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暗流湧動(16)
當孔家子走到紫禁城下的時候, 外頭的太陽恰好升起,一片光輝從漫漫的雲層中飄灑下來,他側過頭,見穆元詠行至在他的另一側, 與他同樣看向遠處的初陽。
接着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 他回頭, 朝他一笑。
孔家子不由得也跟着笑了。
——
滿朝臣子戰戰兢兢的站立在朝堂兩側,所有人靜谧無聲, 垂着腦袋,甚至不敢擡頭看向王座上那個身披戰甲的女人。
有些老臣不由回想十多年前, 也是這樣的情景, 那個女人垂簾坐在龍椅之後,靜靜的看着下頭的一切,雖無言語, 但所有人都不敢挑戰她的權威。
這一天, 也是如此。
那些沒有經歷過這女人統治過的新進臣子們, 想到紫禁城外厮殺的那一夜, 沒有在朝堂之上瑟瑟發抖已經算是心理素質比較優良的了。
他們屏住呼吸,在等待着一個早已預料下的答案。
太後的戰甲拖拽着大理石地面,發出一聲刺耳的金石相擦之聲。
無人敢動彈半寸。
随侍在太後身邊的宮女抗來與她體型完全迥異的石椅, 好像那椅子如若浮萍,被她輕拿輕放的落在太後的身後。
發出沉悶的一聲。
太後揮開腿前的戰甲,把手邊的長槍遞給擱置在一旁, 又是嗑噠一聲。
大臣進殿都要被搜身,不能帶任何刀槍鐵物,可是在此時,卻無人敢站出來說一句娘娘不妥。
他們像被人扒光毛的鹌鹑老老實實的站在朝堂上, 乖巧的讓人覺得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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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大概是覺得順心了,當日她輔佐幼子,穿上厚重又繁複的妝扮,沉沉的頭飾墜到耳下,壓得她身上沒有半分女兒嬌氣。
可無一人正面瞧她一眼。
不過是個女人。
現如今,她懶得再梳妝打扮,一身即将出戰的戰甲都未脫,就這麽走上了這個原本莊重嚴肅的地方,卻也無人再敢小觑于她。
什麽禮教束縛。
都成了她腳下的泥濘,踩都不屑于再踩上一腳。
她往後随意的靠了去,一旁的宮女張嘴道:“宣。”
太後微微擡眼,就見朝堂之外,一行脫去武器的士兵扛着撲上白布的粗陋棺材緩步走上前。
太後:“說吧。”
當頭士兵揮開戰袍,金屬片擊打在大理石地面上,發出锵的一聲。
他單膝跪地:“報!——敵軍已全部俯首,叛王盡被斬首。”
太後:“後頭是什麽?”
士兵:“從敵軍那兒搶回來的戰利品——皇上的遺體。”
太後:“大膽放肆!再說一遍,是什麽?”
士兵:“回禀太後,是當今皇上的遺體。”
太後忽然停下聲音,整座朝堂安靜的仿佛還有回聲回蕩。
她視線在大臣身上轉了一圈:“好久沒有站在這兒,出現了許多新面孔,都不認識了。”
她微擡下巴,伸手指向一人:“你……說說,這士兵剛剛說什麽了?”
那被指之人,是個面容白淨的年青人,萬萬沒想到太後會點自己,此時更是臉色煞白,嘴唇失色,從頭上那人視線落在他身上起,就沒有開始停止哆嗦,抖着聲音道:“禀太後,他……他說皇上……”
他咽了口口水。
許是朝堂太安靜,所有人都能聽到他的吞咽聲,他艱難的,好像有人拿刀在他的脖頸之間比劃,但最終他還是說了出來:“駕崩了……”
剛說完,他似是耗盡全身的力氣,膝蓋一軟跪了下來。
沉悶的一聲,站在離他最近的臣子眼皮一跳,都下意識的覺得膝蓋發疼。
太後看着他,神色不知是喜是怒,半晌。
她道:“你叫何名?”
年青人萬萬沒想到太後竟然還不願放過自己。
他眼神更加絕望:“卑臣……胡清越,都察院禦史……”
太後:“……起來吧。”
胡清越:“是。”
他抖抖索索的站起身,就聽見太後道:“哀家這一生……孤苦伶仃,嫁給太上皇沒多久,太上皇崩,扶持幼小的先皇登上皇位,含辛茹苦為他打理朝綱直至他成年,如今……他也崩了,徒留哀家白發人送黑發人。”
她語調哀滄,臉上卻無半點悲意。
“衆愛卿。”她擡起頭:“哀家實在悲悖,無以面對,只能托付于衆卿。”
她視線一瞭,原本還老成在在的內閣大學士連忙上前:“禀太後,此乃國重,茲事體大,不可……”
太後一擡手,打斷了他的話:“哀家沒有問你意見,是讓你去做,懂嗎?”
內閣大學士:“……”
“你要是不懂,哀家可以讓懂的人……”太後話語一頓,視線落在胡越清身上。
胡越清:“……”
胡越清:“!!!”
他被太後這隐晦的一個眼神給吓懵了,不由得張開嘴,又哆哆嗦嗦的閉上,接着就聽見大學士緩緩道:“卑臣遵旨。”
他莫名的竟然覺得有些失落,後又被自己狂妄的想法一驚——也許當時太後只是随便看一眼,并沒有其他的意思。
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禦史……
但是內心的野望就像雜草一樣瘋狂的滋生,怎麽都除不盡。
太後自然不會關注這個小小的插曲,她又說了一句類似哀家多麽傷心多麽難過的話,然後就提前宣布退朝。
此時孔家子和穆元詠正等候在慈寧宮,這裏還沒收拾,正擺着昨夜指揮用的沙盤,有一小将插着旗子為穆元詠複盤。
雖說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但穆元詠卻比第一次要來得興奮許多。
相比較上一世的懵,這一世的他要來得主動許多,畢竟有一世經驗擺在那裏,看着沙盤,已經能明白昨夜的情形。
他道:“怎麽會這麽順?他們難道是豆腐嗎?一戳就爛的。”
小将笑了笑,也不忌諱他皇子身份,只道:“回殿下,這些人松散慣了,叛王本身就不會用兵,不過是拿錢養了些人罷了,也就比烏合之衆好點,他們閑散在京城附近,又沒遇上什麽戰事,待遇到敗局,兵心一散,更是不堪一擊,還沒見着我們的人就已經跑得不見人影了。”
穆元詠倒是聽得津津有味:“當真如此?”
“那可不?”小将倒對穆元詠一行非常好奇:“我們幾路人馬一路追尋殿下下落,只聽到幾人說殿下已經死了,倒沒想到殿下繞到敵後,除了穆王,收服他身旁的人。”
穆元詠嘿嘿一笑:“運氣,運氣罷了。”
“這不單單是運氣。”小将能走到這一步,也不是什麽蠢人,吹起彩虹屁也是一個接一個,知道如今穆元詠今非昔比:“殿下能在那樣的亂局當中,收攏被打散的士兵,硬生生的闖出一條生路了,救下數千人……”
穆元詠打斷:“數千人?”他當時走的時候,不過兩千,還想着後面不知還能存幾,何來的數千?
小将解釋道:“那些人後頭又收攏了些散兵,大概是壯大了,也給叛王帶來了不少的麻煩,還跟我們交了一次手。”
穆元詠:“……”這麽厲害的嗎?
小将嘆息一聲:“其中有一副官,倒是個将才,我們接觸之後,很是看好,到時候問問娘娘,也弄到我們這裏來。”
穆元詠仔細回想,并沒有什麽印象。
當日實在過于兵荒馬亂,他一次性晃過太多面孔,乍一想還記得,仔細一想卻又不記得了。
小将又道:“殿下還是太過冒險,你千金之軀,為何要以自身來去引誘敵人?”
“當時情況,我不如此,誰又肯去,不都想着逃命嗎?我不站出來,誰也不會站出來,到時候大家都逃不了。”穆元詠擺了擺手:“而且我自有逃命手段……”
他想孔家子的銀色巨鳥應該是藏不住了,與其等人問起,不如自己先誠實一點好。
果然面前的小将并沒有再問,一副明白的樣子,顧于穆元詠的身份,留點面子,沒有拆穿罷了。
應是當時從銀色巨鳥逃出的人被他們收攏……唉,不管怎麽樣,他身份特殊,也不擔心人家能把他如何。
倒是孔家子……
穆元詠也不可能會去指望太後如今全權在握,會因顧忌一點孔家血脈,而對孔家子妥協。
他打算真要問起,就自己全部擔下來,畢竟他身份在此時非常重要,一點無關大雅的小事也不會到大動幹戈的地步。
至于那些神仙事物……
穆元詠視線尋到孔家子身上,見其神色如常,忽然想起他兩的賬其實還未算清。
可偏偏一入紫禁城,就被帶入慈寧宮,帶着他們的小将跟他們聊着昨晚的戰事,等待着太後下朝歸來。
實在是沒有什麽好時間。
穆元詠只得按捺住內心的那些疑問。
其實他要求也不多,只想孔家子能夠跟他透露一些能透露的,否則他會想,自己如此坦誠對待的人,卻至今仍舊不了解對方的一切。
就算是再如何親近,心中也會生出忌諱。
倒不如最開始什麽都說白了,坦坦蕩蕩的要好上許多。
他一時心中有些煩悶,小将說得話也沒有再回應,忽然聽到宮女說了一聲:“太後娘娘回了……”
就在她話未完的時候,太後已經邁進廳堂,視線直直的落在了他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