨天下午拜托混沌打通了一條空間遂道,撞向巷尾那面牆就會直接跌落到這片沙灘上,這裏與國內有兩小時時差,風景好、水幹淨,又沒人。
“……驚喜嗎?”沈奇籲了口氣,心髒在胸腔裏撲棱得像只鴿子。
葉玄震驚得連話都說不利索了,結巴道:“驚……驚……”
幾秒後。
沈奇咬了咬牙,不可置信道:“就沒喜嗎?!”
葉玄臉蛋急得通紅,補全道:“喜……”
兩人下車,遠遠眺着東方的天際,細膩的雲絮被朝陽照着,如火浪湧動。
海風将衣服吹得緊貼皮膚,少年人清瘦的身材顯得扁扁的,在無限延展的天海與白沙間,伶仃的兩條。
“……這邊貝殼好看。”沈奇說着,撿起一枚草帽螺。
草帽螺的殼背花紋像螺旋編織的草帽,因此得名。
“給你戴個草帽。”沈奇用上衣下擺把螺擦擦,往蹲在地上刨沙的葉玄腦袋上一扣,葉玄就像戴了頂微型草帽。
葉玄從沙子裏摳出一枚細長的白海螺,慢上加慢地起身,防止頭上頂着的草帽螺掉下來——但他也不伸手去扶,因為不扶才是草帽,扶了就只是一枚容易掉下來的草帽螺了。随即,他把白海螺貼到沈奇額發上比量着,含笑道:“給你戴,發卡……”
晨曦渲染着他的五官,令他多出一分少年式的、雌雄莫辨的漂亮,深黑眉睫濃烈地浮凸在淺金色的皮膚上,那麽誘人,又那麽天真。
沈奇看着他,心都皺縮起來了。
如果這只小乖烏龜不能是他的,那他後半輩子的成千上萬年,活得還能有滋味兒了嗎?
那我除了打架和殺豬,人生也沒什麽幾把樂趣了,沈奇想着。
兩人一人頂着一枚海螺,互望着,傻兮兮地笑。
正笑着,一波格外大的浪朝他們卷來,眼看就要打濕鞋子與褲腳,葉玄微微一偏頭,視線掃過海岸線,兩人附近的海岸線便随着葉玄目光馴順地後退,像只乖巧的貓。
他們在海邊瞎玩,拍攝日出與彼此的照片。估計葉玄溜達累了,沈奇挑樂塊幹爽的地方坐下,看葉玄沿着分毫不敢造次的海岸線撿這撿那,貝殼、海螺、好看的石頭……他用襯衫下擺兜着,露出一截瘦白的腰。
葉玄兜着那些好玩兒的零七碎八挨着沈奇坐下,慢悠悠地把寶貝一件件拈起來向他展示,連一塊被海水打磨多年的啤酒瓶底在此時都肩負着僞裝祖母綠的重任,被迎着光高高舉起。兩顆毛茸茸的腦袋湊到一起,品鑒寶石般欣賞那色澤青潤的瓶底。
他們的皮膚被陽光曬得熨燙,叽叽咕咕地說着些沒營養的閑話,在時斷時續的交談中,葉玄的回應愈發不及時,腦袋也不知何時搭上了沈奇的肩頭,絨毛般細軟的發絲搔着沈奇汗津津的脖子。
沈奇頸間一陣酥癢,低頭一看,發現葉玄已枕着他的肩膀睡了過去。
“……別在這兒睡啊。”沈奇動了動肩膀,想把葉玄弄醒,“風大,吹着你。”
葉玄苦苦掙紮,眼皮艱難地分開一點兒,又黏了回去,還索性栽進沈奇懷裏枕着他的腿(是枕腿,審核你好,枕腿,不是枕別的,腿,你也有,我也有,我們每個人都有的,正直的腿,看懂了嗎?),一副誓要在沙灘上把沈奇給睡了的架勢。
“醒醒。”沈奇喉結微動,試探着捏了下葉玄的臉蛋兒,又嫌燙手似的火速松開。
葉玄死死閉着眼,犯困的鼻音糯糯的,哼唧出一些夢呓,一副叫不醒的樣子。
沈奇無法,只好脫了上衣裹住葉玄,讓他睡。
葉玄睡顏恬靜,嘴角勾起細微的弧度,唇瓣雖偏薄,卻也不乏肉感,軟嘟嘟的。(審核你好,描寫一下嘴,都沒親呢,甭标了。)
沈奇被愛情沖壞了腦子,沖黑了良心,盯着葉玄看,想偷偷親他一口。
這流氓念頭一冒出來就壓不回去了,像搔刮着嗓子眼、蓄勢待發的咳嗽,一毫秒也不停歇地折磨着人的神經。
沈奇躁動地挪開目光。
葉玄撿的那些海貨散在地上,其中有只死螃蟹,長得頗為省材料,不比沈奇拇指大多少。
沈奇撿起那死螃蟹,數着螃蟹腿兒,在心裏默念着,準備将命運交給天意。
——親。
左側蟹鉗。
——不親。
左側第一條腿。
——親。
左側第二條腿。
……
一只螃蟹有兩條螯足加八條步足,一共十條腿,“親、不親、親、不親”,沈奇如此這般數過一遍,在數到最後一條腿時,得到了“不親”的答案。
沈奇深吸一口氣,掰掉一條螯足,遠遠抛進大海,死螃蟹剩下九條腿。
沈奇眨眨眼,無辜道:“這螃蟹怎麽殘疾呢,少條腿。”
親、不親、親……沈奇重數一遍,這次成功以“親”結尾了。
老天爺讓他親,天意不可違。
就算這輩子注定當兄弟,那他好歹也親過一次,不那麽遺憾了。
沈奇面紅耳赤地俯下身,懸停在葉玄臉蛋上方,找地方下嘴,幾秒的遲疑後,他力道極輕地用嘴唇貼了下葉玄頭頂絨絨的發旋兒。
他的鼻端充盈着葉玄的氣息,像林木、像朝露、像草葉尖兒上懸挂的雨珠,像一切清爽怡人的事物。
就連發隙間的薄汗都是潔淨的。
沈奇喘息粗重,猛地擡頭。
……艹,老子初吻沒了!
他死死攥着拳頭,抵着嘴唇,剛親吻過葉玄發絲的唇瓣一片火熱,腦袋裏血液唰唰的,排量極大,沖得他快暈沙灘上了。
就在這時,閉眼沉睡的葉玄倏地臉紅了。
沈奇看看他,愣住。
兩顆紅彤彤的小番茄凝固在海風中。
沈奇目光呆滞,顫聲喚:“玄玄?”
葉玄仍閉着眼,可睫毛在抖動,傻子都看得出是裝睡,他露在外面的皮膚紅得像是剛從籠屜上盛下來,胸口也急促起伏着,但就是不睜眼。
“……葉玄!”沈奇要瘋,“你還裝!”
一方面是偷親被抓包的窘迫與緊張,一方面又燃起了熊熊的希望,葉玄好像沒煩他,這分明不是覺得他惡心的反應!
“你臉紅什麽?”沈奇恨不得把葉玄死閉着的眼皮扒開,低吼道,“葉玄!”
葉玄招架不住,眼皮一掀,卻不敢看人,直把臉往沈奇的八塊腹肌裏埋,怯怯道:“我剛醒……我着涼了,發燒了……”
你發個屁燒!沈奇猶豫地暗罵,捏着葉玄後頸把他拉離自己的懷抱,手指碰碰臉蛋,滾燙,再用額頭抵住額頭,冰涼。
沈奇篤定道:“你發個屁燒。”
葉玄見掩飾不住,慢吞吞地用手掩住紅得格外好看的臉,乞求似的道:“沒發燒,別親我……”
——沒發燒,別親我。
聽了這六個字,沈奇心頭烈火倏地熄了大半,憋屈得胸口一疼,滿肚子熱乎乎的情話噎在嗓子眼,出不來了,半晌,才啞聲道:“我都親完了。”
頓了頓,他徒勞地想給葉玄和他之間蓋個章,語氣虛浮道:“那我初吻。”
反正甭管三七二十一,他的初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