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煙頭已經快要燒灼指尖,蘇落楠坐在駕駛座,有些出神的望着窗外滿院槐花。
這棟別墅很特別,紅牆青瓦,從進門開始所有空地都種滿了槐樹。
樹蔭錯落,月光透過枝葉縫隙與槐花融為一體。
風一吹,細細碎碎,滿地潔白。
高中那會她最擅長做的一道甜品就是槐花餡的鮮花餅。
記憶裏學校隔壁就有一大片槐樹林,那個離經叛道的少年曾不止一次的帶着她翻過學校圍牆,去隔壁槐樹林偷偷摘上滿滿一書包的槐花。
七年過去,再次看到這麽大一片槐樹林,她居然還是有些恍惚。
坐在副駕駛的陸思故合上已經背的滾瓜爛熟的稿子,叫了她好幾聲,見這人沒應,這才拍了拍她的肩膀。
蘇落楠回過神來:“怎麽了?”
“想什麽呢,喊你半天了,剛才交代你的都記住了嗎?”
蘇落楠無奈掐滅煙頭,“記住了。”
一共也就幾句臺詞,陸思故一路上都交代幾百次了,過個紅綠燈都能讓她重複幾遍,她能記不住嗎。
其實也不能怪陸思故情緒緊張。
蘇落楠是大二那年認識陸思故的,那時候的他就已經是一位小有名氣的作詞人了。
轉眼十年過去,陸思故一直缺少一個爆紅的機會,不管他怎麽努力都屬于不溫不火的狀态。
新歌這次被頂流看上,若是合同能夠談妥,歌曲大爆之後他的身價将提升了不止一個檔次。
Advertisement
這是他千載難逢的機會。
“那你再給我重複一遍。”
蘇落楠正色開始背臺詞:“先生您好,我叫蘇落楠,是一名娛樂八卦記者,同時也是思故的妻子,如果您不介意的話,這次簽約合同全程都由我負責記錄,并以我的專業保證不會在網上洩露出任何信息。”
在他們過來之前,這棟別墅的主人就明确規定過外人不得入內。
公司裏像她這樣的記者也不少,也不知道老板為什麽非要她來扮演陸思故的妻子。
“我的歌還是第一次被這麽大的咖選上,老天保佑,合同一定要順利進行。”
陸思故雙手合十,祈禱完之後還不忘拍一拍蘇落楠的肩膀。
“你放心,火了之後哥一定不會忘了你,讓你跟着哥一輩子吃香的喝辣的。”
蘇落楠笑了笑問道:“我很好奇,到底是哪位大明星,能讓你這麽重視。”
“這我不清楚,聽侯姐說這人可是頂流中的頂流,她費了好大的精力才給我尋來了這此見面的機會,本來這次只能和他經紀人見面的。”
沒過多久,一位西裝革履的男人一路引領他們進入了別墅大廳。
大廳整體是簡約風,低調又奢華。
可能因為房子太大的緣故,整體顯得空蕩蕩的,沒什麽煙火氣,平時不像有人在住。
兩人局促的坐在沙發上,熱茶遞到他們手中,男人微微鞠躬,頗為禮貌的開口。
“我家先生正在樓上健身,時間也快到了,還請陸先生陸太太稍等片刻。”
說罷,他将手中的文件放到陸思故面前,“還請兩位先将這份保密合同提前簽好。”
蘇落楠下意識的問:“我也要簽嗎?”
男人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相機,莞爾道:“見過先生的人都要簽。”
合同大概三四頁左右,陸思故草草翻了兩下,形式性的浏覽着上面的內容。
蘇落楠視線剛從合同上移開,就隐隐約約聽到隔壁有人在低聲說話。
“季先生,陸先生已經過來了,正坐在客廳等您。”
“嗯。”
只是單單一個字,就讓蘇落楠心髒顫了顫。
這個聲音她再熟悉不過了,連同那份洶湧的青春一同沁入骨髓深處,這麽多年過去也沒能消磨半分。
蘇落楠忽然有些坐立難安。
內心默默祈禱他一會千萬不要認出她才好。
與此同時,陸思故正好看到了合同上的甲方簽名,“woc,侯姐說的頂流居然是季衍,楠楠,你認識他吧?”
蘇落楠莫名心虛:“不認識。”
“你怎麽可能不認識他啊。”陸思故有些奇怪:“季衍現在火成什麽樣了,各大音樂APP都是榜首,演唱會都是一秒空啊,雖然從不拍戲上綜藝,但只要是聽歌的基本都認識他吧。”
“是嗎。”蘇落楠僵硬的笑了笑,硬着頭皮回答,“我不怎麽聽歌。”
“這樣啊,我上次還看到采訪說季衍是西城人,楠楠,我記得你也是西城人吧,這麽說你倆還算老鄉呢……”
陸思故還在一旁喋喋不休,蘇落楠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她的目光下意識落在正在下樓那人的身上,長睫不受控的顫了顫。
從出現在她視線裏開始,季衍就始終沒擡過頭。
細碎的額發遮住那雙淩厲漆黑的眼睛,他眉頭緊蹙低下頭,單手插兜,另一只手正在和那該死的睡袍系帶做鬥争。
這系帶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他系了個死結。
這麽多年過去,季衍還是不會給系帶打結。
看到季衍出來的那一瞬間,陸思故還有些愣神。
混圈十年了,明星他也不是沒見過。
但像季衍這樣出場自帶壓迫感,好看到讓人移不開眼的男人,他還是第一次見。
陸思故調整好自己的狀态,站起身上前介紹自己。
“季先生您好,我叫陸思故,是過來跟您談合作的。”
季衍淡淡嗯了一聲:“合作的事情以後找我經紀人就好,我平時不參——”
話說到一半,他慢悠悠的掀起眼眸,朝着他們的方向随意掃了一眼。
下一秒,雙腿像是被釘住了一樣,他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窗外風很大,枝葉随風搖曳晃蕩,月光透過落地窗打在蘇落楠的白色大衣上,星碎柔和。
季衍呼吸幾乎滞住了,停留在系帶上的右手開始微微顫抖。
陸思故很有眼色的注意到了兩人之間微妙的氣氛。
他站在蘇落楠身邊,暗示般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角,“季先生,這位是我妻子,同時也是一名記者。”
“您好,我叫蘇——”
“你結婚了?”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
空氣凝滞了好幾秒,原本就空曠的大廳靜的出奇,連掉根針都聽得到。
陸思故瞄了蘇落楠幾眼,看她不接腔,才主動開口打破寂靜。
“是的,結婚了,季先生,我們去年年初結的婚,所以現在可以聊聊合同了嗎?”
原本準備好的臺詞被忘的一幹二淨,蘇落楠低垂着眼眸,她能明顯感覺到季衍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她莫名有些緊張。
心髒快要跳出來了。
半晌,季衍終于大發慈悲的收回視線,淡聲道,“抱歉,開始吧。”
合同簽署過程比蘇落楠想象的要快,滿滿十幾頁A4紙,季衍全程看都沒看,直接找到簽名那欄大筆一揮寫上自己的名字。
蘇落楠的任務就是站在一旁用攝影機記錄下他們簽署合同的全過程。
鏡頭轉換到季衍臉上的時候,蘇落楠下意識的多看了兩眼。
這麽多年了,季衍一點也沒變,只是稚氣褪去變得愈加成熟。
他皮膚很白,原本就硬朗清晰的五官變得更加立體,鼻梁高挺,下颚線鋒利流暢,一雙黑眸不笑時總帶着幾分疏離,笑起來反而有些痞氣。
就像現在,他好像就莫名悶着一股氣,連簽名字的時候筆觸都潦草了許多。
不到十分鐘,合同就已經全部簽署完畢。
筆被輕輕放到合同上,季衍掀眸看着兩人,輕笑一聲開口, “陸先生,您和太太這般恩愛,可還記得何時結的婚?”
語氣雖不親近,卻顯得極有風度涵養。
比起剛出來那會,他現在這模樣,倒真像電視中看到的他那般優雅矜貴。
陸思故還沒開口,蘇落楠就搶先一步回答。
“去年1月10日。”
笑意微微收斂,季衍眼底沉了沉:“婚禮在哪裏舉行的?”
“我們沒辦酒席,旅行結婚。”
“見過父母了嗎?”
“見過,我爸媽很滿意思故。”
蘇落楠最了解季衍,他是何等聰明的人,那樣的小伎倆騙不了他。
好在提前排練過,他步步緊逼問出的所有問題,蘇落楠對答如流。
“好,挺好。”
季衍輕嗤一聲,眼底看不見一絲笑意,随手拿起茶幾上的水抿了一口,連敷衍都懶得給一個。
“老張,送客。”
司機老張應聲而來,客客氣氣的将兩人送出了別墅。
車子在視線中揚長而去,季衍目光也逐漸陰暗下來。
他微微垂下頭,死死握住手中的杯子。
氣氛安靜了兩秒,接着,杯子就猛地被摔到地上,玻璃碎片立馬崩的四分五裂。
季衍眼底滿是戾氣,宣洩般将茶幾上的雜物全部掃到地上,枝頭鳥雀瞬間被驚的四下散開,地面一片狼藉。
各種複雜的情緒此時全部融合在了一起,讓他陷入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情緒怪圈。
他随手拉住其中一問傭人問,“我問你,跟剛剛那個男人比起來,我差在哪裏?”
傭人吓了一跳,連連搖頭,“他,他根本就比不上季先生。”
“那她為什麽還要裝不認識我,我在她眼裏就這麽拿不出手嗎?”
大廳裏的傭人都被他這副摸樣吓得夠嗆,齊刷刷地低着頭沒人敢接話。
唇角揚起一絲自嘲的弧度,他頹然地跌回沙發,手臂遮在眼睛上,連同肩膀都有些微微顫抖。
“真夠狠的,一聲不吭的走了七年,又一聲不吭的結婚,憑什麽,她憑什麽……”
“說不要就不要了,我連她的狗都不如……”
出了季家別墅之後,蘇落楠先和陸思故一起回了趟公司,将合同和錄像視頻一同交給了他們老板侯姐。
陸思故也不是傻子,兩人在別墅裏那種微妙的氣氛,任誰都能看出點端倪來。
可一路上不管他怎麽威逼利誘,蘇落楠就是咬緊了牙關不松口,最後幹脆煩躁的下了車說要自己走回去。
迎着風慢悠悠的沿着大路往回走,等蘇落楠回到出租房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她租住的房子是一個老式居民樓,一層樓只有面對面的兩戶人家,平時沒有電梯只能爬上去。
蘇落楠的房子租在五樓,上四樓之前她都沒覺得有什麽異常。
邁到第四層樓道的時候,她随意的擡頭看了一眼,整個人猛地打了一個激靈,心髒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樓道的燈常年昏昏沉沉的,蚊蟲密密麻麻的堆積在燈泡上面,只能勉強照個路。
視線中那人帶着口罩,正靠在她家門口的牆壁上,黑衣黑褲,鴨舌帽壓的很低,臉完全被遮了個嚴實。
這層樓明明只有她一個人住,現在這麽會憑空出現一個陌生男人。
蘇落楠掏出包裏的折疊刀藏在袖中,裝作若無其事的從那人身邊路過,打開門正準備快速進去的時候,身後的男人忽然從背後抱住她。
酒氣撲面而來,那人個子很高,彎下腰幾乎将她整個人籠罩起來。
這個懷抱她太熟悉了。
是季衍,他喝醉了。
至少不是什麽壞人。
手裏的折疊刀默默塞回口袋,蘇落楠下意識的問,“你跟蹤我?”
“不然你打算一輩子躲着我?”
聲音悶悶的,還帶着輕微顫抖。
蘇落楠微微蹙眉,掙紮着想從他懷裏出來。
“季衍,我結婚了。”
他手臂抱的太緊,蘇落楠掙脫不開。
季衍額頭埋在她頸窩,微弱的呼吸打在她脖頸上,和淡淡的煙草香夾雜在一起,酥酥麻麻的。
蘇落楠眼皮有些發燙,這份感覺她太熟悉了。
她明白,這樣僵持下去吃虧的會是自己。
她不能在他面前落淚,不然這麽多年的堅持就功虧一篑了。
蘇落楠抿了抿唇,幹脆将錯就錯。
“我和思故認識十年了,他成熟溫柔,對我很好,我很愛他。”
“那我到底算什麽。”
他埋頭輕嗤一聲,情緒壓抑到了極致,一字一句生硬的從牙縫裏擠出。
“蘇落楠你告訴我,我算什麽?嗯?”
“季衍,我們——”
季衍打斷她:“蘇落楠。”
從前那個驕傲到骨子裏,永遠站在雲端之上的少年低下頭顱,言語間多了分卑微懇求。
準備好的長篇大論斷了線,他唇角抿了抿,話到嘴邊只剩下一句。
“別走了,求你。”
“我們聊聊,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