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捌
47
王澤說:“但盡管你很少和人類接觸,我也沒感覺你和外面的世界脫節很多……”
護林員聳了聳肩:“我會打游戲,看書看報,你們那些大學生在外面的世界裏,不也就忙着做這種事情?都一樣的。無論身處人群之中還是遠離人群,大家都只會對自己關心的事情感興趣,互相進行着浮于表面的寒暄。”
王澤皺着眉頭,苦苦思考着可以反駁護林員的論據。
護林員替他補充道:“唯一不同的是,我在這裏沒有性生活。”
王澤無語。
-04
護林員本來以為他沒有機會再看到那個奇怪的騙子了。
如果只是想找一個風景優美的地方結束生命,還有很多其他的選擇。
正如此想着的護林員,再次在湖邊遇見了作家。
作家說:“嗨。”
護林員沉住氣:“……你在這裏幹什麽?”
作家天真爛漫地說:“取材啊。你看,背包,相機,筆記本,一應俱全。”
護林員有些絕望:“如果是因為我上次态度惡劣才招來這樣的報複,那麽請至少給我一次時光倒流的機會。”
作家說:“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啊,死不掉了就得吃飯,想吃飯就得交稿,這次就幹脆寫想自殺的人與深山中的變态殺人狂周旋的故事好了。”
護林員說:“請你饒了我吧,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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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說:“別哭喪着臉啊,這是有償取材,有償的。”
護林員說:“多少錢?”
夠買臺新的汽油發電機了。
-05
作家的背包裏鼓鼓囊囊地裝滿了各種各樣的東西。他如釋重負地把背包放在護林小屋的地板上,先是從中掏出了幾包薯片,再拿出了PSV,随後掏出一團睡袋,在護林員的床邊鋪好,最後躺在上面邊吃着薯片邊打着游戲。
護林員說:“你管這叫取材?”
作家說:“有什麽問題嗎?”
護林員說:“這種取材方式你完全可以在哪裏找個酒店完成,而不是跑到深山裏跟一個渾身汗臭的男人一起擠在破房子裏。”
作家緊盯着游戲屏幕:“你看過我寫的書嗎?”
護林員在他身邊坐下:“看過一兩本吧。”
作家說:“那你應該能看出來,其實我是一個毫無才華的人吧。我缺乏共情能力,沒有朋友,沒有戀人,跟家人的關系也很糟糕,寫出來的東西基本都是靠想象的,或者是直接把身邊發生的事情包裝一下就寫出來了。”
護林員說:“但好像銷路不錯啊。”
作家想了想說:“大概是因為我沒有的東西大家也沒有,所以才很少人看穿吧。”
護林員說:“那跟你躺在這裏打游戲有什麽關系?”
作家從PSV後露出半張臉:“因為我這次的題材就是你啊。”
護林員挑眉:“變态殺人狂?”
作家指出:“你現在的表情就挺符合的。”
-06
護林員一開始并沒有發現有什麽不妥。
他沒有将太多的注意力放在作家身上,他繼續平日的作息,白天巡邏,晚上休息。作家非常安靜,餓了會自己找東西吃,偶爾會掏出平板電腦寫幾行字保存下來,但更多的時間裏,作家只是在睡袋裏無聲地打着游戲。
直到某天半夜,護林員醒了,正回味着自己的夢境,忽然發現,床下作家的呼吸聲很不自然。
“你在過呼吸?”護林員問道。
作家的回答很快:“嗯?沒有,我剛剛做噩夢醒來。”
護林員說:“說謊,你根本就沒睡着。”
片刻的沉默。
作家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說真的,你到底是怎麽看出來的?都厲害得有點毛骨悚然了啊。”
護林員打開了燈。
作家躺在睡袋裏,身上只穿着一條短褲,手裏緊緊地攥住一部手機,他朝護林員笑了笑:“我在玩手機。”
然而這裏根本沒有信號。
護林員這才察覺作家的狀态完全不對。
他抓着手機的手在抖,臉上的黑眼圈非常嚴重,比起第一次見面時明顯瘦了不少,身上的衣服幾天沒有更換過,看人的眼神更是渙散的。
護林員說:“在這裏你過得不習慣?很不舒服?”
作家用手背抵住額頭,試圖阻隔護林員的打量:“不,老毛病了,只是沒想到在這裏老毛病也會犯……可以麻煩你給我倒杯水嗎?我吃點藥也許就會好些了。”
護林員說:“在吃藥前,我帶你去個地方吧,不遠的。”
護林員不知道從哪個角落翻出了一輛折疊着的輪椅。
作家說:“居然還有這種東西?”
護林員說:“以前養父用過的東西,你不介意吧。”
作家笑說:“不介意。”
護林員替作家穿上T恤,輕松地将他抱起來放在輪椅上,作家順勢用手抱了一下護林員,感嘆了一句:“人的體溫真高啊。”
-07
護林員推着輪椅将作家帶了出門。
輪椅在森林裏可不容易前進,護林員甚至思考了一下會不會背着他反而更加輕松。
護林員将探照燈放在作家膝蓋上,作家會意地虛扶着燈,盡管他的手仍然在顫抖,但那搖搖晃晃的光線仍然替護林員照亮着前路。
護林員問:“很颠簸嗎?”
作家說:“不,很安靜。”
然而深夜的樹林裏盡是昆蟲求偶時的鳴叫,永不休止。
護林員繞了不少路才成功地把作家帶到湖邊。
作家摸索着關上了探照燈,感嘆道:“這是……螢火蟲啊。”
月光照落在湖面上,隐約能看到枝葉的形狀,所有的景色都融入黑暗之中,唯有月光和星星點點的螢火蟲,成為此處唯一的光源。
護林員有些局促:“現在還稍微早了點,數量很少,過幾天大概會更好看些……”
作家說:“不,很漂亮,真的很漂亮。”
作家在黑暗中找到了護林員的手,摸到了滿手的冷汗。作家說:“謝謝你帶我過來,盡管你很讨厭夜晚。”
護林員沒有把手抽回去:“你知道?”
作家說:“有些感覺了,畢竟你天一入黑就不會出門……”
作家在護林員的攙扶下走到湖邊,他們兩個人一起将腳探入湖水之中,踩上光滑潮濕的鵝卵石,看螢火蟲幻影一般從湖面上掠過。
作家說:“好冰。”
護林員說:“你有吃過東西嗎?今天。”
作家說:“忘記了。”
作家問:“為什麽你讨厭夜晚呢?”
在黑暗中,他們幾乎看不清對方,卻反而能更加安心地交流。
護林員在他身邊坐下:“我養父是個頑固的老好人,或者應該直接叫他爺爺,因為他年紀太大了,脾氣又倔,自尊心高得不行。他總是很在意自己的職責有沒有做好,即使天氣不好,身體不舒服,都會堅持巡山,明明這只不過是鳥不拉屎的破山頭。大概是他太勉強自己了,他有一天晚上還是堅持走進山裏,就這樣,走了。”
“是這樣嗎?”作家問。
“是這樣。”
作家在黑暗中無聲微笑:“說謊。”
片刻,護林員承認:“是有點令人毛骨悚然。”
-08
隔天,作家在護林員的堅持下,吃下了一點東西,然後他就下山了。
作家說:“我帶的藥差不多吃完了,該回去再開點。”
護林員說:“行,你的東西我趁這幾天先洗好,等你回來就曬幹了,畢竟收了你一大筆錢啊。”
作家笑了:“你人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