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從薛明珠和謝寬相識以來, 薛明珠給謝正明的印象一直是?溫溫柔柔和和氣氣的，如此言辭激動的跟他說話?還真是?頭一回。謝正明花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謝正明突然意識到薛明珠真的就是?這樣認為的。這幾?天她估計也聽?了太多安慰的話?，即便?如此也沒改變看法……
謝正明還想再說, 文卿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別說了，謝正明冷着臉沒再說下去，也擔心再說出什麽話?會把薛明珠心裏那?根線給扯斷。
文卿見?薛明珠回屋了，瞪了謝正明一眼也跟了進去, “明珠, 跟媽談談。”
屋門口薛明珠一頓, “如果說他死沒死這事兒?, 就不用談了。”
文卿直接頓住。
夫妻兩人都忙, 葬禮辦完也得回去了，臨走之前也問了老兩口的意見?, 老兩口商量之後?決定留在?這邊。
他們不放心薛明珠。
劉文芳道, “無論如何再陪陪她走出來，哪怕他們的婚姻只存續了不到一年, 她的痛苦也不比我們少半分。”
倒是?薛明珠得知他們的想法勸他們回去，畢竟這邊認識的人少, 不如首都那?邊熟悉。
可老兩口也是?堅持, 說起碼再這邊過完冬天再走。
薛明珠一想也是?, 男方冬天雖然濕冷一些, 可到底比北方好一些了。
送走公?婆，薛明珠照常去上?班。
劉娜暫時請了假, 課程由初一的語文老師幫忙代課, 看到薛明珠照常上?課, 大多數人很是?同情。也有人覺得薛明珠冷血無情，丈夫犧牲了, 她還能照常上?班。
對于其他人的看法，薛明珠并不在?意，來來往往，看似和往常一樣。
老兩口對待薛明珠小心翼翼，薛明珠不忍，便?對他們道，“爺爺奶奶，我真的沒事，你?們不用擔心的。我沒那?麽脆弱。”
她沒再多說不信謝寬犧牲這樣的話?，說了也是?無力。她只在?心裏堅持就好了。
謝文禮淡淡點頭，“嗯。”
劉文芳道，“明天又是?周末了，我們一起出去轉轉吧，聽?說山上?有野菜蘑菇，不知道冬天有沒有。”
薛明珠點頭，“好啊，聽?說這時候是?有荠菜的，挖了包餃子或者大包子最是?鮮美了。”
娘倆好似往常說閑話?，悲傷都淡了一些。
第二天一早吃過早飯，娘倆便?跨上?籃子出了門，碰見?隔壁張大媽得知她們上?山，便?也回家?拿了工具跟她們一起。
路上?陸陸續續又加入幾?個大娘，就連楊鳳梅也加入進來，隊伍也壯大了。
誰也不會閑着沒事兒?說謝寬的事兒?，到了山下之後?便?各自散開了，薛明珠跟楊鳳梅還有劉文芳一起，沿着田埂将嫩嫩的荠菜挖了。
除了荠菜還有其他的野菜，但除了荠菜其他的野菜她也不認識所以只挖了這個。
山腳下挖了一會兒?娘三個又往山上?去了。
這座山占地面積雖然大，但是?高度卻不高，又有部隊做訓練任務的時候清繳過，所以山上?根本沒有危險的動物。
娘三個沒沿着上?山的路走，反而随便?找了條路，一邊挖野菜，一邊說着閑話?，漸漸的就到了深處。
中午時分找地方随便?啃了餅子，下午繼續，一直到三點多三人将籃子和背簍都裝的滿滿的這才往回走了。
到家?之後?野菜倒在?地上?娘倆翻檢起來，劉文芳比薛明珠也好不到哪兒?去，除了荠菜其他的也不認識。
于是?一邊摘黃色的葉子一邊将荠菜收拾出來。
收拾出來留了一些最近幾?天吃的，剩下的洗幹淨用熱水焯水再曬幹，日後?吃的時候再泡開跟新鮮的一樣。
晚飯薛明珠用荠菜炒的雞蛋，鮮香撲鼻，格外的誘人。
看着薛明珠逐漸明朗起來的臉，劉文芳松了口氣，希望這日子能夠安安穩穩的過下去。
過了臘八之後?家?屬院裏也開始準備過年的東西了，而學校裏也開始準備期末考試了，不光學校要考試，就連夜校也要進行考試。
整個家?屬院的孩子們都開始緊張了。
因為考試會涉及到榮譽，據說這次期末考試考的好的不光有獎狀還有鋼筆本子之類的，這些半大的孩子很稀罕這些。而夜校的人也稀罕，誰要是?有一支鋼筆那?必須得別在?衣服上?，走到哪兒?帶到哪兒?別提多嘚瑟了。
因為劉娜還在?請假休養當中，所以初二的語文試卷是?她自己出的，又跟初一的老師互相檢查了一番，這才定下來。
考試時間用了三天，夜校這邊考試也用了三個晚上?，考完試後?薛明珠等人抓緊時間批改試卷，在?寒假之前學生還得回學校看成績領獎狀。
而因為初二年級現?在?就薛明珠一個語文老師，所以四個班的語文卷子都得她來批改。
然而在?批改試卷第一天，劉娜就過來了。
從上?次李團長帶來消息之後?薛明珠就沒再見?到劉娜，其他老師也去看過劉娜，但薛明珠沒去。
後?來的集體葬禮薛明珠也沒去，所以倆人還真的挺長時間都沒見?過了。
乍一看劉娜那?副模樣，薛明珠很是?心驚。
劉娜比她年長幾?歲，但也就二十?四五，可如今整個人暴瘦，精神也不太好，薛明珠都有些擔心她會扛不住暈過去。
見?她擔心，劉娜扯了扯嘴角說，“我來跟你?一起批改試卷。”
薛明珠擔心道，“我自己也可以。”
劉娜輕輕搖頭，“已經給你?們添麻煩了，這麽多卷子哪能再讓你?一個人批改。”
她坐下拿過标準試卷看了起來，神色很認真，情緒也很平穩。
雖然薛明珠沒去看劉娜，卻也從其他人口中得知了劉娜的消息。
說劉娜從那?天回去後?就一病不起，說劉娜的婆家?來人了，婆婆和大伯子意思是?讓她回娘家?去，說她丈夫留下的東西還是?齊家?的東西她都不能帶走。還說她愛人的撫恤金也必須交給婆家?……
薛明珠不知道劉娜是?如何處理這些事情的，她很慶幸她的婆家?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她當然也知道老兩口為什麽不肯走，就是?怕他們走了她在?一病不起。可薛明珠自覺沒那?麽脆弱，看到劉娜的時候才真真實?實?的覺得難受。
薛明珠嗯了一聲?，低頭開始批改試卷。
看的出來劉娜很認真，兩人批改一上?午也批了不少。
中午下班後?薛明珠問她，“要不中午去我家?吃飯？”
劉娜想了想點頭說，“好。”
回到家?她也不想面對齊家?人的嘴臉，原先她只以為丈夫說婆婆不心疼他是?開玩笑，畢竟往年回去，婆婆他們也是?客客氣氣的，沒想到人一死什麽都變了。
兩人緩步往謝家?去，路上?碰見?其他人都似有若無的打量，劉娜抿了抿唇，半天才問，“明珠，你?不難過嗎？”
其實?家?屬院裏關于薛明珠的傳聞有很多，薛明珠不是?不知道。
丈夫犧牲，像劉娜這樣的反應才是?最真實?的反應。卻是?很少有人見?像薛明珠這樣的反應。
在?外頭人看來，丈夫沒了，薛明珠該上?班還是?上?班，該出門還是?出門，似乎就沒有什麽影響。
有人說薛明珠心狠，有人說薛明珠肯定受不住過段時間就再找一個。畢竟薛明珠長的好看，又有個當師長的大伯。
但薛明珠不在?乎，旁人怎麽想她怎麽說她，她并不在?乎。
這會兒?劉娜問她了，薛明珠先是?搖頭，接着說，“阿寬又沒犧牲，我為什麽要難過，我只是?想他了，希望他能早點回來。”
聞言劉娜扭頭看她，就在?薛明珠的臉上?看到了淡淡的笑意和希望。
李娜半晌回不過神來，許久之後?才問，“還回得來嗎？”
薛明珠沒回答，不管有多少人說謝寬回不來了，她都不會信，她覺得如果謝寬真的不會回來了，那?麽也會給她示警的。
到了家?時劉文芳已經做了午飯，見?劉娜也來了便?多添了筷子。
飯桌上?很沉默，偶爾薛明珠說幾?句，飯後?倆人進了薛明珠的房間休息一會兒?，劉文芳卻擔憂的對謝文禮道，“你?說，要不要帶她去看看大夫。這狀态看着……”
“不用。”謝文禮搖頭，“興許過一陣子就好了。”
他頓了頓道，“齊家?的事兒?你?想必也聽?說了，咱們謝家?可不能做出這樣的事兒?來，平白寒了人心。”
劉文芳點頭，“我知道。”
齊家?也就是?劉娜的婆家?。
齊俊生兄弟三個，他排行老二，當年征兵當爹媽的舍不得大兒?子便?讓老二齊俊生參軍了。後?來齊俊生提幹當了連長又娶了湖城本地的劉娜，隔上?兩年才回去探親一次，關系并不融洽。
只是?齊俊生才犧牲，齊家?就浩浩蕩蕩來了是?多口人，直言不能讓齊家?的東西落到外人手裏。又說劉娜也沒孩子，該回娘家?嫁人嫁人，就不要拖着了。至于齊俊生留下的東西也該是?齊家?的，跟劉娜沒有任何關系。
劉娜那?幾?天因為傷心難過一病不起，要不是?劉娜的兄嫂和家?屬院的人給撐着，齊家?的東西早就被搬空了。
現?在?看劉娜開始上?班了，估計這事兒?也該有個了解了。
房間內，劉娜躺在?薛明珠身邊說，“真羨慕你?，公?婆和老人都和善。”
薛明珠扭頭看她，“那?你?怎麽打算的？由着他們那?樣嗎？”
“當然不。”劉娜嘲諷的笑了笑，“如果他們對俊生好我也不在?意了，給他們就給他們了，可他們憑什麽呢？需要俊生的時候把俊生推出去頂替，後?來俊生提幹了，那?倆兄弟又覺得不公?平是?俊生占了他們的名額。老太太更是?時常寫信過來要這要那?。那?些也就算了，就當報答生養之恩了。”
她眼角眼淚直接落了下來，“可俊生沒了，他們連悲傷都懶得裝，進門頭一件事就逼着讓我回娘家?再嫁，然後?又問我要家?裏的錢。他們甚至看都沒看俊生一眼。我憑什麽給他們。”
哪怕病着，劉娜也沒給他們一分錢，喪禮是?部隊辦的不花她的錢，夫妻倆的存款也是?她攢着。他們原本的打算是?等攢攢錢，這次任務結束齊俊生再升職後?倆人就剩個孩子，一家?子舒舒服服的過日子。可齊俊生沒了，就算人沒了，她也不會便?宜了那?一家?子。
薛明珠看着劉娜，伸手拍拍她，“既然做了決定就不要怕，部隊會站在?你?這邊的。而且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你?別忘了你?還有娘家?人指望呢。”
說起娘家?人，劉娜笑了起來，“是?呢，我爹娘還有哥嫂說了，這件事後?不管我怎麽想的他們都依着我。我倆的錢他們也不會惦記的。”
這是?她的底氣，而且部隊的領導也會幫着她。她沒什麽好怕的。
薛明珠道，“睡會兒?吧。”
然而一扭頭，劉娜已經睡着了，她眼底尚且挂着青色，想必這段時間都沒休息好吧。
薛明珠也閉上?眼睛，連夢都沒做一個就過去了一小時。
下午兩人都沒再提家?裏的事兒?，回到學校繼續批改試卷，趕在?放學前将試卷批改完，剩下的就是?統計分數了。
只是?薛明珠還要批改夜校的考試試卷，所以晚上?還得加班加點。
幾?個老師一合計，幹脆加班将成績統計出來，後?天直接讓學生來領成績得了。
加班将成績統計出來，時候已經不早了。
幾?個老師收拾了東西準備離開。
外頭突然有個人來喊，“劉娜老師，快回去看看，你?家?出事了。”
幾?人紛紛看向劉娜。
然而劉娜卻似乎并不在?意，她神色淡淡道，“慌什麽，有什麽大不了的。”
衆人恍然，是?了，最壞的事都已經發生了，害怕什麽其他大不了的事。
左不過就是?齊家?的老太太又鬧騰罷了。
果然來人道，“你?婆婆在?家?要上?吊呢，管理委員會的主任讓我趕緊來喊你?。”
劉娜似乎并不驚訝，點頭道，“我知道了。”
動作不緩不急，該怎麽着就怎麽着。
林老師嘆氣，“這都什麽事兒?啊。”
薛明珠道，“走吧，我們一塊去看看去。”
她倒是?想看看着老太太到底有沒有這膽量去死。
薛明珠一提議，其他幾?個老師也都說過去看看，人多力量大，也讓齊家?人知道，劉娜并不是?孤身一人的。
劉娜嘴唇動了動，鼻端發酸，點了點頭說，“好。”
都說家?醜不可外揚，可劉娜覺得她都這樣了，還怕什麽外揚不外揚的。
幾?人收拾東西往劉娜家?去了，路上?遇上?不少大娘大嬸兒?的在?那?談論齊家?的事兒?。
看見?劉娜過來，便?有大娘道，“小劉啊，回去別着急，好好勸勸你?婆婆，人沒了已經沒了，活人日子還得過不是?。”
“是?啊，老太太也不容易，別嗆聲?，估計心裏難受呢。”
幾?個老太太覺得感?同身受，甭管出于什麽心思，都是?勸着劉娜寬宏大量。
可憑什麽呢。
薛明珠擡眼望去，“孫大嬸兒?，您這話?我不愛聽?了，齊家?到底怎麽回事兒?您知道嗎？就在?這勸劉娜寬宏大量，感?□□兒?沒發生在?您身上?不覺得呗。”
孫大嬸兒?見?劉娜表情不好，薛明珠表情也厲害，孫大嬸兒?讪笑道，“以和為貴，人家?到底是?小齊的親媽……”
“我還是?他老婆呢，領了結婚證的那?種。”劉娜看了孫大嬸兒?一眼道，“誰家?親媽知道兒?子沒了連看都不看一眼就知道鬧騰着要錢的？您能做出來嗎？”
孫大嬸兒?很想說着不是?咒人嗎，可瞅着劉娜陰恻恻的表情她不敢吭聲?了，“我就這麽一說，我先回去做飯了。”
說完忙不疊的跑了。
另幾?個大娘雖然不贊同，但也不敢吭聲?了。
劉娜幾?個直接往前走，到了她家?胡同外頭就聽?見?家?裏齊老太太尋死覓活的聲?音。
薛明珠笑了笑，“這都這麽長時間了還沒死成呢。看來這想死的心都不誠懇。”
林老師幾?個頓時笑了起來。
劉娜家?門口裏裏外外圍了不少人，薛明珠甚至還看到了劉文芳和張大媽正站在?後?頭看熱鬧呢。
見?劉娜回來了，衆人紛紛讓開位置讓她進去，薛明珠幾?個也趁機跟着進去了。
進去的時候幾?個大娘就在?這兒?唉聲?嘆氣，有人同情齊家?的遭遇，有人可憐劉娜碰上?這麽不是?東西的婆家?。
劉娜置若罔聞，進了院子後?，齊俊生的大嫂和弟妹紛紛圍上?來，“哎呀，弟妹，你?可是?回來了，你?快勸勸咱娘吧，她這要上?吊呢。這要讓老二知道了，不得心疼死啊。不是?大嫂說你?，這事兒?你?做的不應該啊，俊生好歹是?婆婆的兒?子，她來要兒?子的東西你?就給了就是?了，何必讓老人傷心呢。俊生也是?個孝順的人，要是?知道因為這點兒?東西你?和婆婆鬧起來，他該多傷心啊。”
那?一張嘴臉，劉娜早就看的透透的了。
她打斷齊大嫂的話?問道，“吊死了嗎？”
齊大嫂聲?音一頓，“啊？”
屋裏的哭鬧聲?又傳出來了。
劉娜淡淡道，“哭的聲?音還不小，看來還沒吊上?。”
說着她也不理會齊大嫂直接進了堂屋。
原本他們夫妻二人溫馨的小家?，因為齊老太太等人的到來鬧騰的面目全非。
劉娜閉了閉眼，再睜開，對上?齊老太太的目光說，“您還想吊死嗎？”
齊老太太惡狠狠的指着劉娜罵道，“你?個賤人，蛋都下不出一個還想霸占我們齊家?的家?産，俊生就是?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你?還我們齊家?的家?産。”
這幾?天的鬧騰讓齊家?人心氣兒?很不順，他們以為這事兒?只要鬧一鬧，部隊不想惹麻煩畢竟劉娜也沒生孩子，也就随了她這個當娘的心願了，誰知道不是?那?麽回事兒?，從裏到外居然都站在?那?個小賤人身邊。
齊老太太怒吼道，“還我家?産，不然我就吊死在?這屋裏。”
劉娜淡淡的看着她，讓開位置，還扔給她一根繩子，“用這個吧，褲腰帶可能勒不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