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這藥油塗上去熱熱的，很快，林冉就覺得腿上的疲乏僵硬解了一大半，而且沒有很刺鼻的味道，肯定是名貴的藥材。
她坐在床沿上一邊看着微雨，思緒又忍不住飄到了那段回憶裏。
那應該是快到汴州的時候，一開始，在沒有遇到她之前，他們一隊大男人，是只有一輛拉行李的馬車。
陸珩決定留下她護送她之後的前兩日，一直都是帶林冉騎馬。而她從來沒騎過馬，即便是陸珩帶着她坐在前面，連續兩日的路程，讓她大腿內側是青一片紫一片。
一碰就疼。
林冉一開始一直都忍着，也不敢說，害怕陸珩嫌她麻煩直接将她扔下，直到第二日傍晚，他們借宿驿站，那個驿站沒有盥室，她只能在屋內擦身。
陸珩忽然就走了進來，林冉驚呼一聲，想去遮掩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而他當下并未說什麽，而是很快在屋內拿了什麽東西，轉身離開了。
第二日，隊伍裏就出現了一輛嶄新的馬車。
回過頭看，林冉覺得，陸珩這一路，其實真的默默照顧她了許多。
“姑娘？”
微雨将她的思緒拉了回來，“已經好了，明日姑娘要去藏書閣，您早些休息吧。”
微雨提醒了她，包括今日這事，林冉沒抗拒的還有一個理由就是，她的确想讀書。
“好，你們也去歇着吧。”
微雨和小谷都退了下去，她默默将視線轉向桌上那個藥瓶子，心中嘆了口氣。
希望明日去，能心平氣和的和他道聲謝吧。
次日，林冉起了個大早。
既然是要去讀書，那總得勤奮些才好，她不想留下任何口舌，何況是他親自教導。
林冉今日穿了一件簡單素淨的裙子，紮了一個利落點兒的發髻，她是去讀書的，打扮的當然越簡單越好。
褚玉苑在國公府的最南邊，而藏書閣在最西邊，這樣走過去，路途不近，而且還會經過國公府的大門。
小谷陪着她，剛走到大門附近，就聽到了一陣叫喊聲。
“奴才有罪！奴才有罪！”好像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林冉側了側目，忽然楞在了原地。
是那個看門的管家，正跪在大門口的院子中間，一邊扇着自己的巴掌一邊念念有詞。
一直重複“奴才有罪”幾個字，而當他注意到林冉時，眼中忽然流露出了什麽恐懼，扇巴掌的動作忽然變得飛快，口中的念叨聲音也大了起來。
林冉：“……”
在一旁監刑的小厮注意到了林冉，連忙小跑了過來，笑着跟她打招呼：“奴才見過表姑娘。”
“你是……？”
“奴才雙順，是竹茗堂的人。”
林冉懂了，是陸珩的人。
“他做錯了什麽？”林冉問。
雙順看了眼那管家，笑了笑：“讓姑娘見笑了，這人在府上待久了，學的仗勢欺人了起來，看人下菜也就算了，還趕走了世子爺的貴客，辱了陸家家風，世子爺小懲大誡，罰他自賞五十個巴掌。”
“哦……”林冉忽然想起她剛來陸家的那一晚，就是被這個管家攔在門外冷嘲熱諷了一番。不過，她向來不是一個自作多情的人，或許這人的确過于嚣張，觸了陸珩的黴頭，他是府上的世子爺，随便懲戒一個下人，根本算不上什麽事情。
林冉沒放在心上，帶着小谷走了。
等她走後，雙順重新回到管家身邊，啐了一口：“行了，表姑娘走了，今個兒起，你就去後院灑掃，不必看着這大門了，以後長點眼睛，是什麽人你都敢随便得罪的嗎！沒點兒眼力勁！”
那管家早就吓得屁滾尿流，一個不字也不敢說，嘴裏“是是是”個不停，連忙不疊的退了下去，府上其餘下人紛紛向他投去同情的眼神，同時也将雙順的話都記到了心裏去。
從今以後，褚玉苑那邊，怕是得小心伺候着才行。
林冉和小谷很快便到了藏書閣，這裏和竹茗堂不遠，是府上最僻靜的一個院子，林冉剛一進去，就被這兒的風景吸引了。
古樸雅致，書香四溢。
和國公府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風格，一路上沒見到一個丫鬟，全是青衣書童，腳步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見到林冉的行禮也是盡量壓低了聲音，林冉再往裏走，就看到了陸榮。
對這位三表哥，她不是很熟悉的。
林冉禮貌的朝他笑了笑，陸榮也向她點頭示意，不過，在外頭一向大大咧咧的人，到了這兒，竟然規規矩矩的不發一言，林冉問：“咱們不進去嗎？”
陸榮瞪大眼看向她，壓低了聲音：“表妹有所不知……這藏書閣可不是能随便進的地方，大哥還沒來之前，你和我最好老老實實站在這等……否則……”
林冉正好奇否則什麽，餘光就看見陸珩的身影出現在了藏書閣門口，兩人迅速站直，再不發一言了。
陸珩今日穿的依舊是白色長衫，林冉憶起他在外時，總是一身玄衣，讓人生畏，如今回府後，她才發現白色更趁他。
一瞬間，林冉看走了神。
再回過神時，陸珩已經站在她面前了。
林冉有種被抓包的尴尬，立刻垂下了頭，陸珩似乎沒發現，而是神色淡淡對他們點了點頭：“進來吧。”
林冉和陸榮立馬跟了進去。
這棟藏書閣裏面很大，一共有三層。陸珩徑直上了二樓，林冉也并不敢多看，走在最後面。
二樓靠窗有一個偌大的書案，上面香爐缭繞，窗明幾淨，陸珩徑直走了過去，随手從書櫃上拿下幾本書，“讀過什麽書？”他忽然開口問。
林冉一開始沒反應過來是在問她，還是陸榮用眼神提醒，她才連忙答道：“沒、沒看過什麽，只是略識字而已。”
陸珩笑了笑，沒說話。
“這幾本你在七日內背熟了，就在這看，三弟跟我上來。”
陸珩遞給林冉幾本書，林冉呆呆接過，等拿到手上後才發現這幾本書都不算薄，七日內背熟……
林冉倒吸了一口冷氣。
同樣生無可戀的還有陸榮，他當然知道和自己大哥單獨上樓面臨的後果，如果可以的話，他寧願在二樓背書。
兩人走後，林冉坐在了桌前。這時，她才看清陸珩遞給她的書。
《資治通鑒》、《通鑒輯覽》、《綱鑒易知錄》、《史論》。
林冉兩眼一黑，這一瞬間她毫不懷疑他是故意的，但轉瞬一想……又忍不住抿唇笑了。
她說只略識字，當然是撒謊的。
她書法雖算不上很好，卻也是父親曾經請人教習過的，他定是看出來了。
而面前這幾本，也的确是她現在能讀，也想讀的。
林冉摒棄雜念，不再想那些有的沒的，翻開書頁，專注的讀了起來。
這一讀進去，時間便過的飛快，很快就到了午時。
陸榮上去了有一會兒，等再下來時，臉色并不怎麽好看，林冉擡頭一瞧，竟覺得他有點兒腿軟。
她正猶豫着要不要問兩句時，陸珩也下來了。
“下午是想繼續在這讀書還是今日就算結束了？”
這話顯然也是在問林冉，林冉這正看的起勁，自然沒有結束的打算，便立刻道：“我再讀一會兒！”
陸珩看了她兩眼，點了點頭，又看向陸榮，陸榮不等他發問便立刻道：“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讀書！大哥去忙吧！”
陸珩毫不意外，他扯了扯唇角：“行，就在這，別亂動別亂跑，我晚上再回來查你。”
陸榮表情快哭，面上卻不敢顯，趕緊點了點頭，陸珩這才離開。
他走後，陸榮顯然輕松了不少，湊到林冉跟前低聲說：“表妹真幸福……就在這讀書就好，不像我……”
林冉也笑了笑：“大表哥對你很嚴厲嗎？”
陸榮睜大了眼，豈止是嚴厲？！大哥問話的時候那一個眼神都能讓他留下心理陰影，在大哥面前，他那些幼稚的學識，根本擡不起頭來。
林冉聞言沉默片刻，她倒的确不知道他文采斐然，只知道他武藝高絕。
果然是世子，從小接受的培養，也一定都是最好的。
陸榮在陸珩的地盤收斂了不少，林冉也只是一味的讀書，很快，下午的時光又悄悄過去了。
陸榮沒她那麽坐得住，快黃昏時，顯然有些乏了。
玉夫人這時候叫他回去用膳，也是相當了解自己的兒子。
“表妹不走嗎？”陸榮問。
林冉擡頭朝他笑了笑：“我不餓，我再看會兒，三表哥先走吧。”
陸榮咋舌：“又是一個好學生，那你看吧，我先回去了，我晚上還得過來給大哥背書呢。”
林冉問：“大表哥……會檢查背書成果嗎？”
陸榮：“當然了！！大哥平時不管也就罷了，若是他管了，那就是必須要完成他的要求，讓你什麽時候背完，是一天都不能拖的。”
林冉有些緊張了，她以為陸珩剛才只是随口一說。
七日……她怎麽背的完呢？
陸榮終于找到了同盟友，皮笑肉不笑的安慰了她兩句，接着就一溜煙的回去填飽肚子去了，林冉坐在案前，不敢再耽誤一刻。
她過于認真，乃至于連那道熟悉的腳步聲都沒發覺。
陸榮走後沒一會兒，就有一個身影走了進來，陸珩好整以暇的站在不遠處的書架旁，斜斜靠着，雙手抱在胸前，也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背一頁書要這麽久，那書都快被你盯出洞了。”
他忽然冷不丁的開口，林冉被吓了一大跳，猛地擡頭，就撞進了一雙噙着笑的眼眸中，他笑的恣意張揚，哪裏還有白日在陸榮面前的正經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