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太後呀, 你怎的不說話?”
“且罷,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太後以為如何, 便就是如何。”
“嗚嗚嗚, 蒼天吶,我怎的這般命苦, 自幼失母、孤苦無依, 郎裏個郎郎朗……”
阿七一凜, 衛令儀的确是自幼失母, 莫不是想起了什麽?不過, 下一刻,阿七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曾經的冰山美人絕不會這般矯揉造作。
阿七保持着垂首姿态,雖是面無表情,但內心的震驚已是跌宕起伏。
她也再不能将衛令儀視作尋常癡兒。
縱使沒有擡頭去看,阿七也能感知到皇太後十分紊亂的氣息。
不用揣測也知, 皇太後此刻已是被氣到不輕。
此時,禦醫為難的看向皇太後, 若無皇太後發話,他亦不便強行給衛令儀把脈。
可衛令儀唱了這麽一出,皇太後還真是沒法讓禦醫出手, 倒是顯得她容不下帝王的龍嗣似的。
皇太後怒視衛令儀,最基本的禮數也不顧了,可想而知是被氣到了怎樣的境地。
衛令儀則以帕遮面, 時不時露出兩只烏溜溜的桃花眼, 與皇太後對視一眼, 随即又期期艾艾的抽泣兩聲。
皇太後怒喝, “衛氏,你走吧!”
當真是一眼不想多看見她!
皇太後此前親自命人殺了靖王有孕的外室,等同于親手殺了自己的孫子,而今封璟卻先一步有了龍嗣,怎叫皇太後能夠心中平衡?
衛令儀卻擺擺手中錦帕,委屈至極,“太後呀,莫不是宮中傳言是真的?太後并不想讓我的孩兒出生?可孩兒是太後的孫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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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後臉上肌膚抽搐了幾下,氣到唇齒輕顫,“哀家豈會不願看到皇孫安然出生?你安心養胎即可。”
衛令儀“哦~”了一聲,語氣包含懷疑,她雖失了心智,可也能感覺到皇太後厭惡她與封璟。
既然可以膈應皇太後,她當然不會放過機會。
衛令儀戲精上瘾,小手撫摸着自己的小腹,就仿佛裏面當真揣着龍嗣,柔柔弱弱道:“唉,我的确要好生養胎,這可是皇上的獨苗兒呀。皇上視我如寶,我自是要給皇上生一個大胖兒子。”
新帝一死,國不可無君。
原本,靖王即将名正言順禦極,衛令儀這一有孕,一切就要等到九個月之後再做定奪,倘若是個男胎,那便是真正的繼承人,衛令儀便會榮升為皇太後。倘若是旁的妃嫔也就罷了,可衛令儀背後是衛家。
縱使衛令儀是癡兒,屆時靖王也無法順利掌控朝堂。
衛家麾下的數十萬兵馬不會同意!
皇太後腦子一熱,只覺得一股熱血湧上頭顱,身子晃了晃,被大宮婢佩玉攙扶住了。皇太後指向衛令儀,“你走!”再看到衛令儀這張妖精一般的面龐,她只怕要氣死。
這個節骨眼下,皇太後與靖王一黨甚至于不能對衛令儀做些甚麽。
一旦衛令儀與龍嗣有任何閃失,只怕衛家父子會直接攻入皇宮。
故此,眼下的局面是,既不能容忍衛令儀誕下龍嗣,可又不能将她如何。
真真是氣煞了皇太後。
好端端的一盤棋,原本已是必勝之局,而今卻是踏入了一條死胡同。
衛令儀做驚愕狀,小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又攏了攏身上的玫紅色披風,嘀嘀咕咕,“說到底,太後還是容不下我呢,嘤嘤嘤……罷了罷了,我走便是了,免得惹了太後不悅,又會拿針紮我。”
癡兒還記得當初在景仁宮的遭遇。
針紮這樁事,她能記上一輩子,總有一天會尋到機會報複回去,她都想好了如何紮皇太後與佩玉了,屆時她才不要親自動手,就讓皇上的侍衛們下手。
阿七攙扶住了衛令儀,見狀,衛令儀趁勢就往她懷裏依靠,宛若嬌弱不能自理的美人。
皇太後目睹着衛令儀走遠,待徹底離開景仁宮,她看向禦醫,“說!衛美人有孕的幾率大麽?”
禦醫不敢妄言,只如實說,“回太後娘娘,從衛美人方才的嗜睡、幹嘔、情緒不定的症狀看,的确是有孕初期之症。”
禦醫也是個明眼人,自是知道朝中局勢。新帝不是皇太後的親兒子,此番新帝遇害,皇太後只怕是恨不能将其取而代之吧。
禦醫戰戰兢兢立在一旁,直到皇太後一揮手,他這才如釋重負的退下。
這時,皇太後才暴露本性,瘋魔一般砸了數件奇珍異寶,佩玉連忙勸阻,“太後可一定要仔細着身子啊,王爺還需要太後一路指點呢。”
皇太後痛心疾首,只覺得此次最佳的時機被衛令儀給攪和了,這感覺就如同是到手的皇位不翼而飛,怎叫人不痛心?!
皇太後一雙眼眸狠辣,“衛家可有什麽動靜?”
佩玉擰眉稍作猶豫。
皇太後一聲低喝,“說!”
佩玉只好如實說話,“回太後,衛家父子昨夜已在京都城立威,衛家更是着人去邊陲送信,另外,衛家府兵與金吾衛已駐守在皇宮四周。”
皇太後,“……!”
衛家動作可真是快啊!
真要是到了撕破臉皮的時候,誰手握兵權,誰才是王者。
眼下,封璟究竟死不死已經不是首要了。
皇太後對衛令儀以及她腹中孩兒恨之入骨。
皇太後眼眸狠辣,“衛令儀!她是哀家的克星麽?!”
佩玉擰眉,安撫道:“太後娘娘,眼下還真不能動衛美人,那衛家父子也不是什麽講道理的主兒,衛美人是衛家的掌上明珠呢,又何況眼下已懷有龍嗣。”
皇太後身子一軟,癱坐在了圈椅上,一手抵着頭顱,只覺得頭皮如被針刺。
鎮國大将軍府。
衛蠻父子二人近乎一宿未眠,昨夜也只是稍作歇息,一整夜折騰下來,倒也不覺得乏困,倒更是精神抖擻。
經過這一夜消化适應,衛蠻父子皆接受了衛令儀腹中孩子的存在,甚至已經想好了等到帝王駕崩之後,他們将如何教養那個孩子。讓旁人輔佐幼帝,衛家自是不放心,屆時衛家父子會親自鎮守京都,還想好了讓傅青和秦邵做輔政大臣。
衛家阖府上下,都會鼎力将那個孩子撫養成人,繼承大統。
衛令儀則是皇太後。
她可一輩子不再嫁人。
衛蠻還計劃着将來給女兒尋幾個俊朗的男寵。
總之,在衛家父子眼中,封璟即将駕崩已成定局,并且他二人也欣然接受這個事實。就算是封璟即刻駕崩,也不會對衛家造成太大的影響。
衛蠻父子大有去父留子的想法。
一大清早,父子二人在衛家祠堂跪了許久,衛蠻紅着眼眶,對亡妻牌位道:“夫人,梵梵即将為人母,為夫将孩子的名都取好了,夫人啊,你即将榮升外祖母。”
衛定修不由自主的跪直了身子,這今後他就是娘舅了,肩上擔子更重,再不能像這幾年一樣消極怠工。
“母親在天之靈定要好生保佑妹妹與龍嗣。”
此時此刻,在衛家父子眼中,衛令儀腹中的那個孩兒,已是衛家的一份子了。
衛蠻父子皆是重情重義的性情中人,對那個還未蒙面的孩子已經有了血緣情分。
祭拜完将軍夫人之後,衛蠻回房取出了一把長命鎖,交給了衛定修,“你今日入宮見一見梵梵,将這長命鎖交到她手上,就說是為父的一番心意。”
這鎖是衛家祖上傳下來的,是衛蠻幼時佩戴過,乃純金打造,刻了繁瑣的經文。
衛定修應下,“是,父親,那兒子即刻入宮。京都城四處如今皆有我方兵馬,量靖王他們暫時也不敢輕舉妄動。”
衛家父子雷厲風行,一夜之間就在京都各處安插了自己人,尤其是皇宮周圍。
銷聲匿跡了兩載多的衛家,此番大動幹戈,也是無奈之舉。
封璟萬沒有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局面。
他原本的計劃是将計就計,趁機誘惑靖王與康王露出狐貍尾巴,以便徹底連根拔起,可誰知衛家會摻和其中,還硬生生壓制住了皇太後與靖王一黨。
行徑不可謂不火速。
此時,封璟立于內殿,身上只着一件雪色中衣,正面對着挂牆的江山水墨畫,緘默已久。
風十三悄然靠近,“皇上,衛家已開始調兵,不出一月,衛家兵馬便會兵臨城下。”
封璟薄涼的唇微不可見的迅速一抽。
若非因為這場變故,他竟不知衛家在關鍵時候還能這般“忠誠”。
封璟擡手示意風十三繼續說下去。
風十三道:“原本靖王已聯絡好了數位大臣,共同觐見,打算暫理朝政,可衛美人一有孕,靖王的計劃也打消了。昨夜衛将軍帶着金吾衛在靖王府大門外來來回回路過了整整三次。”
封璟,“……”
新帝竟無言以對。
這個局便是為了引魚上鈎,可衛家倒好,直接吓走了他的魚。
不過,封璟到底謀略過人,事已至此,不如釣一條更大的魚兒。屆時一旦收網,收獲會意想不到。
風十三又說,“皇上深謀遠慮,早就篤定衛家乃忠軍報國之士,縱使這幾年不欲入朝,但關鍵之時,依舊可以信任。”
封璟呵笑一聲,“衛家父子豈是為了朕?”那對父子是為了衛令儀腹中的孩子吧。
孩子……
封璟眸光微眯。
唇角笑意愈發濃郁。
那個小東西還真是會加戲!
待到時機成熟,他定會成全她。他與她之間,孩子多多益善才好!
此時,殿外傳來動靜,是衛令儀的嗓音,風十三立刻悄然退下,封璟則繼續回到榻上平躺下去。小張子特意朗聲通傳了一句,“衛美人到——”
衛令儀卻步子一頓,一雙桃花眼炯亮的打量着小張子,賊兮兮的盯着他看,提出靈魂一問,“皇上眼下昏迷不醒,張公公是給誰通傳呢?”
小張子無意識的吞咽。
自昨日親眼目睹了衛令儀的“惡行”之後,他再不能将衛令儀視作尋常癡兒。
小張子生怕自己說漏半個字,以至于讓衛令儀揣測不休,堅強的笑了笑,“回娘娘,奴才改不了習慣。”
“是麽?”衛令儀擰巴着小臉,俨然不信任小張子。
小張子對阿七使了眼色,阿七立刻配合着轉移話題,“娘娘,外頭風大,您仔細着身子,還是先入殿吧。”
內殿燒了地龍,衛令儀還沒用早膳,自是餓極了,遂放過了小張子,也很快就忘記了小張子身上的疑點。
小張子暗暗吐了口濁氣。
他猛然驚覺,面對衛美人時,也有股“伴君如伴虎”的威壓。
衛令儀一入內殿就褪下了身上的玫紅色披風,行至榻前瞅了帝王幾眼,愈發覺得帝王俊美無俦,卧床不起也絲毫不影響他的容色。
衛令儀命人傳了早膳,且就擱置在了龍榻旁邊的小幾上,她一邊用早膳,一邊看着封璟,每飲一口子羊乳,就會發出“啊”一聲的滿足嘆息聲。
封璟,“……”
小張子擔心衛令儀又會對帝王胡來,提醒道:“娘娘,皇上需要靜養,若不,您還是去偏殿歇息吧。”
衛令儀擺擺小手,煞有其事道:“皇上昏迷不醒,皇太後又妄圖苛待于我,我還瞧見宮廷四處皆有人在走動,必然是要發生大事了呀,這個時候我要護着皇上呢。”
小張子差點就當真信了這話。
直到下一刻,衛令儀卻啧啧道:“皇上是個渣漢子,就這般躺着,不顧我們孤兒寡母,哼,皇上若是再不醒,我只能給孩兒再尋一位父親。”話本上都是這麽寫的。
說着,衛令儀的小手在帝王胸口拍了拍。
小張子閉口不言了,直覺告訴他,皇上此刻必然正在氣頭上。
相較之昨日的“刺激”,衛令儀此刻的話倒是對封璟沒有太大的影響。他乃帝王,她但凡敢逃,便是天涯海角也能捉回來。且先讓衛令儀逞口舌之快。此刻的封璟已經計劃好了“蘇醒後”如何對待她。
衛令儀吃飽喝足,趴在龍榻邊沿,一手托腮,盯着帝王看。癡兒無比精明,這便又想到此前親眼目睹過封璟的厲害,才不會輕易相信封璟會被人傷到這種境地。
封璟雖閉着眼,卻能夠清晰的感受到對方的目光。
封璟,“……”
扪心自問,帝王還真是有幾分“忌憚”衛令儀,萬一她又出了奇招,他還當真未必能夠招架得住。
“唔……”衛令儀嘟起了嘴,一只小手肆意享受着帝王觸感極好的面頰肌膚,靈活的指尖最終停在了帝王唇瓣上,不輕不重的摁了摁,“皇上呀,你要是被人脅迫了,就吱一聲哦。”
封璟,“……”
見帝王沒動靜,衛令儀歪着腦袋,有些捉摸不透的模樣,“那皇上可有什麽遺言麽?我早就說了吧,還是需得提前立下遺囑的呢。”
小張子和阿七對視了一眼。
倒是不擔心衛令儀會徹底得罪了帝王。
想來,癡兒這般可人,事後皇上也不會忍心将她如何。
他二人更是擔心帝王會憋出內傷。
這時,小太監過來通報,壓低了聲音在小張子耳畔低語了幾句。
小張子聞言,稍作猶豫,但思及衛定修眼下是帝王看重之人,遂自作主張,道:“娘娘,您的兄長入宮了,眼下要見您,可需宣見他進來?”
小張子故意沒有讓衛令儀換一個地方見衛定修。
便是為了讓封璟可以聽見一切。
衛令儀擰着小眉頭,“怎麽?我當真有家人?”
小張子,“……”不然呢?娘娘您是從石頭縫裏面蹦出來的麽?
小張子笑着點頭,“娘娘還是見見衛少将軍吧。”
衛令儀想起那日見過的莽漢,萬沒想到那人當真是自己的兄長,可她這樣的嬌軟美人,豈會有那般模樣的兄長?
衛令儀有些沮喪的喃喃自語,“我這般世間罕見的絕色,為何兄長卻容貌寒碜?”
阿七,“……”
小張子,“……”
衛少将軍雖算不得俊美,但也決然不是寒碜吶。
衛令儀擺擺小手,忘了挪個地方兒,道:“讓他進來吧。”
須臾,衛定修被小太監領入內殿,他隔着一張黑漆雕花屏風往裏看了一眼,這才見妹妹慢慢吞吞踱步出來。
“妹妹!”衛定修的眼淚奪眶而出。
一想到妹妹被新帝搶走,且眼下又懷有身孕,不久後還會守寡,衛定修內心的憋悶難以自抑。
衛令儀眨眨眼,見這男子一身古銅色肌膚,乍一眼不夠秀麗,可再一眼看倒也是賞心悅目,她突然就改觀了,咧嘴一笑,“哥哥!”一副自來熟的模樣。
阿七和小張子原本擔心衛美人不願意認親。
這下可好,到底是他二人過于淺薄了。
衛定修更是熱淚盈眶,說了一籮筐話之後,從懷中掏出了衛家祖傳的那塊長命鎖,“妹妹,這長命鎖是父親讓我轉交給你,可護着你與腹中龍嗣。”
衛令儀僅須臾的心虛之後,就心安理得接過那塊長命鎖,語出驚人,“是不是龍嗣,我亦不知。”
皇上只說她有了月事之後就能當母親,也沒告訴她到底是不是懷龍嗣呀。她随口一扯,為何人人都相信她了呢?看來他們才是小傻子啊。
這種話都信,傻不傻?
衛定修倏然一愣,眼神滞住,“……”不是龍嗣?那是誰的孩子?妹妹背叛了皇上?這……不太好吧。
小張子、阿七,“……”
封璟,“……!”
作者有話說:
衛令儀:不曉得多吃點能不能懷上孩兒~
衛定修:???皇上不行麽?
封璟:→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