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暗流湧動(29)
那老伯眼瞎耳聾, 聽着這掌聲,不知怎地竟是落下淚來。
穆元詠的筷子擱在一旁,正目不轉睛的看着老伯的反應,就見兩行清淚從那滿是溝壑的臉上緩緩滑落。
他一時半會兒, 是沒有反應過來的, 因為他這人, 從上輩子到這輩子,見過的血流成河, 卻很少見過人的眼淚。
大抵是像他們這樣的人,寧願相信敵人身上留下的鮮血, 也不願相信對方流下的眼淚, 因為不信,所以就不會流,反正流了也是白流。
可是老伯這兩滴淚, 卻像是有分量似的, 沉沉的落到了穆元詠的心間。
老伯說:“本以為二位是闖入城裏的強匪, 哪曉得竟願意這般哄我老伯, 我一又瞎又聾之人,爾等就算是取了我的性命,又有何妨。”
“公子吃我這碗面, 明明吃不下,卻硬說好吃,只為不傷我的心。我确實是瞎, 但我心裏明啊。”
穆元詠當即坐不住了。
老伯哭着道:“如今日子不好過,特別是這兒,遠遠的一破落小城,沒人管。什麽事兒都能發生, 燒傷搶掠,這些都是小事,哪裏沒有呢,可是……可是……”
“可是你當官,不求你為百姓勞苦奔波,不求你勤勤懇懇,不求你做一個好官,但你不能比那強匪還要霸道,搶咱們老百姓的糧啊……”
他說日子不好過,他罵這城裏的官,他沖穆元詠道:“公子就算是強人,也看得出來是心有良善的,大抵也是被逼得狠了,你們殺了這官,是好事,城裏的老百姓都會給你送大拇指。但是公子,這城裏的那王守義能作威作福到現在,全因為他有個好舅舅,他舅舅可是此地的都指揮使,不遠處就是衛所,必有人會去通風報信。”
他顫顫巍巍的抖着手,竟掏出幾兩銀子:“公子拿着錢,趕緊跑吧。”
穆元詠坐在原地,他的視線掠過那幾兩銀錢,反問孔稷:“都指揮使是個什麽官?”
孔稷:“正二品,地方軍事統領,軍事要臣。”
穆元詠當然知道,他只不過故意一問,只聽他哦了一聲:“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然後他又問:“對了,二品官員要是殺了我,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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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稷又道:“區區都指揮使,以上犯上,蓋以造反罪論處,誅九族。”
穆元詠啧了一聲:“那他要是誤殺呢?”
孔稷道:“不存在誤殺不誤殺,你天潢貴胃,他只要動你一根手指頭,必亡。”
穆元詠嗯了一聲:“知道了。”
他看向老伯:“老伯,我可真不是什麽強匪,我是……”
他頓了一下,抓了抓臉,招手道:“你過來點,這個可不能讓別人聽到。”
老伯迷迷茫茫的一瞪眼,見旁邊站得人稍稍退後了一點,他忽然像是從迷霧中抓住一條閃光:“莫非……”
接着他猛地跪了下來:“恕草民有眼不識泰山,竟不知貴人……”
穆元詠朝着他笑。
“老伯手藝不錯,這家面館可要一直開下去啊。”
——
閻羅帶着手下士兵包圍了知府衙門。
穆元詠坐在原本知府坐着的位置,端起一碗茶輕輕的抿了一口,當即嘆道:“好茶!也就比貢茶差一絲。”
接着他似乎後知後覺的沖着孔稷道:“你說我是不是太嚣張了?”
孔稷看了他一眼:“殿下如今的身份,又在大雍的土地上,做什麽都不能算作嚣張。”
穆元詠嗯了一聲:“有道理。”
另一旁的香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香茶有什麽想說的?”
香茶上前:“殿下不知道,這邊遠地方勢力錯綜複雜,有的官員甚至跟強匪勾連在一起,不能低估他們的膽量。”
穆元詠點頭:“也是。”
正好一士兵把那叫做王守義的知府捆綁着帶了過來。
穆元詠問:“你就是王守義?”
王守義抖抖索索,又被強壓着跪了下來,短短時間,他從憤怒到被人從床上拽下來,不過半個時辰,早已經肝膽俱裂,此時聽到面前這位看起來年紀不大的小公子發話,就知曉這才是主事人。
他仔細打量了片刻,心中不由得又泛起了點點輕視,看起來年紀輕輕,大抵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占着手下的強人才敢做出這樣的事來吧。
王守義定了定神,沒有再抖索身體,盡力冷靜道:“我勸你趁現在放了我。”
穆元詠“哦”了一聲:“為什麽,難道你也跟強匪有勾連嗎?”
王守義愣了一下,接着露出果然不如我所料的神情:“……哼,沒想到你也知道。”
穆元詠故作誇張的哇了一聲。
到底有多誇張呢,只見原本還在一旁給他斟茶的香茶差點沒手一抖把茶給掀飛了去。
她想:這位太子殿下莫不成是個戲精?
穆元詠好久沒表演了,自己哇了之後,覺得有些沒有表演到精髓,又喊着:“孔稷,孔稷,快找來筆墨紙硯,把他剛剛的話記上,寫知府王守義自認自己跟強匪勾連。”
王守義:“……”這什麽……
他還來不及反應,動作及其迅速的孔稷像是變魔術似的從随身攜帶的包裹裏翻出來筆墨紙硯,在王守義迷茫的剎那,他已經開始磨墨了。
王守義:“哼,裝模作樣!”他覺得有些稀奇,帶點大人教導孩子的口吻:“你到底是哪個山頭的強匪兒子,這般瞎胡鬧,竟敢不怕死的來欺我王守義,你可知道此地一霸東虎是我拜把子兄弟,還有都指揮使是我的舅舅,方圓百裏,無人敢觸我黴頭,我勸你一句……”
穆元詠卻又哇了一聲,這次香茶聰明,及時把茶給他斷好了,接着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立在另一側。
穆元詠問孔稷:“記上了沒有,還有個東虎,哇塞,這地方厲害啊,藏龍卧虎啊。”
王守義:“……”
這二愣子哇得他腦闊疼。
莫不是小時候腦袋被門夾了,是個傻的吧。
他心裏一時又有點憂慮,要真是個傻得,搞不好一不做二不休真的就把他給弄死了。
王守義心裏一思量,還要開口,卻見穆元詠先他一步道:“還想說什麽?是不是還有個北邊一條龍,南方一條蟲都是你的拜把子兄弟?”
王守義大驚:“你怎知?!”
穆元詠:“……”這強匪取名字的水準真是不敢恭維。
他摸了摸鼻子:“我瞎說的。”
接着他咳嗽一聲,繼續:“孔稷。”
孔稷嗯了一聲:“記着呢。”
穆元詠感嘆:“這都是罪狀啊,再也沒見過這麽直白的貪官。”
王守義愣了愣:“你不是強匪?”
“誰跟你說我是強匪了?”穆元詠低聲笑道,拿起一旁的茶再次抿了一口:“好茶。”
王守義視線不由得轉了過去,接着露出心疼的表情,那是他的私藏,平日裏自己都緊着用,不知怎麽的被這小子翻了出來。
他接着意識到這人說的話,露出驚疑不定的神色。
這人摸不出根底,不是強匪,可行徑如此猖狂不講規矩,難道還是什麽正道人物?
“嘿,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麽。”穆元詠笑道:“你都是要死的人了。”
王守義再擡頭,就見穆元詠壓了壓手:“趁死之前,還有什麽一口氣都交代了吧,趕緊的。”好像再催促他快點生孩子似的,一副漫不經心還帶點微微煩躁的樣子。
王守義忽然從心底泛起一絲絲寒意。
他勉強穩住心神:“你到底是何人?”
穆元詠放下手中的茶:“你真的想知道?”
王守義咬牙:“你要錢,我庫裏黃金萬兩,你要人,我府裏美人随你挑。”
穆元詠卻反問:“你不想知道我是誰嗎?”
看着面前這人眉頭都沒有動的樣子,王守義知道此人身份定是及其高貴,絕不是那些粗野強匪,哪怕是故意僞裝,也不會做到像穆元詠這般的平靜。
他心如死灰,知道自己這次是真的栽了。
穆元詠呵了一聲:“還以為多大膽,問都問了,現在卻又不敢知道了?”
王守義只盼着自己再拖延一點時間,讓他舅舅趕緊帶着人馬殺過來,他才方有一線生機。
想罷,他臉上的慘白慢慢的恢複了一點,沒有搭穆元詠的話,只是道:“你不想知道我到底犯了什麽罪嗎?”
“哦?”穆元詠打量着他:“你真願意說?”
王守義慘笑:“不願意又如何,想來你要殺我,就是我沒有罪,也能憑空捏造出罪吧。”
穆元詠卻是眉頭一皺,佯怒道:“胡扯,我哪會這般行事,我向來公正嚴謹,你要是真的無罪,我怎麽還會殺你?”
接着他又擺頭沖着孔家子:“給他加一條罪狀,誣陷我。”
孔稷:“……”
穆元詠接着往後靠了靠:“好了,你說吧。”
接着像是寬慰他一句似的:“放心,我也在等着都指揮使過來,不會提前殺了你的,畢竟待會兒還要看都指揮使演一出大義滅親,那場戲才是真的有意思呢?”
他說着,嘴角勾出一抹興味的笑容。
王守義當即背後就冒出了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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