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向美蘭沒回家，而是去場上找還在幹活的周正去了，把祁老太太這邊的情況一說，她就問周正的意見：“我看五百塊他們只怕不會同意，一鳴他爸，你說這可咋辦？”
周正的眉心緊緊皺成了川字：“一鳴那邊到底要多少？”
向美蘭道：“最少也得三百吧！”
“只要三百？”周正驚了，繼而就怒道：“一鳴只要三百，那你為什麽要把小草嫁給曹家那傻子？焦家不是退了兩百回來嗎？咱們只要把小草正常嫁了，要個二三百的彩禮錢就綽綽有餘了，你這是幹啥呢你？！”
向美蘭被這麽指責也惱得很，氣道：“補習費是只要三百就夠了，可咱們家欠的外債不要還啊？一鳴考上大學，家裏能不擺酒嗎，擺酒不要錢？還有他千裏迢迢去讀大學，路費不要出？去了那邊本來就是農村人，要是身上再不帶點錢，那不是叫人看不起的嗎？”
周正并沒考慮這麽長遠，現在聽向美蘭一說，就被堵住口了。
向美蘭冷哼一聲，語氣硬梆梆道：“你說吧，怎麽辦！”
周正沉默了會兒才道：“昨天你給一鳴送了多少錢？這回頭把剩下的補上，外債可以先還一部分，手裏扣一點留應急，馬上小麥下來就拉去賣一半，後頭的花銷就有了。至于小草那邊，這對象聽起來條件不錯，這也算是給她嫁了個好人家了，彩禮錢就別要太多了。三百四百的，都行，你總不會是想把她嫁出去以後就不來往了吧？”
向美蘭并沒這麽想，她之前叫祁老太太保密，為的就是以後。
可現在聽周正一說，想着昨晚上周小草可是要殺了她的，這樣一個狼心狗肺的孩子，以後真能孝順她？
她覺得不能。
既然不能，那彩禮錢怎麽着都不能低于四百！
·
下午向美蘭早早就回家了，這是在等祁老太太來呢。
五點等到六點，六點等到七點，天都黑了，向美蘭心都絕望了，祁老太太才終于來了。不止她一個，跟她一起來的還有蘇祁。
蘇祁十五歲，蘇愛軍手裏有錢一直嬌生慣養的，看起來比周一鳴還像高貴的讀書人。尤其是一路上知道周家是要賣女兒的，他心裏生了鄙夷的心思，進門後那都是用鼻孔看人的。
Advertisement
可就是這般模樣，卻讓向美蘭覺得腰杆子挺直了，心裏那點兒心虛也沒了。
這一看就是極好的對象，要不是她，小草哪裏去找這樣的對象？
熱情的領人進屋，又第一時間把周小草拖出來見人。
周小草看見蘇祁也只随意瞟了眼，要不是知道這是假的，是大哥幫着找來演戲的，她甚至還要不喜歡呢。這一看就和二哥是一樣的人，要真是嫁了，以後一輩子有的是罪受。
可蘇祁看到周小草卻愣了：怎麽是她？
蘇祁的确是認識周小草的，即便他比周小草高一屆，也從沒和周小草接觸過。但他記憶深刻，他初二開學的第一天放學，在學校門口，他就是被這丫頭狠狠撞摔了一跤，磕得他咬破下嘴唇疼了好些天的！
可當時這丫頭是怎麽做的？
匆匆跑回來把他一拉，也不管他站沒站穩有沒有事，拉起來後轉身就又跑了！
天知道他疼了多久啊！
這還不算完，後來這一整個初二他又被撞到過兩次，雖然後來沒再被撞摔倒，但一次又一次的，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他對這丫頭半點好感都沒有！
因此還在院子裏呢，他就拉住祁老太太了：“外婆，就是她嗎？太醜了吧？”
“啊？”祁老太太都沒反應過來。
向美蘭臉上的喜意也僵住了，這是說小草太……太醜了？
周小草認認真真看蘇祁，心說知道你是演戲的，但這演得也太真了吧？沒有人喜歡聽別人說自己醜的，還是太醜了。但周小草記着人家幫忙的情意呢，自然不能生氣，不僅不能生氣，還朝蘇祁眨了眨眼睛，眼神示意感謝。
蘇祁有些不忍直視，對祁老太太繼續道：“就是她要五百塊錢彩禮？”
這是現在就開始講價了嗎？
祁老太太立刻配合道：“是啊，但是她很能幹的，洗衣做飯打掃衛生，什麽都能幹。你想啊，你要是有了這麽個小媳婦，那以後你爸忙的時候，你吃飯也能吃熱乎的，衣服脫下來也有人洗了，這不是很好？要不然，假如你爸為了照顧你給你找個後媽，回頭後媽再生個小弟弟，那你可怎麽辦？再說了，價錢可以談的，真要五百你爸都不肯給，放心！”
心裏已經把底價壓得更低了，又等了這麽老半天，向美蘭也不敢再争什麽了。笑着道：“是，價錢可以再談，咱們先進屋吧，你們還沒吃飯吧，先吃了飯咱們再說？”
的确還沒吃飯，祁老太太正想混一頓飯呢，蘇祁就直接道：“不用了！”
進了屋，挑了地方坐下，他又斜眼看了周小草一眼，道：“我沒看上，但要是價錢低，不是不可以考慮。說吧，你們家最低多少錢能賣？”
什麽叫能賣，這話可真夠難聽的！
而且還沒怎麽着呢，就說沒看上要價錢低，這樣她怎麽開價？
向美蘭犯了難。
祁老太太也有點兒跟不上節奏，怎麽回事，不是說她來砍價的嗎？不是說好了，蘇祁就跟着走個過場，叫周家人知道情況就行的嗎？
唯獨周小草，真心覺得蘇祁厲害，這一開口就把她媽給堵的沒話說了。
于是她主動開口了：“四百八！少一分都不行！”
蘇祁一敲桌子，開口就噴：“呵！四百八，你還真敢要，我說你一百八都不值！”
周小草一步進屋，重重剁了下腳：“我怎麽不值一百八了？”
“那麽瘦，肯定在家沒吃好，買你回去吃個啥你不得搶？頭發黃臉也黃，一看就沒多少力氣，買你回去重活幹不了，幹一點兒輕活可別再累出毛病，看病不得要錢？長得還難看，就你這樣的，我帶回去還做媳婦呢，給我當丫鬟我都嫌棄礙眼！”蘇祁一吐郁悶已久的憋屈，叫你撞我，哼！
周小草都被說的有點兒懵了，她有那麽醜嗎？
不過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她立刻反駁道：“瞎說！我身體可好了，力氣可大了，吃的可少了！而且我這不是醜，我還年紀小，等我過兩年長大了，保準是個大美女！”
就差直接說了，買我吧，買我吧，買了不吃虧買了不上當！
蘇祁一副很大方的語氣道：“那給你加二十，二百！”
周小草：“……”
這小男孩哪裏來的，真的是超級棒啊！
向美蘭都要氣昏過去了，這是哪裏來的兔崽子啊，他以為是在買菜呢嗎？可周小草已經把自身優點全說了，她要再說就只能是重複一遍了。
沒理蘇祁，她幹笑着看向祁老太太：“老姐姐，你看……”
“你還是叫我嬸子吧，你閨女現在是跟我外孫平輩了。”祁老太太先這麽說了一句，也不拆蘇祁的臺，就道：“我回去跟我女婿一說，他同意倒是真同意了，但五百塊的彩禮，那是不可能的。”
向美蘭心高高提着：“那……那他打算出多少？”
“二百！我不是說了嗎？”蘇祁不高興的說道。
二百是想也不要想的，向美蘭立刻就搖頭了：“祁嬸子，這真不成！”
祁老太太也知道不成，周青柏原說是最多四百的，可現在蘇祁一口喊了個二百，那她也不能直接說三百五了。因此想了想，硬着頭皮道：“二百五？”
“外婆！你在說什麽呢，為啥給加這麽多錢啊！”蘇祁不滿。
向美蘭也不滿呢，二百五，這是在罵她呢？
結果周小草比她先跳起來了：“不行！滾蛋！二百五咋不去搶，我明明那麽好！”
你好什麽好，長眼睛的都知道你不好！
就算賣給那年紀大的，人家想買回去生娃都嫌棄你小還得養兩年才能生呢！
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突然就開始争彩禮價格了，向美蘭生怕周小草鬧起來把人趕走了，因此來不及細想就道：“三百五，祁嬸子，最低三百五，我家小草是真的好，要不是看你家條件不錯，我都不能答應這門親事的。就小草這個條件，還有我原先答應你的，換一家沒有五百我都不能答應！”
蘇祁一拍桌子起了身，叫祁老太太道：“外婆咱們走！她能賣更貴叫她賣去，咱們不吃這啞巴虧！”
祁老太太懵懵地跟着走，卻還下意識道：“是啊，三百五太貴了，真的太貴了……”
眼看兩人都走到院子裏了，這可真是要走啊！
向美蘭緊緊攥着手，終于道：“三百二！三百二不能再少了！”
祁老太太都要控制不住臉上的喜意了，蘇祁一轉頭，嫌棄的目光從周小草身上又飄到向美蘭身上：“二百八！行，我現在就給你錢領人走。不行，那你再另找人家！”
這混小子！
向美蘭真想就這麽算了，大不了另找好了！
一直躲在屋裏聽了全程的周正終于出來了，他黑着臉道：“三百！你們出三百，立刻把人帶走，從今以後她和我們周家再無關系！”
“一鳴他爸……”三百二都能答應，三百也就不算什麽了，向美蘭猶豫一下便住了口。
蘇祁考慮了下，道：“行！三百就三百。但你要簽字畫押，證明以後她和你們周家沒關系才行！”
這是自己說的話，周正只糾結了下就點了頭。
在周家現有的這些人裏，蘇祁文化程度最高，其次就是周小草。蘇祁早就背好了內容，所以拿來紙很快就洋洋灑灑寫了一篇，他親自交給周小草，叫周小草念。
周正是已經知道這麽幹就徹底沒這個閨女了，反正也就是個閨女而已，他下了狠心，這會兒就面無表情地聽着。倒是向美蘭，七分覺得虧三分覺得愧，聽着聽着就紅了眼，而跟周正一起按手指印的時候，眼淚甚至都下來了。
只是周小草卻不為所動，冷淡的道：“那我就回去收拾東西了？”
蘇祁不叫她去：“收拾什麽啊，這個家你能有什麽好東西，都別要了，走個人就行！”
向美蘭哽咽地道：“我昨兒才給你買的那兩身新衣服，你帶上吧！”
蘇祁已經被向美蘭的嘴臉惡心壞了，聞言立刻就要拒絕，卻沒想到周小草非常聽他話，竟主動拒絕了：“不用了，我現在已經是人家人了，還是聽人家話比較好。”
向美蘭愕然，頓時更想哭了。
蘇祁受不了，把手裏準備好的錢又有收回去的趨勢：“你要是舍不得，那就算了！”
向美蘭頓時連哭都不敢哭了，只能一聲不出地搖頭。
祁老太太記着女婿交代了好幾遍的事兒，道：“小草戶口得遷走，你們先找大隊裏寫個條子證明下，這個我們要盡快辦了才行。”
周正悶聲道：“我現在就去找人寫。”頓了下，又問：“你們……就這樣把小草帶走嗎？不，不辦事，不明媒正娶嗎？”
還想擺老丈人的譜啊？
祁老太太道：“孩子年紀都還小呢，我家外孫以後可是要考大學的，這個年紀弄出這種事來，影響太不好了！而且我也聽說了，你們家不也要有個大學生嗎，要是說大學生的妹妹這麽小就被賣出去給人做媳婦了，那對他也有不好的影響吧？”
這是什麽意思，難道不是要娶小草的嗎？
雖說年紀小不夠領結婚證的，但要是……要是連酒都不擺，那以後誰承認啊？周正和向美蘭都考慮到這問題了，然而兩人想到周一鳴，又都心有靈犀的都選擇了閉口不言。
等周正寫好了條子，又找大隊裏的書記和本村的村長都在蘇祁的一式兩份的簡單合同上簽了字，周小草當真是什麽都沒拿，就只攥了存了多少年才存下來的幾塊錢，跟在祁老太太和蘇祁身後走了。
周正看他們出了院門就回屋了，向美蘭卻是緊跟了幾步，直追了出去。
周小草一次頭都沒回，甚至一路都走在祁老太太和蘇祁前頭，祁老太太看得心疼，就是蘇祁也不生她以前無理的氣了，被親爸親媽抛棄了，太可憐了。
他們一路走到曹家村，才碰上了早就等着的夏櫻周青柏以及蘇愛軍。
“大嫂！”周小草一看見夏櫻就沖了上去，緊緊抱住她，終于任由眼眶裏的淚滾落了下來。
夏櫻輕輕拍着她後背，安撫道：“以後就好了，以後就好了。”
蘇祁把白紙黑字寫好的合同遞給周青柏，周青柏打開看了看，又遞給夏櫻。
“好了，別哭了，這個給你拿着。”輕輕推開周小草，夏櫻把薄薄的一張紙遞過去，“咱們先去鎮上，這裏不是說話的地兒。”
周小草接過那屬于她的“賣身契”，擡手重重抹了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