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那種窒息的感覺又來了, 涼水湧入胸腔之中，林冉拼了命的想往水面游，可惜她越發沒有了力氣……
一雙有力的手就在此刻拉住了她, 帶着她從水底一路上游，猛地沖出水面之上, 這一刻她從那種瀕死的感覺中緩了過來，她大口大口呼吸，側過身子想去看救她的那人——
“二爺！！”
林冉猛地從床上坐起身，大汗淋漓的喊了一聲。
房門被猛地推開，微雨沖了進來：“姑娘醒了！”
小谷也立刻從院子裏跑了進來：“姑娘？！”
林冉還喘着氣, 身上的中衣都已濕透，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模樣：“我……”
小谷已經哭了出來：“姑娘您落水了！是世子救您上來的！”
林冉回想起那個夢境, 果然, 果然是他嗎……
微雨上前，要幫她換衣：“先別說這麽多，姑娘現在身子虛弱，您高熱了幾天，這會兒出汗是因為退了熱，先将衣裳換下吧，免得又着了涼。”
林冉呆呆的點頭，任由微雨和小谷伺候着, 她嗓子和頭都有些痛, 待換好了衣喝了藥, 身上那點兒剛剛回複了力氣就又消失不見了。
陸婉她們聽說林冉醒了，連忙都趕到了褚玉苑, 在她們的關懷聲中林冉才知道, 自己已經昏睡了四日, 高熱昏迷。
陸婉這幾日一直在自責的掉眼淚，當下見林冉終于醒了，又忍不住哭了起來：“表姐對不起……都怪我，若不是我，我……”
林冉見她兩個眼睛都有些腫了，也是心疼不已：“這如何怪你，說到底也是我自己不小心罷了……”
“不是的……”
陸柔見她實在傷心，安慰了兩句：“咱們姐妹們就別說這些了，好在表妹已經醒了，往後切記要注意才是。”
陸婉抽泣着應下：“大姐姐說的是……我知道了……”
“表妹現在感覺如何？”陸勳也來了。
林冉虛弱的朝他笑了笑：“感覺好多了，多謝二表哥關心。”
“大夫說你前幾日高熱不退把我們都吓壞了，還好昨晚終于退了熱。”
“那大夫說的可吓人了，說你要是再不退熱，就得上針什麽的……”
林冉蹙起眉也有些後怕，不過她身體一向虛弱，現在還能稍稍好些，小時候在江南濕冷，到了秋冬，常年院中都萦繞着一股藥味。
見她虛弱，兄妹幾個也沒有過多打擾，讓林冉好好休息，病好了再聚，林冉點點頭，讓小谷将人送了出去。
內室恢複了安靜，微雨替她上前放下床幔：“姑娘再睡會兒？”
林冉搖了搖頭。
她睡得夠久了。
她心念一動，問道：“大表哥……他怎麽樣了？”
微雨動作一頓，偏過頭看她，猶豫了一下，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小心翼翼的問了句：“姑娘剛才醒的時候……好像叫了一聲二爺？”
林冉心中大驚，當即就有些無措，心虛的別開眼睛：“是、是嗎？……我不記得了，在夢中的情景不太清楚，或許、或許喊得是別的吧……”
微雨忙安撫她：“姑娘別怕，我與姑娘是一起的……”
林冉擡頭看她：“你……”
微雨輕輕坐在她床邊，小聲道：“奴婢知道，二爺是世子爺，只是這稱呼一般不會被常人喊起，姑娘是怎麽知道的？”
林冉睜大了眼，微雨竟然知道？
“這、這稱呼有什麽特殊嗎……”
微雨：“姑娘就沒想過，世子是府中長子，何來‘二’字？”
林冉搖頭，她的确從未細想，還以為這只是一個随意的代名稱呼。
微雨聲音壓得更低：“其實世子不是長子，咱們府上，是有一個已故的大公子的。”
這消息讓林冉楞在原地，嘴唇微微張開，竟是連話都不會說了，微雨繼續道：“夫人膝下有兩子，大公子和世子從小手足情深感情極好，可是天有不測風雲，一場意外，大公子落水而溺，大夫人聞言痛心的暈了過去，從此，在國公府中再沒人敢提起此事，成了禁忌。”
林冉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那、那大公子……當時幾歲……？”
“不到十歲。”
“落水而溺……？”
“是……”微雨此刻神色也愈發複雜起來，“這些話，奴婢原本也猶豫要不要告訴姑娘，當時大公子落水時，世子就在旁邊，但世子當時還小，根本拉不住自己的哥哥，是眼瞅着大公子沉入湖底的。後來，世子也大病一場，這些年，從不靠近水邊……”
林冉猛地擡眼看她，眼中的震驚是藏也藏不住的。
“所以，有些話奴婢不說，您現在也應該明白了……這回畫舫之事，定是讓許多人都起了疑心了，姑娘日後聽見了什麽就當沒聽見，若有心人問起，您就當不知道。”
林冉頭都有些痛了起來，她是萬萬沒想到這些的。
在得知是陸珩救了她之後她心中只有感激，還沒顧及到女子落水男子相救會惹出什麽閑言碎語出來，而且她更沒想到，他小時候竟經歷過這些……
他從不靠近水，卻義無反顧的跳下去救了她。
若說旁人不會多想，那定是自欺欺人罷了。
林冉臉色漸漸發白，捏着被角的指節都泛起了青色，微雨連忙安撫：“姑娘我的好姑娘，您這樣，奴婢就後悔和您說這些話了。”
林冉僵硬的朝她搖搖頭：“怎麽會呢……”
她當然明白微雨和她說這番話的良苦用心，而且微雨心中一定也有一個疑問，但她什麽都沒問，林冉艱難開口：“微雨……多謝。”
微雨笑着朝她搖了搖頭。
這日後，林冉身子一日比一日好了起來，連府醫前來診脈時也頗為驚訝。
燒了三日的高熱說退就退了，那府醫摸了兩把山羊胡，只将此事歸結到表姑娘福氣大。
而林冉因為生病，國子監的課業也歇了下來，她每日除了見一見姑母，陸婉陸柔她們，是基本不會走出褚玉苑的大門的。
但她心中終究一直放不下一事，那就是陸珩又一次救了自己，她還沒有親自道謝。
不去道謝，是沒有禮數。
可去了，一定會被有心之人注意到。
現在的她還能因為生病的借口拖幾日，可她總會病好……
林冉一直在糾結此事，還未等她糾結出個結果出來，倒是聽到了另一個讓她更震驚的消息。
世子因為公事太忙，搬出府邸了。
這消息是陸婉告訴她的，林冉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還愣了好一會兒。
“表姐？”
林冉回過神來：“大表哥……怎麽這麽突然？”
陸婉一邊吃着點心一邊想了想：“嗯……我也不知道，大哥一直都這麽神秘呀，他還未成家就已開府，一直都同常人不一樣的。這次回長安時，我們大家都以為他不會回家中住呢，沒想到他還住了好幾個月……”
林冉發現自己的心現在亂的越來越頻繁了。
“是麽……”她胡亂喝了一口面前的茶水，陸珩為何在當時臨時改變主意住回家裏，別人不清楚，她可太清楚了。
陸婉走後，她忍不住嘆了口氣，被微雨瞧了出來。
“姑娘若想給世子道謝，書信不是也可以？”
林冉知道她聰慧，許多事瞞不住她，此刻也不隐瞞，只是搖了搖頭：“那不行的……書信會留人話柄，不合适。”
微雨想想也是，一邊替她端來淨水的手一邊道：“那姑娘就別想這麽多了……左右現在世子已經不在府上了，一般情況下，您也是見不到的，不如就順其自然，逢年過節什麽的總會相見，到時候再道謝也不遲。”
林冉想了想，“也只能這樣了……”
秋季幹燥，每日入睡前微雨都會用上好的玫瑰汁子替她潤手，一開始，林冉并不習慣如此奢侈的習慣，但當微雨說北方幹燥，若是不保養手會粗糙時，小姑娘還是忍不住心動了。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何況她手生的本就極美，根根細膩潔白，肌膚溫潤如玉。
微雨替她潤了手又抹上了香膏，一時間屋內都是玫瑰的濃香馥郁，林冉輕輕嗅了嗅，實在是有些不大習慣。
微雨一邊笑着勸她，一邊要替她通發時，外面小谷忽然來報：“咱院裏來人了，是大夫人。”
微雨和林冉均是微微一愣，眼裏均有些驚訝。
自從林冉進了國公府，眼看也有小半年時間了。這小半年她連見大伯母的次數都屈指可數，如今大夫人會親自駕臨褚玉苑，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
林冉連忙迎了出去，正堂之中，大夫人已經端坐在桌前，她連忙上前行禮，喚了一聲：“大伯母。”
大夫人慢慢将視線挪到面前的小姑娘身上，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了一番，她來的不是時候，這時辰大多人已經準備歇下了，林冉長發已垂下，烏發雪膚，快十六的少女身段已顯，哪怕只是規規矩矩的站在那兒，也足以勾人心神，引人遐想。
大夫人不動聲色的将眼裏的那股子探究收了起來，和善的笑了笑：“冉冉是吧，過來。”
林冉擡眸，心中疑惑卻還是乖巧上前，大夫人竟伸手拉過了她剛剛潤過的手，笑了笑：“瞧瞧這細嫩的小手，就合該這麽養着，就是這玫瑰的香膏濃郁了些，我那兒倒有幾盒茉莉的，改明兒叫人給你送來。”
林冉連忙搖頭：“不必麻煩大伯母的……”
“幾盒香膏罷了，瞧你謹慎的，你來府上也小半年了，我平日裏忙顧不上，到底也是咱們陸家的姑娘了，你這些日子病了我心裏也記挂着，可好全了？”
說到這事，林冉忙道：“我都好了，說起這事……我心中一直有所愧疚，都是因為我，連累了大表哥……”
林冉說這話的時候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面前的大夫人，微雨也緊張的悄悄擡頭看了一眼，誰知大夫人聞言，寬容的笑了笑：“這和你有什麽關系，羽之這孩子雖然平時看着冷，卻是個熱心腸，那晚若不是你是旁人，他一樣也會去救人的。”
林冉愣住了。
她看着面前這個和藹的婦人，萬萬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
陸珩熱心腸……
如果是旁人他也會救？
林冉覺得這話不對，可她卻不知哪裏不對，因為此時，大夫人忽然嘆了口氣，林冉只好問道：“大伯母為何嘆氣？”
“羽之他搬走了，你知道吧。”
林冉心頭一跳：“知道。”
“他公事忙，我也勸不住他，陸家三房，唯有我兒常年不在我身邊陪伴，今夜本在園中賞月心中一時感傷，又想到你的身世，就說過來瞧瞧。”
林冉松了口氣，原是如此嗎……
“好了，時候也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對了，還有一事，我明日要出府去布莊一趟，那三個丫頭都得去國子監讀書，你可有空，陪我一起同去？”
林冉呆呆的點頭：“自然是願意陪大伯母的。”
大夫人笑道：“那就好，快入冬了，瞧你單薄的，明個兒也去布莊多挑幾匹緞子，好做冬衣吧。”
林冉送着大伯母走出褚玉苑時還有些呆呆的，她轉頭去看微雨，微雨何嘗不同她一樣，“姑娘先歇了吧，大夫人平日雖嚴肅，人卻也是和善的，想必就是讓您去陪陪她，姑娘切莫多思。”
林冉點點頭，回了屋，也不胡思亂想，徑直睡下了。
次日一大早，碧嫣堂身邊的劉嬷嬷果然就親自登門了。
“這些是送給姑娘的，大夫人說，請姑娘用完早膳後去碧嫣堂和夫人一同出發。”
面前是整整齊齊的七八個瓷罐，皆是女子用的上的一些香膏凝露，林冉不好推辭，全讓微雨收下了。
早膳過後，她也不敢耽誤，立刻就來到了碧嫣堂，大夫人也剛剛用膳完，看見她，笑了笑：“難怪平日婉兒她們都說你清雅的很，明明是小姑娘，怎麽喜歡這麽素淨的顏色？”
林冉的衣裙的确大多都是冷色，她倒不是因為別的，就是單純不喜過于濃豔，只好答話：“在江南時習慣了。”
大夫人沒說什麽：“顏色淡也罷了，圖案就得貴氣些，一會兒去布莊，我幫你挑。”
林冉乖巧應下。
國公府大夫人出門，走的是正院馬車，馬車寬闊大氣，林冉規規矩矩的坐在大夫人身邊，不敢多說一句話，大夫人看她一眼：“聽說你平日不愛出門？”
林冉答話：“平日要去國子監，放課就到了回府的時辰，的确不曾去往其他地方。”
大夫人嗯了一聲：“三丫頭與你親近，她倒是個喜歡東跑西跑的。”
林冉不知如何接這話，只好保持沉默，好在大夫人也就是同她說了幾句話，随後閉上眼歇息，布莊離國公府也不算遠，沒多會兒就到了。
下了馬車，林冉這才發現這不是普通的布莊，莊子上的匾額上偌大一個“陸”字，暗示着這裏的主人。
果然，她們剛剛站定在門口，就有兩三個人笑顏迎了出來：“夫人來了，快請進。”
大夫人帶着林冉徑直上了二樓，這兒早已擺好了上好的茶點，還有幾個婢女在一旁伺候。
大夫人進來後一言不發坐在了軟塌上，似乎有些疲憊，她看了一眼林冉，道：“去挑吧。”
林冉還有些懵懂，她以為今日是陪大伯母來挑緞子的……
大夫人揉了揉太陽穴，意識到了什麽，補充了一句：“我是來看賬本的，你去挑吧，我什麽也不缺。”
林冉這才點了點頭，恍然大悟。
她不敢耽誤，既然大伯母是看賬本的，那她自然不能在旁邊打擾，等林冉下了樓，大夫人才看了一眼劉嬷嬷：“确定他在？”
“夫人放心吧，出不了錯。”
這陸家的産業在長安城就沒有小的，這還未到午時，布莊裏已是人頭攢動，林冉根本沒處下腳，她本就沒什麽心思逛街，只匆匆挑了兩匹常見的花色，就算結束。
等大夫人從二樓下來時看她規規矩矩的站在一樓等，眼中倒閃過一絲驚訝了。
“就只挑了這點兒？”
林冉乖巧點頭：“其實入秋之後姑母也送了好些，冬衣有的，我也實在是穿不過來……”
大夫人點了點頭：“也罷，你還在長身子，緞子就選這些，成衣再選兩件吧。”
大夫人話剛說完，這鋪子裏的人就遞上來兩套：“這是今年最流行的樣式，長安城的貴女們都喜歡着呢，姑娘試試？”
長者賜不可辭，林冉看了看那兩套衣裙，的确是樣式新穎，顏色也淡雅，大夫人笑着看向她，她只好指了指那件紫色的：“就這個吧。”
那莊子的婢女笑：“奴婢伺候姑娘換上。”
林冉跟着她去了，待穿好後才發現，這裙子前面的綁帶似乎有些奇怪，“這綁帶是從前面繞的嗎？”
那婢女笑：“是，我的姑娘，現在流行這樣的，方便，加上秋冬穿得多，沒人會注意。”
林冉點了點頭沒有多想，很快從裏屋出來，大夫人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不錯，很好看。”
林冉再次道謝，跟着大夫人上了馬車，以為這就要回國公府了。
可誰知，馬車顯然比來時走的更久些，而且越走越僻靜，最後竟然出了西市，又拐了兩條小巷，停在了一處背街。
大夫人先她一步下了馬車，林冉也趕忙跟上。
待下馬後，她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到了哪裏，那門口的匾額上依然是個“陸”字，只是雕梁畫棟，後面綴上一個“府”，她心口砰砰砰的跳了起來，看向大伯母。
大夫人早将她的神情收入眼底，此刻不動聲色地笑道：“我忘了告訴你了，我今日出府也是要來看羽之的，他如今不在府上住了，我又放心不下，只能抽空來瞧瞧了。”
林冉覺得自己心跳聲快要被人聽了出來，不敢繼續擡着眼與她對視，匆忙垂下長睫：“原來如此，大伯母是來看望大表哥的……”
“是，你陪我一道進去吧。”
書房內，這裏比國公府藏書閣還要安靜一些，除了房中角落裏的更漏聲以外再聽不到任何動靜，于是從遠至近的腳步聲，就顯得格外突兀。
陸珩皺起了眉。
“世子……”雙壽顯然有些猶豫。
“大夫人來了……”
陸珩手中的書卷慢慢放下，看向了他。
“在哪？”
“已經進了府門，除了大夫人，還有……”
陸珩最不喜人說話說一半，當下聲音都嚴厲了幾分：“還有何人？”
雙壽垂下頭：“還有表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