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玄門?針對?大妖專門?研究的破法顯身之術幾乎無解。
這門?術法其實既不致命、又不傷身, 只要不強自壓抑,順其自然,由着妖血沸騰, 妖力?沿脈絡各節點順暢而行, 中術的大妖還?能打通關竅尋得?突破。
但收攏妖身藏于人間的大妖幾乎個個都折耳匿尾隐去妖力?,一旦妖血沸騰,必定得?暴露真身。
稻瓊為了不在鬧市暴露身份, 下了死心壓制驅使真元與?體內妖血對?沖,拖了那麽一會兒,就受了不小的內傷。
內傷不似皮外傷,極難恢複, 她在短時間內還?得?一直頂着頭上那對?貓耳生活,便只能躲在府裏,哪兒都不能去。
平海将軍性子散漫, 要呆家裏也呆得?住, 可那得?是她自個兒的意願。
不用像在西疆時那般每日點卯, 白天?不管是遛彎賞花睡大覺, 還?是精力?充沛去府後校場舒展筋骨, 稻瓊幹什麽都高興。
可現在相當于是被動禁足,稻瓊便日日蔫巴巴的, 窩房間被窩裏尾巴沒精打采甩着提不起?精神來?。
太夫人心疼孫女, 吩咐廚下天?天?變着花樣給?她做好吃的, 她也沒什麽胃口?。
将軍府裏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稻瓊的大妖身份,譬如她二哥稻澤, 就啥也不清楚。
府裏多數人都只以為少将軍練武時行功出了岔子, 現在只能靜養調理內傷。
知道她心情不好,阖府都在想辦法哄她開心,
稻家就這一位女郎,兩個哥哥也只有這一個妹妹。
大哥稻煦執掌府務閑暇時間少,稻澤便自告奮勇,每天?也不出去和狐朋狗友勾搭亂晃了,隔三差五便淘些新鮮玩意兒來?找妹妹。
稻瓊此時盤着腿,頭上帶一頂毛絨絨的狐皮帽子坐在榻上,跟吐着舌頭往她腿上爬,爬着爬着就摔一跟頭的小哈巴狗大眼瞪小眼。
小狗锲而不舍,見爬不到人懷裏,汪汪叫兩聲就要往她身後鑽。
Advertisement
稻瓊藏在身後毯子裏的尾巴又往後縮了縮,伸出手揪住小狗後頸皮把它?提溜了起?來?,讓稻澤把狗接了過去。
“二哥,你別往我這兒塞這些了,麻煩。
再說,我養也養不好,你有些閑工夫,去陪陪嫂子不好嗎?”
稻澤把狗舉到面前,小狗尾巴猛搖,撅着屁股就去舔他,舔兩口?刮到下巴上的傷,他輕嘶一聲忙将狗放地上,稻瓊順手遞張巾帕過來?。
“你嫂子知道的,就是她給?我出的主意,說你窩在房間裏怕是難熬,得?找點小玩意兒來?解解悶。”
稻瓊手一頓,巾帕被稻澤接過去捂住下巴上的幾道血痕,她神色複雜地瞧了二哥一眼。
得?,嫂子也嫌他煩人,把他趕妹妹這兒來?了。
稻澤結交的朋友大多都是跟他一樣不學?無術卻也幹不出什麽壞事的纨绔。
這些人家底豐厚,愛玩愛鬧,家中也不指望他們?能幹成什麽大事,當一個富貴閑人養着也就罷了。
二嫂宋傅瑤出身清貴,父親是國子監院祭酒,自己也是正兒八經考舉選拔入太府司任少監的女官。
幾年前擇婿的時候也不知道出于什麽考慮,她竟從滿京城的好兒郎裏挑中了稻澤。
不偏不倚說實話,除去家世與?儀表相貌,将軍府的二公子委實配不上這位太府女官。
但天?上掉下的餡餅砸頭上,太夫人雖然心裏直犯嘀咕,可還?是高高興興為孫子張羅了這樁婚事。
不過等?宋傅瑤過門?後,太夫人慢慢也看明?白心裏有了底。
這餡餅倒真沒什麽問題,人家還?就是看中了稻澤。
稻澤萬般不好但有一點是沒得?說,家裏管教着,愛玩但根底不壞。
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只是命好。
爹在西疆搏命的時候他還?沒出生,等?懂事的時候,将軍府已落成,前頭有大哥頂着,自己就在錦衣玉食绫羅堆裏長大。
後來?大哥雙腿殘廢,天?資出衆的妹妹就來?了。
稻澤現在還?記得?當年在路上被妹妹用繩子纏住腿,拖入暗巷裏看見的情景。
衣着破破爛爛跟個乞兒一樣的琥珀眼小女娃,光着腳,渾身髒兮兮的,頭發一縷縷髒到結塊,在頭頂堆成兩個小揪揪。
她只有半人高,跟個桀骜警惕的野貓兒一樣,瘦弱的身板腰間纏着兩條爛繩子,面對?他佝着腰,雙手把住身後那輛破板車的木柄。
板車上躺着一個下肢不自然彎折,臉上抹了爛泥看不清臉,蓋了半張破草簾、已然昏迷過去的男人。
“你就是稻澤?我把你哥送回來?了,給?我兩百個肉包子,我就把他給?你。”
老天?賜給?他一個妹妹,把大哥從死人堆裏帶了回來?,也将他從打死都沒法開竅也練不好的繁重?武課裏解救了出來?。
稻澤知道感恩。
他才能比不過大哥和妹妹,卻也自覺安心做自己的富貴閑人,從不主動沾那些不省心的糟污爛事給?父兄妹妹添麻煩。
他膽小怕事,心腸卻也軟和,真遇上看不過眼的,頭腦一發熱也能沖上去。
上元節那晚在洛水橋邊瞧見蕭缇被孟衡調戲糾纏,他的确第一反應就是避開。
可也有那女子背影清秀如竹,從容似能應對?的原因。
稻澤曉得?,孟衡欺軟怕硬,柔韌剛烈的女子他不敢碰。
如果換作?另一番場景,被纏上的女子掙紮呼救求援,他也一定不會袖手旁觀。
宋傅瑤不是非他不可,但挑來?挑去,還?是覺得?性格強勢的自己,選一個本性良善不壞,門?當戶對?,儀容外貌都jsg屬上等?的夫婿,倒是強過挑那些與?她一樣有主見的才俊許多。
而婚後的生活也如她所料想的那般,雖然稻澤比她預想中的要有脾氣一點,但還?算能接受。
夫妻二人生活和睦,萬事商量着來?,稻澤知道妻子比自己有本事,也聽她的話,未嘗不是一對?恩愛夫妻。
宋傅瑤在太府任職,暫時沒有懷孕育子的想法。
丈夫樂呵呵的對?此接受良好,将軍府太夫人和公公開明?,也不插手小夫妻的事情。反倒是娘家那邊在催,想叫她領先蘇窈一步生出稻家長孫來?。
當然,煩惱也有。
閨中好友們?陸續成家,有些攀比總是避免不了。但宋傅瑤挑中稻澤的時候就已經預料到了這一天?。
比起?選一個優秀強勢的夫婿被外人欣羨,內裏卻矛盾争吵不斷,還?是耳根軟、性格溫和開朗的稻澤更合她心意。
畢竟也沒多少男人能在聽到外人嘲諷自己還?不如娘子的時候,還?能得?意洋洋反唇相譏對?方是小人嫉妒,然後回家美滋滋抱着妻子誇她了不起?有本事。
但很多事情不總盡如人意,一成不變。
人的想法總是在變化的,尤其是親近的人,随着一步步接近,總忍不住希望他變得?更好,對?他要求更高更多。
剛成婚時稻澤差事清閑,每天?除了吃喝玩樂也沒別的正經事做。
宋傅瑤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放棄了什麽,也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迎接這樣的生活,彼此中意沒什麽矛盾。
可漸漸的夫妻也不免開始離心。
太府司少監女官,每日有無數正經要務處理,她手下掌了京城三十六間坊市的貢賦貨賄,管國之錢谷,怎麽瞧得?上整日無所事事的閑人丈夫?
稻澤在她面前本就矮了一頭,再加上妻子每日從司衙裏忙碌回來?,閑談問及他今天?經歷,得?知又與?同僚們?赴宴玩耍空耗了一天?,臉色總是不那麽好看,他自己心裏也有委屈。
宋傅瑤也不是不知道他任的是閑職,他自來?一貫如此,現在也沒犯什麽過錯,只因為自己不上進妻子便給?臉色。
當初相看時他萬事都擺明?面上也未欺瞞,做什麽現在開始嫌他不好不争氣?
稻澤是性子軟和嘻嘻哈哈好說話,卻不是沒尊嚴沒脾氣,一來?二去的就不愛回家了。
夫妻間的矛盾關起?門?來?只有彼此心知肚明?,旁人卻不知曉。
稻澤在跟自己置氣宋傅瑤也知道,可她一來?司衙事多抽不出空,二來?丈夫氣歸氣,卻也不會在外亂來?。
家事哪兒比得?上國事差使重?要,宋少監便把丈夫鬧別扭的事暫且先抛一邊了。
夫妻間就這麽冷了下來?。
可世事因果相生衍變,在蕭缇告知稻瓊的未來?裏,稻澤就是在這段不歸家的日子裏被有心人一步步引上岔路,結識了一群溜須拍馬、利欲熏心的損友,無意間與?孟衡那夥人一樣,拉起?了在京城橫行的一波纨绔群體。
稻澤自己有底線不沾事,但不妨礙所謂的朋友們?狗仗人勢借着他的名頭在外生事欺人。
如果事情真按照蕭缇所言那般發展,稻家日後在父親去世後被攻讦敗落卻也不冤枉。
豢養惡犬傷人而不自知,犬有錯,主人失察更有錯。
稻瓊看着二哥下巴上那幾道結了暗紅色血痂的傷,唇角微翹關心道:“二哥,你身上的傷怎麽樣了?幸好只是刮花了下巴,要是斷了鼻骨瞎了眼,那可怎生是好啊!”
“誰說不是呢,王喬生那厮,還?說介紹我認識幾個好兄弟,誰成想那些人身上竟背了命案!
一個個裝的倒是人模狗樣。
酒宴吃席豪爽大方,人脈交際也廣,問什麽都知道,我是真把他們?當朋友的!還?想着給?他們?的生意做個擔保,請崔兄高大人幾個照顧一二,別為難人家……”
稻澤用巾帕捂着下巴上的傷,身子骨和各處肌肉還?隐隐作?痛,他用手指有一搭沒一搭逗弄着地上蹦跶着想跳上來?的小狗,心有餘悸。
“當時要不是孫将軍路過證實了我的身份,只怕我都跟他們?一起?被抓進死牢裏去了!
也不知道是哪兒來?的兵衛,聽都不聽解釋,下手太狠了……”
可不得?狠嗎,那都是她特意從換防回來?的西疆将士裏挑的最心黑手癢的弟兄,大哥也請來?巡城司的舊友幫忙,一起?半真半假做的一場戲。
二哥身邊那群人的确有人沾了人命,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舊案了。
逃了這些年,他們?改名換姓輾轉來?到京城,原本窮鄉僻壤的案宗原件找不到,苦主也沒有,司衙犯不着自找麻煩調來?幾千裏外他地府衙的案子重?啓。
就算真出面将這群人抓起?來?,證據不足,也頂多将他們?塞牢裏關一陣子,吓唬責罰一下就放了。
但這剛好能給?二哥一個教訓,叫他留個心眼,別再跟個靶子一樣去外頭招搖,輕易相信結交些不知根底的朋友。
稻瓊假模假樣關心過二哥的傷,好奇道:“你跟嫂子是怎麽回事,我瞧着好像鬧了別扭?”
那群兵士提前得?了吩咐,知道稻家是想給?自家二公子一個教訓,專門?找叫他疼的地方下手。
稻澤身上其實看不出什麽明?傷,下巴也是他自己不留神磕地上擦傷的。
但宋傅瑤不知道,只以為丈夫偷偷跟歹人厮混犯事被官差拿了,司衙看在将軍府的面子上留情放了他一馬。
太府管國之錢谷,向來?是極看重?官員的官聲清名。
宋少監廉潔奉公,宋家往上數三代也都沒出過什麽惡徒,可丈夫稻澤單是正月就進了兩次牢房。
第一次見義?勇為行善也就罷了,可這回是因為什麽?
宋傅瑤看丈夫身上沒什麽傷,竟還?抱怨官差下手太狠不留情面,絲毫不悔過認錯,當即便失望流淚要與?他和離。
夫妻二人那晚鬧了一場,第二天?宋傅瑤也沒有出門?,派人去太府司衙請了一日假,稻澤也自此老老實實在家待着了。
不過好在似乎心結解開,二人又恢複了以往和睦。
稻澤聽妹妹問也不隐瞞,大大方方擺手道:“沒事兒,你嫂子跟我鬧了點小別扭,服軟道了歉,我就不跟她計較了!”
胡吹吧,也不知道是誰這段時間天?天?在府裏待着娘子長娘子短的圍着嫂子轉。
稻瓊覺得?二嫂肯定是煩他了,這才趁着自己在府裏窩着養傷的時候把丈夫忽悠推小姑這兒來?。
蕭缇與?她說,她父親死後,稻家被稻澤連累,政敵攻讦名聲敗落,将軍府大廈将傾被查抄前,稻澤便與?宋傅瑤和離了。
但她死後,二哥病死獄中,太夫人和大哥他們?被貶為庶民出獄,是宋傅瑤出面接濟救助的。
小狗終于攀着絨毯爬上了軟榻,吐着舌頭歪靠在她盤起?的腿邊喘氣。
稻瓊伸手摸了摸哈巴狗的腦袋,只從蕭缇的描述中看,她覺得?二哥二嫂是真有感情的。和離許是二哥不想牽累嫂子。
至于蕭缇……她心頭又湧上了一股煩躁的情緒。
她與?蕭缇已有六七日未見了。
期間那女人給?她寫過兩封信,在信裏很多事情都不好明?說,蕭缇便只寥寥提些身邊發生的小事,字裏行間透出些期盼與?關心。
稻瓊知道她是在隐晦地問自己近況。
她也想過回信,但每每提筆就停住,直等?硯臺都快幹了,也沒能憋出幾個字來?。
其實也沒必要跟那女人産生太多聯系,派人盯着就夠了。
而且,她真指望自己信那一套所謂“未來?娘子”的鬼話嗎?
她們?如果真是這種關系,蕭缇怎麽會不知道稻家府內的情況?
親歷和旁觀者不同視角敘述出來?的事情是不一樣。
就像二哥和二嫂的關系,蕭缇話語裏說的更像是某人告訴她以後,她再轉述給?自己,而那個某人,跟自己的許多視角接近于重?合。
稻瓊知道蕭缇在一步步設餌。她那麽聰明?,這個餌的破綻肯定是故意留給?自己的。
蕭缇在明?着對?她說謊,叫她一點點探尋其中的原因和真相。
未來?的娘子是謊話,蕭缇根本沒有嫁入過将軍府。
那未來?的自己為什麽會如此信任她,許多事情都願意跟她講?
她們?到底是什麽關系?
未婚妻?不對?,如果是未婚妻為什麽不直說,偏要說是她妻子?
稻澤手在妹妹面前招了招,“想什麽呢?”
稻瓊笑了笑,把抱着她的手打滾的小狗推到了二哥身邊,“我在想丢掉的差使。”
稻澤了然。
妹妹不要,他便準備把小狗抱起?來?帶回去了。
反正買都買了,妻子不要,妹妹也不想養,他就自己養着吧,說不定以後他孩兒喜歡呢?
想起?jsg這個,他不由心裏美滋滋的。
宋傅瑤跟他商量過了,左右他的差使不重?要,在家裏也呆不住,幹脆要個孩子他來?養。
宋傅瑤說,她以前不考慮孕育子嗣,一是因為她這個做母親的實在騰不出空來?照顧,二來?又覺得?他這個做父親的靠不住。
但稻澤既然願意改,夫妻也總得?經歷這一遭,不如就試試看,給?這家裏添個孩兒。
可常言道,好事說出來?就不靈了。
怕把那還?沒投胎到稻家的孩兒吓走,稻澤便憋着一直沒講。
現在看妹妹煩惱,他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沒必要一直記挂着這個,那個新就任的東城都尉宋乘雍,正巧是你嫂子的隔房遠親。他派人聯系了你嫂子,說想以私交的名義?邀你見上一面,請你務必賞光。”
“你在府裏也窩了這麽久,照我說,也該出去逛逛了……
什麽傷需要天?天?待室內見不得?光的?”
她對?外的說法是行功出岔子受了內傷,久不出門?的确引人懷疑,尹芳熙都寫信嘲笑她好幾回了。
“行吧。哥,你幫我回複人家,選個夜裏時間,我去見見宋都尉。”
稻澤臉上帶了笑,“這才對?嘛,出去散散心,對?你的傷也有好處。對?了,那個什麽……”
他捂嘴咳了一聲,一手抱着小狗,另一只手上前搭着妹妹肩膀,鬼鬼祟祟壓低聲音問:“要不要我幫你打聽打聽,挑那位有可能出府的時間?”
“哪位?”
見他擠眉弄眼,稻瓊反應過來?,毯子披肩上跳起?來?把他往外推,沒好氣道:“快走快走快走,你要是閑得?沒事幹,幹脆辭官去做媒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