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她的老師（七）
一如意料之中，白芷被拒絕了。
方才，打游戲時，還很是熱鬧活潑的氛圍，一瞬間，沉寂下來。
沉默，在空氣中蔓延。
頓了頓，将被白芷摘下的口罩重新戴上，顧辛起身。
“走吧，我送你回去。你一個人出來這麽久，家裏要擔心了。”
平日裏，清雅朗潤的聲音，此時，因着沉默的氛圍和複雜的心情，微微低沉。
話音落下，又是一片沉默。
他擡眼，看向白芷，與她的視線正好對上。
那雙方才還明亮耀眼的眼眸，已然黯了下去。
驀地，顧辛的心，揪了一下。
白芷沒有說話，走回客廳，将沙發上的包拎起來，回頭看他，面容冷靜，開口，聲音淡淡。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過敏的時候，不能吹風。”
而後，便徑自開車離開了。
冷靜的反應，理智的語氣，都讓顧辛不由得為之一愣。
他本以為……按照她的性格，會很生氣他的拒絕，并且，鬧上好一陣。
走到二樓，透過明淨的玻璃窗，看着那輛漸漸駛遠的跑車，顧辛抿了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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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複雜的心情。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個什麽想法。
塗了藥，過敏反應很快就下去了。又在家裏了一天，緩了緩心态，顧辛便回畫室，繼續上課了。
“這兩天生病，耽誤了大家時間，很抱歉……”
朗潤的聲音在教室響起，将自己請假的原因再次向班上同學解釋了一下，顧辛才開始上課。
顧辛上課，都是事先根據課時做好了進度安排，循序漸進。
素描、水彩、速寫……一點點來。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顧辛和白芷，一個上課，一個聽課。
溫文爾雅的老師，乖順聽話的學生，都在自己的人設框架裏，再不踏出一步。
就好像，之前的賽車會場偶遇，還有一起吃飯、塗藥、探病的事情……
包括那意料之外的告白，和意料之中的拒絕。
都沒發生過。
如果忽略，學生畫畫時，顧辛站在一旁，忍不住望着白芷走神的視線的話……
一進教室，下意識的，顧辛的目光便投向了角落那個位置。
白芷就坐在那裏，對着窗臺上的吊蘭，一如既往地，在練習速寫。
今天，天色微暗，是難得的陰涼天。
她穿了條淺藍色的連衣裙，微微收腰的設計，使得纖細的腰肢被勾勒了出來。披散的長發在肩頭垂落，愈發顯得她氣質溫婉，面容柔靜。
溫婉？柔靜？
想起之前，再賽車會場，他親眼目睹白芷單方面毆打那兩個賽車手時，幹脆利落的模樣，顧辛不由得彎了彎唇。
這節課，每個同學都分到了一張照片，夾在畫板左上角，照着畫。
照片的效果是固定的，也正是因此，在畫畫過程中，繪畫者既可以體會到其中細節上的光影規律，也可以鍛煉到各方面的繪畫能力。
是很好的訓練方式之一。
安排好這節課的內容，顧辛便走下講臺，去到每個同學旁邊，指出他們畫中的錯誤，并給出改進建議。
白芷坐在教室的角落裏，按照順序，直到最後，顧辛才走到她身邊。
而事實上，從走下講臺的那一刻開始，走到第一個同學旁邊，指導畫畫，他就已經心不在焉了。
不知道，該怎麽和她說話，也不知道，怎麽做才是對的。
身為“老師”，對她出格的情感，他必須負起疏解、開導的責任。
而且，藝考也快到了。如果，事情不能及時得到解決，到時候，肯定會對她的發揮造成一定程度上的影響。
到時候，他一定會自責一輩子……
不管顧辛怎麽想，也不論他對其他同學的指導有多麽細致，随着時間的流逝，還是輪到了白芷。
白芷拿到的，是一個穿着毛衣端坐在椅子上的婦女的照片。
看得出，她對照片的觀察很細致，草圖的結構就已經很精準了，細節勾勒自然效果更好。
站在白芷身後，看着她作畫，手指修長，皮膚白皙，嬌俏的面容，就已經是一幅畫般美好。
顧辛來的時候，白芷的底稿已經畫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根據照片，給畫上色。
看着白芷熟練的調色動作，顧辛忽然想起，她第一天來班上時帶來的那幅畫。
那幅水彩畫，說是畫的桃子，但形不似，色不像，就連線條都歪歪扭扭……
仔細想來，好像，也才過去一個多月的時間。但她繪畫水平的進步，卻頂得上別人一年的努力。
藝術這方面的事，雖然毒雞湯，但事實就是，絕大多數時候，努力總是沒有天賦重要。
想着，顧辛不由得微微恍神，待回過神，就見白芷已經調好了顏色，正準備用筆蘸了上色。
“等一下，水放多了。”
照片裏的女人，頭發本應是亞麻色，但白芷調得稍重，使之偏向栗色。
這兩種顏色，差距并不算大，藝考臨近，一時半會，也改不過來這麽細微的調色偏差。
所以，一般來說，顧辛即使看出了學生在調色上的誤差，也只是微微蹙眉，不會像現在這樣，直接指出來，反倒給學生增加了不必要的壓力。
但不知道為什麽，當犯了錯的那個人是白芷，他就是忍不住，想要說。
他覺得，她可以做到更好，是可以嚴格以待的。
“調色時，顏料和水的比重很重要……”
說着，顧辛拿起顏料，親自調了一次亞麻色給白芷看。
可以被稱為“現當代畫家”，還在國美任職專業課老師，顧辛的繪畫水平，自然是無可非議的。
一邊調色，他一邊給白芷細細講解自己這麽做的原因。
顧辛總認為，自己的溫文爾雅是裝出來的表象。但事實上，畫畫時，他的确就好像秋月朗清風的翩翩公子，溫潤如玉。
“這樣，就可以調出最合适的顏色了。”
專注之下，一時間，顧辛也忘了他和白芷關系變尴尬一事，說着，便順手将調色盤遞過去。
恰好與她嬌軟的手指觸到，整個人都愣了一下。
低頭，與白芷認真的眼眸對上。
“謝謝老師。”
看了看調色盤中，有些微差距的兩種顏色，白芷禮貌道。
顧辛愣了一下。
頓了頓，才回了一句，“不用客氣”。
心裏卻有些煩躁。
大概，又需要去賽車發洩一下了吧。
見有一個同學舉手，似乎遇到了難題，顧辛走過去，心裏暗暗想着。
天空陰沉了一整天，涼爽到有些許冷意。等下午的課結束，放學的時候，黑沉沉的雲終于壓了下來，雨水淅淅瀝瀝。
收拾好作畫工具，看着外面如簾大雨，白芷不由得微微蹙眉。
這麽大的雨，反正，明天還要上課，幹脆，就先放在教室裏吧。
這樣想着，白芷便又原路返回教室。
沒成想，才這麽短短幾分鐘的時間，畫室負責管理房間的工作人員，就已經十分敬業地将門鎖了上。
白芷想起來，之前，顧辛似乎因為手機落在教室講臺上，拿鑰匙開過門，便轉過身，往辦公室走去。
“顧辛……喜歡……”
離辦公室還有幾步遠的距離時，白芷就隐隐聽到，似乎有一個女聲從辦公室傳出來。
聽這個羞中含怯的語氣，有點像告白。
原本，梅雨天氣，又忘了帶傘，白芷正煩躁着，突然，就眼前一亮。
拒絕了她之後，顧辛就被告白了。而且，還正好被她撞上。
簡直就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
貼着牆，站在門口，白芷決定等一個最佳的時機。
女人絮絮叨叨地說了很久，顧辛禮貌地聽完了，始終沒有打斷。
只是在最後，歉意地回了一句“抱歉”。
被顧辛拒絕了，女人也沒再開口，立時，整個辦公室都陷入了一片安靜之中。
白芷靜靜在心裏數着時間，估摸着，應該差不多了，裝出一副才過來的模樣，禮貌性地敲了一下辦公室虛掩的木門，便走了進去。
“老師……”
剛一開口，走進辦公室，看到被畫室隔壁班女老師抱住的顧辛，白芷頓時僵住了。
她就站在那裏，靜靜地看着他們。
垂眸，斂下眼中的思緒，說了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就轉身又走了出去。
故意忽略了顧辛那句焦急之餘，又帶了兩分惶恐的“等一下”。
見白芷走了，顧不及還在哭的女老師，顧辛趕忙追了上去，才在白芷正準備冒雨沖出畫室之時，及時将她攔了住。
“老師。”
看到顧辛，白芷沉默了一瞬，抿唇，禮貌地打了聲招呼。
方才，在辦公室，見白芷似乎是誤會了，顧辛趕忙沖出來時，急着解釋。
可現在，真的将人攔了下來，他又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麽身份，如何解釋。
在白芷不知是冷靜還是急切的注視中，最終，他抿了抿唇，只是說了一句。
“剛才……都是誤會，不是你想的那樣。”
單薄又無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