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珍寶堂裏燃着檀香遮掩藥味，兄妹幾個進去的時候老太太剛剛喝完藥，林冉站在陸柔後面一齊行禮。
“給祖母請安。”
老太太已滿頭銀發，眼神也有些渾濁了，見到幾個小輩，慈愛的點了點頭，身邊的一位嬷嬷替她傳話：“都起來吧。”
兄妹幾個都站了起來，陸勳今日出門去了，陸柔便承擔起大姐姐的責任上前介紹：“祖母，這位是我本家表妹，我舅舅的女兒，林冉。”
林冉連忙上前幾步，走到老太太跟前，重新跪下去：“林冉拜見祖母。”
老太太眼神移到林冉身上，眉眼漸漸露出絲笑：“起來吧，上前來。”
林冉不敢耽擱，立馬上前，恭謹無比，老太太慈愛的拉過她的手：“你是哪家孩子？”
林冉忙答：“回祖母，我喚二夫人一聲姑母，我名叫林冉。”
“哦……冉冉啊，你是我的孫媳婦兒是吧？”
老太太顯然有些糊塗，一聲“孫媳婦兒”出來，堂內的所有人都愣了愣，老太太身邊的吳嬷嬷笑道：“老祖宗，是二夫人的侄女。”
“是羽之的媳婦兒？”
老太太聽話不準，這話一出口，陸瑤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林冉還傻愣在當地。
陸瑤：“祖母，您糊塗啦，這是二哥的表妹，怎麽成我大哥的媳婦了？！您忽然給大哥安了個媳婦兒，大哥能同意嗎？”
陸瑤說完，陸柔臉色也沉了：“陸瑤，注意你的措辭，怎麽說話的。”
陸瑤不以為然，老太太反應過來，慢悠悠的又看了一眼林冉，“不是羽之的媳婦啊……”
林冉反應過來，極其尴尬，再度行禮：“我不是……祖母。”
吳嬷嬷此刻出來打圓場，給林冉悄悄使了個眼色，林冉連忙退下，“老祖宗這是想念大公子了，大公子過幾日應該就回來了。”
“羽之要回來了？好，好啊……”
林冉重新站回到陸柔身後，十分尴尬，好在表姐安慰的捏了捏她的手，才讓她稍稍好受一些。
沒想到第一次給老太太請安行禮會鬧這麽大個烏龍，林冉從珍寶堂出來的時候神色都有些不佳，陸柔笑着安慰她：“祖母年紀大了，你別放在心上。”
林冉忙道：“我怎麽會放在心上呢，我只是擔心讓祖母失望了……”
陸婉笑：“傻表姐，我祖母是盼着我大哥娶媳婦兒盼的急！和你有什麽關系，今日若不是你是旁人，她肯定也會這樣的！”
林冉勉強的笑了笑，羽之……是大表哥的字嗎？
她來府上只想安安靜靜本本分分的過日子，可千萬不要因為這個烏龍同那位尊貴的世子爺扯上什麽交集才好，這才是她最擔心的一點兒，畢竟人多口雜，随便一個小丫鬟的一句話，都可能引發不可思議的後果。
陸瑤和陸榮此刻也走了出來，陸瑤看一眼林冉：“別放在心上，祖母很快就會忘記，府上人也不會當真的。世子妃的人選，再怎麽樣也得是長安人氏。”
陸瑤這話說的還算委婉，可在場誰聽不出來夾雜着一絲看不起林冉的意思，陸柔當即就沉了臉：“陸瑤你等會兒。”
陸瑤站定，回頭看她。
陸柔上前兩步，語氣嚴肅：“你今日在珍寶堂內說的話和你方才對表妹說的話我希望你能回去反思。”
陸瑤：“我需要反思什麽？我說的不是實話嗎？”
“你方才直言祖母糊塗，你莫忘了你是小輩，連你娘都不敢這樣說，還有方才祖母認錯人的事只是烏龍，你對表妹如此說話便是不禮貌。”
陸瑤不服氣：“我只是安慰她！不領情就算了！”
說完，就轉身拉着陸榮離開，陸婉早忍不下去了，上前拉住她的胳膊：“我說二姐姐，不知道的還當這院子現在你是主人，說走就走，大姐姐的話說完了嗎？”
陸瑤最煩的就是陸婉，皺眉甩開她的手：“你想怎樣？”
“道歉啊！”
陸瑤笑了聲：“我到底說什麽了我要道歉？！”
眼看着就要吵開，林冉連忙上前：“二表姐無需道歉，二表姐方才只是說實話罷了，我沒關系的。”
陸婉：“表姐……”
林冉笑着朝她搖搖頭，又朝陸瑤笑了笑，陸瑤這才多看她一眼，也沒說別的，轉身就走了。
她走後，陸婉才急道：“你怕她做什麽，她一個庶女……！”
陸柔：“婉兒！家中不許談論嫡庶，你又忘了……”
陸婉不甘心的嘟囔：“就是因為這樣的規矩，才讓他們這些年都忘了本，時時刻刻都拿鼻孔看人，真是煩人！”
陸柔看向林冉，林冉此刻笑着安慰陸婉：“我不是怕她，我只是不想因為這件事同她過多争辯，她說她的，我根本就不放在心上。若因為這樣的小事讓你和大表姐同二表姐吵架了，我才要真的難過了。”
陸柔：“表妹說的是，只是委屈了你，陸瑤就是那樣的性格，你聽見了就當沒聽見。”
林冉笑：“我明白的，多謝大表姐。”
幾人在院子裏說話的時候，陸勳正好也從外頭走了進來，笑着問：“在說什麽悄悄話呢？”
陸婉：“二哥哥！”
林冉：“二表哥。”
陸婉原本想将剛才的事告訴陸勳，但陸柔輕輕朝她搖了搖頭，她便沒吭聲了。
陸柔：“哥哥回來了，一切都還順利嗎？”
陸勳笑道：“只是替父親跑腿而已，沒什麽大事的。”
說完看向林冉：“表妹初來乍到，一切都還适應吧？”
林冉：“我很好，多謝二表哥。”
“那就好，安心住下便是，府上人雖多，卻也不是每日都要見面的。”
林冉感激的點點頭，這也是她慶幸的一點，不得不說，二表哥是真的懂她。
“哥哥先去給祖母請安嗎？”
陸勳：“嗯，對了，今日還得了一個消息，大哥已經到了長安，應該過兩日就要回來了。”
陸婉眼睛一亮：“真的？！大哥真的要回來了？！我還以為吳嬷嬷方才是安慰祖母呢！”
陸勳問：“吳嬷嬷安慰祖母什麽？”
見陸勳問起，陸柔只好笑着把剛才的烏龍告訴了他，只是沒提陸瑤說的那些話。陸勳看了眼林冉，笑：“表妹別放在心上。”
林冉笑着搖頭。
陸婉還在糾結這事，纏着他問：“大哥真的要回來了？小住還是不走了？！”
陸勳無奈：“我如何知曉大哥的安排，只知道他如今已到了城郊，但似乎染了風寒，耽擱了兩日。”
“風寒？大哥病了？”陸柔問。
陸婉也睜大了眼：“大哥竟也會生病嗎……”
陸勳敲了敲她的腦袋：“是人都會生病的，這消息應該不會出錯，你這兩日乖一些別惹事，等大哥回來，你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陸婉哀嚎一聲：“我先走了！下午再去找你們！”說完，風一樣的竄走，惹的陸柔在身後笑。
林冉：“三表妹她……”
陸柔：“冉冉你有所不知，這丫頭啊，生平就怕她大哥，除了大哥，誰也管不住她，現在估計忙着銷毀罪證，亦或是享受最後兩天快活日子吧。”
林冉捂嘴笑：“想必大表哥是很疼三表妹的。”
陸勳：“大哥人很好的，你見了就知道了。”
林冉點點頭，跟着陸柔一起回了褚玉苑。
接下來的兩日，的确如陸勳所說，她只需要早晚給祖母請安，有時候老太太身子不舒服，請安便也免了。
除此之外，生活裏沒什麽旁的事，陸柔和陸勳每日都會見，陸婉也見得稍多，至于陸瑤和陸榮，也就是偶爾打打照面罷了。
林冉對這樣的生活挺知足，她只想恪守規矩，在陸家安安穩穩的度過兩年。
只是偶爾夜深人靜的時候，林冉也會想起從揚州到長安的這一路，想起那個男人。
事情究竟是怎麽發展的？她只記得那日差點被山匪侵犯，吓得臉色蒼白血液逆流，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那人好心收留她一日，請了郎中替她把脈，給她采買了新的衣裳，又給了她一些盤纏，她呆愣愣的看着那人要離開的背影，也不知道從哪兒生出的勇氣撲了過去，聲淚俱下，求他收留自己，帶她到長安。
他一身玄衣身手果斷，身邊高手如雲，又願意仗義援手。林冉只是覺得，他有能力護她。
他一開始明顯是猶豫的，林冉幾次求他都沒能得一個準話，後來還是她身子弱，一次哭暈了過去，再醒來時便發現，自己在他床上躺着了。
從那之後，林冉就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定位。她溫言軟語，總算是哄得他點了頭，承諾帶她到長安，林冉長舒一口氣，小心翼翼的觀察着他的神色，上前主動攬住了他的腰……
……而後種種，林冉閉上眼不再回想。
但即便那人身份再危險，她一走了之還下了藥終究也對不起他，只願他身體安康，往後平安，一別兩寬。
陸柔和陸婉已經和她十分熟絡了，一大早便會邀着她一起去珍寶堂，這日早上兩人卻到的遲一些，尤其是陸婉，平日大大咧咧的沒什麽規矩，今日居然穿戴整齊，打扮的像一個大家閨秀，行為舉止都收斂了許多，林冉還在奇怪，陸柔笑着戳破：“今日大哥回府，她怕了！”
林冉瞪大眼：“今日嗎？”
陸柔：“對，應該快到了，母親都過去了，咱們也過去吧。”
林冉忙點了點頭，世子回府不是小事，她急忙跟在表姐身後。
府門口的院子裏，幾位老爺夫人都在，林冉默默的站在最後面，很快，院門外就傳來一陣馬蹄聲和喧嘩聲，門口管家跑進來傳話：“世子爺回來了！！！”
話音剛落，一挺拔修長的身影就出現在了府門口，國公爺唇角上揚，上前兩步迎了上去：“羽之，一路辛苦了。”
大夫人和二夫人也緊着上前：“羽之這一走就是四個多月吧，可把你祖母給想壞了。”
“大哥！”
陸勳陸柔和陸婉她們都跟着喊人，林冉一直在最後面低着頭，此刻總算是鼓足了勇氣擡起頭來，看向了門口那道身影。
一襲月白色長袍，身量欣長，舉手擡眸之間都彰顯着貴氣和英氣，林冉視線落在那張臉上，剛剛努力彎起來的唇角瞬間凍結。
那是一張她再熟悉不過的面容，此刻的她如同回到了那日，渾身冰冷，血液倒流。
如雷劈當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