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窗外雷聲轟鳴, 大雨肆無忌憚的清洗着整個城市的污垢,狂風卷動枝幹,道路兩側的樹木全都齊刷刷的往一側傾斜。
蘇落楠從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裏借了個吹風機, 有些出神的給熊仔吹幹毛發。
剛才從會場裏落荒而逃的時候, 熊仔也被徹底淋濕了, 現在正瑟瑟發抖的窩在蘇落楠懷裏,整只貓都蜷縮成一團。
現在回想起剛才驚心動魄的一面,蘇落楠都覺得有些後怕。
她剛進入季衍的休息室沒多久,門外成堆的媒體記者就被趙蘭帶着湧了進來。
好在程竟文提前在門口把風,讓蘇落楠從後門溜了出去。
和季衍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還是在休息室這麽私密的地方。
明早肯定又是一個爆炸性新聞。
不說季衍的工作會不會因為這件事受到影響,指不定她的家世背景什麽的都會被扒了遍。
外面雨很大,狂風席卷着她的衣擺, 雨水打在臉上生疼生疼的,蘇落楠抱着熊仔從休息室裏落荒而逃。
明明沒做什麽虧心事,卻還要做賊心虛一般狼狽。
路過休息室窗口的時候, 她下意識的朝着屋內看了一眼。
窗戶上渡了一層淺淡的水霧。
暖光打在季衍的肩膀上, 他衣着得體, 被衆人簇擁包圍,唇角勾着幾分疏離的笑,每一問題都能回答的游刃有餘。
比起從前, 他真是成熟了太多。
也不知怎麽的,忽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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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有心靈感應一般, 季衍緩緩掀了一下眸, 隔着窗戶, 他們四目相對。
蘇落楠身上已經徹底被淋濕了。
雨水滴落到她的臉頰上, 順着眼尾滑到下巴, 啪嗒一聲落到地上。
季衍目光頓了頓,眼睫不受控的顫了兩下。
他甚至不知道,外面什麽時候下了雨。
蘇落楠收回目光,将熊仔緊緊摟在懷裏,加快步伐離開窗前。
餘光中能看到,屋內的季衍順手取下沙發上的外套,穿過一衆記者,幾乎奪門而出。
等他匆匆追到門外的時候,蘇落楠已經走了。
面前空空如也,只剩下滿院的風聲。
窗外雨越下越大,懷裏的熊仔喵嗚一聲,蘇落楠這才恍然間回過神關掉了手中的吹風機。
她摸摸它的小腦袋,眼底滿是溫和。
“對不起啊,剛剛走神了。”
蘇落楠在貨架上挑了一包女士香煙,走到櫃臺正準備結賬的時候,門忽然被推開了。
涼風順着門縫鑽了進來,冷得刺骨。
“您好,麻煩來包蘇煙。”
聲音低沉沙啞,熟悉的讓她心顫。
蘇落楠動作一頓,下意識的擡起頭,正好對上季衍錯愕的目光。
他依舊包裹嚴實,帽子壓得很低,打眼看去只能看到一雙漆黑的眼睛。
視線移到櫃臺上的香煙時,季衍眼底多了幾分晦暗不明。
他打開支付碼,随手将煙塞到口袋。
“老板,兩包一起結賬。”
蘇落楠始終沒擡頭看他,下意識的将自己的那包煙抽回來。
“不用了,麻煩您還是分開。”
她垂眸打開支付碼結賬,明顯的感覺到季衍的視線正停留在她身上,兩秒後又慢悠悠的移了回去。
雨依舊沒有打算停歇的趨勢。
蘇落楠不想跟季衍同路,她故意磨磨唧唧的去便利店買了一把傘,磨了差不多十幾分鐘才出來。
等她到了門口才發現,季衍依舊沒走,正一手插兜目光有些出神的看着面前的水漬,指尖的一點猩紅明明昧昧。
看她出來了,季衍緩緩掀了一下眼眸,将手中的煙頭掐滅。
一開口,聲音顯得有些沙啞。
“我送你回去。”
“不用。”
“下雨天不好打車,這地方又堵得厲害。”
“我丈夫會來接我。”
她現在真是比從前進步多了,撒謊的話信手拈來。
要是放在以前,這麽一句謊話她都得結結巴巴好半天,甚至不敢擡頭看別人的眼睛。
“外面堵得這麽厲害,你打算讓他幾個小時把車開進來?”
季衍目光落到正窩在蘇落楠懷裏凍得瑟瑟發抖的熊仔身上,輕輕揚了一下下巴。
“再拖下去你的貓都快凍死了。”
“不會,它抗寒力很好。”
蘇落楠看都沒看他一眼,撐開傘正準備離開的時候,手腕被一只冰涼有力的手握住了。
季衍緊緊盯着她,眼底翻湧的情緒再也抑制不住,從唇齒間擠出一句話。
“蘇落楠,你在躲我?”
“你想多了,我躲你做什麽。”
蘇落楠眉頭緊蹙,下意識的掙紮了一下,想要掙脫他的手臂。
可他力氣太大了,蘇落楠的手腕被他緊緊的禁锢在掌心裏,無論怎麽掙紮都紋絲不動。
“季衍!”
她忍無可忍的擡起頭瞪着他,幾乎咬着牙開口。
“你到底想讓我怎麽樣?”
她昨晚一晚上沒睡,今天上了整整一天班。
回到家又被丢了貓,還遇上了大雨。
她今天已經很累了,偏偏季衍還要這樣為難她。
目光對上的那一刻,蘇落楠眼眶不受控的有些泛紅。
蘇落楠就是覺得委屈,她一個人在江城這種大城市摸爬滾打了這麽多年,無論再委屈再難的事都能咬牙撐過去,從沒掉過一滴眼淚。
怎麽偏偏遇到季衍之後,他總會讓她這麽難過。
看到蘇落楠微微泛紅的眼眶,季衍一下子慌了,喉結不受控的滾了滾。
“我沒想怎樣,只是覺得……”
只是覺得雨太大了,想送她回家而已。
骨子裏的驕傲讓他将後半句話硬生生咽了回去。
幾秒後,季衍偏開頭,冷嗤一聲。
“原來你知道我叫什麽啊,我還以為你不認識我呢。”
一口一個季先生,裝陌生人倒是娴熟。
蘇落楠:“……”
合着她眼眶白紅了,這人真是油鹽不進……
雨越下越大,兩人僵持了一會之後,蘇落楠最終還是上了他的車。
剛才兩人在雨中拉扯了這麽半天,跟上演偶像劇一樣,她自己都覺得矯情。
他要送就讓他送好了,反正浪費的也不是她的時間。
車子一路疾馳,也不過十分鐘左右,雨就已經慢慢停了。
兩人一路無言,車內安靜到只剩下熊仔熟睡時輕微的呼嚕聲。
季衍将兩側窗戶打開,冷風順着窗戶湧了進來,車內的悶熱立馬緩解了許多。
蘇落楠坐在副駕駛,身上還披着季衍的外套,熊仔整只貓團成一團窩在她膝蓋上。
她從口袋取出那包煙,拆到一半的時候指尖頓了一下,看向一旁的季衍。
“你車裏能抽煙嗎?”
季衍沒吭聲,目光落在他的煙盒上,語氣淡淡的。
“什麽時候學會抽煙的?”
“忘了。”
蘇落楠已經将煙盒拆開了,對上季衍有些複雜的目光時,她補充了一句。
“不過別誤會,跟你沒關系。”
是什麽時候學會抽煙的呢。
其實蘇落楠自己也記不太清了。
大概是三四年前。
蘇天賜和班裏同學起了沖突,把對方腿打斷了。
那小孩家裏挺有勢力的,讓蘇銘和薛敏蘭在工作上栽了個大跟頭,整整一兩年都沒有任何收入。
蘇銘為了賠他們家錢,把原本在西城買的房子都賣了,蘇天賜也被學校強迫退了學。
當時家裏忙得不可開交,偏偏爺爺那段時間又摔斷了腿,蘇落楠只好暫時請假回家照顧。
那段時間他們家沒有任何收入,薛敏蘭成天以淚洗面,有時候緩過神來了就開始扯着嗓子對着蘇天賜破口大罵,蘇銘就只會蹲在門口抽煙,一夜之間頭發都快白了一半了。
好長一段時間,家裏都充斥着一股壓抑的氣氛。
家裏沒有條件給蘇落楠交學費,她就只能出去打工,給人端過盤子洗過菜。
後來去KTV打工的時候,聽說夜班掙錢掙得多,她就去幹夜班。
大概是那個時候開始,她慢慢學會抽煙的,總覺得煙草味能不知不覺的減輕很多壓力。
紅燈時間過去,季衍啓動車子,目光落向前方,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
“我大學時候去找過你,xx屆新聞專業一班,學號是007,是嗎?”
蘇落楠目光微怔,半晌才嗯了一聲。
“你舍友說,你晚上在外面上班不回來。”
他扭頭看向她,唇角微揚,眼底滿是諷刺。
“還說我想約你,得排着隊,你一晚上只陪一個,是嗎?”
這樣的話季衍自然不會相信,但他就是要報複般說給蘇落楠聽。
時隔幾年,他們重新遇見。
兩人似乎都互相憋着氣,一種不知名的情緒在兩人之間徘徊燃燒。
相比較起來,蘇落楠還算淡定的那個。
季衍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麽。
氣她一聲不吭就離開,連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他?
氣他當年為了追她出了車禍,命懸一線了,蘇落楠都不肯回頭看他一眼?
還是氣她當時困難成了那個樣子,哪怕忍着惡心去那種地方打工,也不肯開口向他求助。
去她學校的那天晚上,季衍打聽到了蘇落楠上班的地點,過去找她的時候,當時包廂門正好開着。
包廂裏燈光缭繞,煙味撲鼻,蘇落楠穿着短裙工作服,表情淡然,手裏舉着一杯酒正在給一個喝的醉醺醺的男人倒酒。
男人半躺在沙發上,用色迷迷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她好一會,目光緊緊盯着她的胸,似乎一瞬都不舍得離開。
季衍當時氣的半死,當場就準備沖進去,要不是陳烨攔着,肯定現場就拼個你死我活。
酒局結束之後,季衍依舊沒能放過那人,發了瘋般将他拖到巷口揍了個半死。
陳烨看事情幾乎到了控制不住的地步,這才偷偷摸摸将人放走了。
季衍托人查到了蘇落楠這段時間的近況,他這才知道,蘇家出了事,蘇落楠這兩年過得有多困難。
當天晚上,他喝醉了。
陳烨發現他的時候,屋子裏已經變得一片狼藉,空酒瓶東倒西歪的散落一地,從進門開始酒氣就撲面而來。
季衍醉的更是一塌糊塗,眼尾紅的像兔子一樣,
他脊背靠坐在沙發上,握着酒瓶的手臂無力的垂下,将頭埋在膝蓋裏,肩膀抖動的厲害。
洶湧的情緒壓得他快喘不過氣了。
陳烨不知道事情真相,真以為季衍是因為蘇落楠去做了那種工作才難受。
他心裏也挺不是滋味的,一直勸他,說人長大了,性格也會變,小姑娘叛逆兩年後就想通了。
季衍沒吭聲,陳烨說的話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只有他自己清楚。
他是心疼。
像被無數根針紮了一樣,疼的快要喘不過氣了。
心疼她非要這麽要強,明明只要低個頭,季衍就會不顧一切的來幫她。
她偏偏什麽事情都要自己抗。
他不在蘇落楠身邊。
連這種渣子都能欺負到她頭上了。
這天過後,季衍破天荒的給季父打了個電話,讓季父匿名幫蘇家一把。
自從給他小兒子做過骨髓移植後,季父一直對他客客氣氣的,已經到了百依百順的程度了。
季父辦事效率比他想象中還要高一點,也不過一周左右,蘇銘薛敏蘭就回到公司工作了,蘇天賜也重新找了個學校繼續讀書。
至于那個勒索蘇落楠家的小孩,季衍用了好長一段時間将他家查了個徹底,這才發現那小孩父親作為某家公司上層領導,居然不止一次貪污受賄挪用公款,兒子也潛移默化的收到了影響。
平時這小孩在學校有不少小跟班,橫行霸道慣了,有一次居然霸淩到了蘇天賜頭上。
蘇天賜也不是什麽乖小孩,兩人直接扭打起來,這才出現了這次的事件。
後來如季衍所願,小孩家裏被警察查了個底朝天,別說什麽財力了,坐不坐牢都說不準。
處理好所有的事情後,季衍再去蘇落楠學校找她的時候,她已經出去實習了,所有東西都搬了出去。
聽旁人說,蘇落楠好像已經簽了別的城市的公司,離開了江城。
她本身就在學校沒什麽朋友,季衍很難打聽到她的具體消息。
于是,他又徹底失去了蘇落楠的消息,直到這次重新遇到。
路上車雨水啪嗒啪嗒的落在窗戶上,車內都滲進不少細微的雨絲,氣氛沉寂了下來。
蘇落楠眼睫微垂,雙手下意識握着拳放到膝蓋上,沒接話。
季衍觀察着她的表情,看她依舊沒有想解釋的意思,心髒莫名沉了沉。
他微微掀眸,裝作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面無表情的看着前方的道路。
“蘇落楠,你這些年過得好嗎?”
“很好。”
季衍眼底浮現出幾分嘲諷。
他就知道。
不管過的有多艱難,她都不會服一句軟,永遠都是硬着頭皮自己扛。
“你現在的丈夫,也是那時候認識的嗎?他對你好嗎?”
他果然還是沒辦法不在意這點,陸思故這個名字在他心裏就跟個坎一樣。
“嗯。”
話音剛落,車就猛地停住了,輪胎措不及防的和地面摩擦,發出一聲尖銳刺耳的聲響。
蘇落楠身體不受控的向前傾去,她吓了一跳,下意識的抱着懷裏的熊仔,瞳孔微微放大,蹙眉看向一旁的季衍。
“季衍,你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