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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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非常的對不起。”
王澤站在床邊,九十度彎腰對護林員說道。
護林員剛從睡袋裏鑽出來,頭發軟趴趴地黏在他的額前,他無精打采地說:“為了什麽?”
王澤說:“為我昨天所說的蠢話,你那麽奮不顧身地去救那位女士,我卻這樣指責你……我為我的愚蠢感到十二萬分的慚愧。”
護林員淡淡地說:“沒關系,我不關心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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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護林員的例行巡山,王澤沒有跟着出去。
一方面是因為護林員很明顯還在生氣——他已經有段時間沒有聽到護林員的這句口頭禪了——另一方面,他想弄清楚自己應該去尋找什麽。
本來他懷揣的想法,是認為護林員就是那個殺害作家的犯人,或者說,是間接殺害。所以他想盡辦法混進護林員的起居範圍,緊盯着護林員的一舉一動,試圖找出護林員的破綻,為作家查明真相。
但現在王澤覺得,他的方向錯了,他的想法也錯了。
昨天護林員幾乎失控了。在知道有人可能會尋死的瞬間,他甚至忘記了王澤的存在,滿心只思考着怎麽追上那個女人。
護林員也不可能為了財物殺人。他想要錢只是因為他的生活中需要錢,就像樹木需要陽光,草叢需要水份,他沒有非常明顯的喜好,滿地的游戲主機只是在無法巡邏的夜晚打發時間的工具。
護林員不可能是兇手。
但是護林員了解作家。他看過他寫的書,為沒有人認真地去了解作家而由衷地憤世嫉俗,甚至對作家和王澤之間的故事感興趣。
那可不是“不關心這個”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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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昨天的警察,還證實了作家生前的确曾與護林員有交集。
假如王澤想知道作家離開的原因,那麽他應當先開始了解護林員。
而護林員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想告訴王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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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澤花了點時間來到鄰近唯一的村鎮。
因為地勢比較平坦,交通還算相對發達,這片小小的村鎮也開了一間中型超市。平日王澤會委托家裏的司機替他采購物資送到山腳下,基本沒有踏足這裏的機會。
但今天他決定自己到這裏走走,去見見那位對護林員稍有微詞的警察。
“昨天那位女生,沒事了吧?”王澤說。
年輕警察坐在一臺發黑的固話座機旁,漫不經心地用圓珠筆戳着破破爛爛的筆記本:“送到鎮上的醫院去了,好像是沒什麽大礙。怎麽,那家夥派你下來買東西?”
王澤從塑料袋中掏出一罐可樂:“順路就過來唠叨幾句了,要嗎?”
警察伸了個懶腰:“寒暄省了吧,你過來是有事情想說吧,是那小子的事?”
王澤再掏出一包煙,放在桌上:“你們以前認識?”
警察掏出打火機:“不算認識,只是高中同學罷,老實講,我們以前那班同學,沒有一個人認識他。你有什麽想知道的就直接問他好了,但估計他也不會搭理你,他就是一個悶葫蘆,看人的眼神都是偏的。”
王澤可不這麽認為。
大概護林員的眼神,只是落在一個他看不到的地方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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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林員知道王澤下山了,或許是找那個多嘴的警察問話了,畢竟王澤就是為了那件事才花了一大筆錢來這裏的,到處調查很正常。
他對這座山的了解比王澤想象中的深很多,這是他成長的地方,他走遍這裏每一寸土地,熟悉這裏每一棵樹木。只要觀察灌木枝葉被撥開的方向,他就能對山裏的動向一清二楚。
——盡管對一切都一清二楚。
他将自己的身體沉入湖水中,閉上眼睛。
-01
那天是陰天。
從水底能看到灰蒙蒙的天空被切割成無數塊,随着他的動作而舞動着。
不适合游泳的天氣。
護林員從湖水中浮起,随手将頭發往後撥開:“你在這裏看什麽?”
“看你,”訪客笑吟吟地說道,“這裏也就你值得看看了。”
護林員皺起了眉頭。
訪客舉起雙手,将手指比劃成一個相框的形狀:“非常漂亮,被斜生樹木環繞的湖泊,點綴着不知名的野花,你如同人魚一般在湖水中栖息……不,應該說,如同Ophelia一樣被湖水喜愛着。”
護林員面無表情地說:“我是男的,然後,我是在這裏洗澡,沒有唱歌。如果你不是同性戀的話,我希望你可以稍微收斂一下你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意淫方式。”
訪客從“相框”外探出腦袋:“如果是同性戀的話就可以繼續了嗎?”
護林員說:“不,我絕對不是這個意思。”
訪客笑道:“放心,我不是同性戀,只是單純過來取材而已。我是一名二流作家,聽講這裏的生态比較原始就過來了……”
“你在說謊。”護林員打斷道。
他徑直走到訪客身前,滑過皮膚的水滴落在野草上,在訪客的注視下融入泥土之中。
護林員說:“你沒有帶背包,如果要取材的話,至少會帶相機,再不濟也帶本筆記本吧,大作家。”
訪客對護林員綻出一個笑容。
那是非常幹淨的一張臉,皮膚緊繃,五官端正,嘴唇飽滿,明明是養尊處優的臉相,他的眼神卻一直沒有與護林員發生接觸。
護林員篤定地說:“你是來這裏找自殺聖地的。”
訪客說:“至少,誇你漂亮的那部分,不是謊言。”
護林員說:“謝謝,但我也不是同性戀。”
訪客笑道:“我倒是覺得我開始有點喜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