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蘇落楠僵硬的站在原地，她低下頭唇角抿了抿，雙手緊緊攥住校服衣擺。
她其實有些害怕薛敏蘭，和蘇天賜的那種害怕不一樣。
蘇落楠是打心眼裏的覺得陌生，覺得拘謹。
雖說這是她的親生父母，但他們這麽多年以來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
蘇落楠第一次學說話學走路是奶奶教的，第一次上學是爺爺送她去的，生病了徹夜陪在身邊的人也是爺爺奶奶。
爺爺奶奶年齡大了，身體總是不好。
過去的十七年，她總是被寄養在各種親戚家，甚至連鄰居家同學家她也住過。
沒有父母的庇佑教導，這麽多年來她像雜草一樣無處安放，連個真正能久住的家都沒有。
大概十二三歲那年，蘇落楠住在一個遠方叔叔的家裏。
家裏有個比她小兩三歲的表弟總喜歡欺負她，像給她飯菜裏偷偷埋蟲子，将她寫完的作業撕了當紙飛機，被窩裏偷偷扔癞□□之類各種惡劣的惡作劇。
時間久了，蘇落楠終于忍無可忍，将那只癞□□掃到了表弟房間裏。
那天晚上，蘇落楠被罰了。
寒冬刺骨的天氣，她被罰在院子裏站了好幾個小時。
叔叔家本就不富裕，他又是個老好人，總喜歡自己吃虧幫襯點別人，蘇落楠過來他家住的時候蘇家父母給的錢也不多。
因為這件事，嬸嬸一直對她頗有微詞。
叔叔嬸嬸在房間裏吵架，什麽那麽點錢，不知好歹，沒人要之類的字眼全都被她聽的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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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蘇落楠長這麽大以來第一次叛逆，她從叔叔家跑了出來。
身上一分錢都沒有，硬是走了一晚上足足六十公裏路回到爺爺奶奶家。
回到家的時候，她的腳後跟已經被磨得血肉模糊。
奶奶心疼的掉眼淚，忙給她媽媽打電話說孩子找到了，還告訴她事情發展的全過程。
薛敏蘭在電話裏沉默了許久。
蘇落楠本身以為，他們好歹是母女，她應該多少會有點心疼她的。
事情和蘇落楠想象的不一樣，薛敏蘭讓她立馬買車票回去，并且要跟叔叔嬸嬸道歉，不要再讓他們擔心。
她說父母在外面打工不容易，讓蘇落楠在家乖一點，只要好好學習別人怎麽看都是他們的事。
像是一盆涼水被澆在了胸腔，原本才燃起的希望涼了個徹底。
蘇落楠抿着唇不說話。
這些道理不用說，她從小就知道，她必須要做最乖的小孩。
她怕別人會嫌棄她。
所有本該培養親情的時刻都已經被時間消磨殆盡了，他們之間就像隔着一層撕不掉的薄紗，撕不掉也抹不去。
這次搬到城裏來住，蘇落楠總覺得像是從前住在親戚家那樣，有一種寄人籬下的感覺。
季衍淡淡掃了一眼蘇落楠，看這母女二人的架勢，他大概也明白了事情發展的過程。
雙手閑閑散散的插在褲兜，季衍輕嗤一聲，寂靜沉重的氛圍就這麽被打斷了。
他朝着蘇落楠揚了揚下巴，完全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
“薛阿姨啊，又見面了，這您閨女啊。”
薛敏蘭警惕的看了他一眼，言語間滿是犀利。
“我警告你季衍，你理楠楠遠一點，她和你們不是一類人，像你們這樣的社會渣子還總出來禍害別人，帶壞別人家的孩子，難道家裏都沒有父母教你們要好好做人嗎？”
這段話說的可真難聽，任誰聽到都得跟薛敏蘭翻臉。
蘇落楠小心翼翼的觀察着季衍的臉色，慌忙去拉薛敏蘭的衣服。
“媽，您別說了，我們回去吧。”
“憑什麽不說了？”
薛敏蘭一看見季衍就心煩，“你弟現在這副德性都是被他們這幫人帶壞的，尤其是這小子，是他們裏面最壞的一個，成天游手好閑不學無術的，說他是社會渣子都是便宜他了。”
薛敏蘭向來嘴上不饒人，季衍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這段話不僅完全沒戳中他的要害，聽着聽着他還忽然笑了一聲，接着便頗有興致的慢悠悠鼓了兩下掌。
薛敏蘭莫名有些心虛，心想自己莫不是真的說的太過了，把這孩子逼瘋了。
“你笑什麽？”
“薛阿姨，沒想到您功力還是不見漲，要我說還是您去年更強，陳烨現在腦門上還有您用板磚拍的疤呢。”
“你！”
薛敏蘭被他氣的夠嗆，幾乎指着他鼻子喊道，“說，你是怎麽認識我們家楠楠的。”
“楠楠——”
漆黑的目光落到蘇落楠臉上，季衍唇角微彎，這兩個字拉的悠長又暧昧。
蘇落楠耳根忽然有些燥熱，微微低下頭去。
“你叫蘇落楠？”
蘇落楠愣了一下，擡起頭便看到季衍目光正落在自己校服外套的姓名牌上。
蘇落楠這才反應過來。
季衍在裝不認識她。
大概是怕她回家後會被媽媽罵。
蘇落楠沒說話，半晌，她輕微的點了一下頭。
“薛阿姨，你這閨女長得倒是漂亮。”
季衍微微揚了一下眉，落向薛敏蘭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長，“男孩叫天賜，女孩叫落男，真有意思，阿姨啊，看不出來您還重男輕女呢。”
其實季衍猜得沒錯。
在上初中之前，她就叫蘇落男，後來爺爺嫌難聽，才将名字裏的男改成了楠樹的楠。
希望她未來能像楠樹一樣踏實穩重，堅強堅定。
大概被他戳中了事實，薛敏蘭整個人都顯得有些心虛。
“你亂說什麽呢，名字都是随便取的，哪有這麽多意思，楠楠，你別聽他亂說，走，我們回去。”
蘇落楠點點頭，跟着薛敏蘭上了電梯。
電梯門關上的一瞬間，蘇落楠擡起頭，正好捕捉到季衍最後一秒的情緒。
季衍随意靠在牆上，雙手抱臂，腳下的影子被燈光拉的修長。
不知被窗外的什麽事物吸引，他目光平淡漠然，長睫微微垂下，眼底多了一片濃濃的陰影。
也不知道為什麽。
他就單單站在那裏，竟顯得有些孤獨。
蘇落楠忽然覺得有些心酸。
他們本來就只是同學而已。
至少剛剛，她不該裝不認識他的。
剛回到房間，蘇落楠就收到了季衍發來的消息。
季衍：【到家了嗎？】
蘇落楠：【嗯嗯。】
隔了兩秒，對面問了一句：【沒被罵？】
都被她媽媽罵成那樣了，季衍都沒有怪她，還在擔心她有沒有回家被罵。
蘇落楠心頭有些溫熱，快速打字回道。
【沒有，謝謝你。】
【本來就是我的問題，我想的不周到。】
蘇落楠看着手機屏幕上的一行字，唇角抿了抿，打了兩個字又快速删掉。
正當她猶豫着要怎麽回的時候，對面消息又過來了。
【下次出來去遠點的地方。】
蘇落楠：“？”
誰答應和他出來了啊……
第二天早上，薛敏蘭剛一起床就被蘇天賜老師打電話叫了過去，說蘇天賜連續半個月作業都沒寫完，讓家長過去陪讀一周。
薛敏蘭氣得夠嗆，一大早就罵罵咧咧的把蘇天賜從床上揪起來去了他們學校。
蘇落楠只能自己走過去，等她到教室的時候，班上的同學已經來了一半了。
她的位置上站了個打扮精致的漂亮姑娘，好像是昨天要跟她換座位的女孩，名叫盧婉婷。
盧婉婷背着書包手裏還抱了一沓書，正安安靜靜的站在一旁等着季衍睡醒。
“蘇落楠。”
看見她進來了，盧婉婷笑意立馬揚了起來，壓低聲音跟她招了招手。
蘇落楠走了過去，目光落在正在熟睡的季衍身上。
他大概也沒來多久，外面下了點小雨，他的鞋子都是濕的，白色高幫鞋上沾上了點斑駁泥漬。
盧婉婷目光也落在季衍身上，臉頰微微泛紅：“我們昨天說好的換位置，你還記得嗎？”
蘇落楠唇角抿了一下，點了點頭。
昨天答應好別人的事，現在反悔也來不及了。
她蹲下身去拿桌洞裏的書本，正準備站起來的時候，手腕忽然被人握住了。
“你要去哪？”
聲音夾雜在手臂和桌面之間，顯得悶悶沉沉的，季衍頭都沒擡一下。
他的力氣很大，蘇落楠掙紮了兩下沒甩開。
她只能硬着頭皮說：“去前面坐，我換位置了。”
“不換。”季衍聲音有些煩躁。
“這是我的位置。”蘇落楠小聲說，“我可以自由支配。”
“那你經過我同意了嗎？”
他忽然擡起頭，看着她眯了一下眼睛。
“學校是什麽時候規定可以亂換同桌的，蘇落楠同學，我看你膽子一點也不小，才來幾天就開始帶頭破壞規則了。”
那雙眼睛依舊漆黑淩厲，像第一次見面那樣深不見底。
蘇落楠被他盯得有些心虛，抱着書的手緊了緊。
“是我讓她和我換座位的。”
盧婉婷整張臉幾乎紅成一個大番茄，一開始還結結巴巴，說到後面幹脆破罐子破摔起來，分貝也不知不覺放大了。
“因為我……季衍，我……我想和你坐同桌，想和你一起學習。”
然後一起考一個學校，如果他願意的話。
蘇落楠微微有些怔然，她知道盧婉婷肯定喜歡季衍，但她沒想過，她會在這個時間段這麽勇敢的表達出來。
這樣無懼無畏，勇敢坦蕩的性格，她很羨慕，也不曾擁有過。
氣氛安靜了好幾秒，季衍坐起身，兩條長腿撐開，慢悠悠的掀眸掃了盧婉婷一眼。
盧婉婷心髒都快懸到了嗓子眼，抱着書的雙手緊到發白。
“那你就能用私人關系調座位？”
語氣依舊漫不經心的，完全一副散漫随意的樣子。
“嗯？”
盧婉婷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季衍身體微微前傾，朝着盧婉婷的方向靠近，那雙漆黑的眼睛直直盯着她。
他彎了一下唇，眼底帶有幾分輕佻，刻意壓低聲音道。“盧婉婷，你喜歡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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