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雲水間位于星辰之北，銀河以南，同衆神天界有些割裂。姜塵的師傅喜靜，在姜塵來到雲水間時，他已獨自在此生活了萬年。那時星星們總愛順着銀河上游而來，聚在一起偷偷看她師傅。而若順着雲水間再往前走，騰雲駕霧三天三夜，便能走到天之痕處，那裏到處都是刀風，天與地的傷痕。再往前就沒有路了。
天圓地方，三界無常，就這樣困住了衆生。
自姜塵師傅死後，姜塵便代替了她師傅的位置，每日坐在銀河邊。不過她不太受星星待見，因她脾性無常，平日裏最愛做的解乏的事情就是把星星從銀河這端抛到銀河那端。
騰雲駕霧幾番，她帶着林榭春來到了雲水間。
林榭春遠遠地只看到了滿目的白，一望無際的白，多缥缈虛無。一眨眼來到了眼前，入目便是一塊三丈餘高的石頭，雖為石頭卻通體清透無雜，立在一處臺階處。臺階蜿蜒向下，只露出幾節便被雲霧吞噬。那石頭上刻着四個字“大道無情”，底蘊平緩，字跡凜然卻不鋒利，但看久了，神識不免波瀾。
銀河在不遠處潺潺流動，宛若飄逸絲帶，一直朝天邊飄去。
雲霧似有似無，而銀河的不遠處伫立着一座宮殿，沒有顏色的宮殿。
那宮殿臺階百餘，皆為白玉而成，看起來渾然天成，絲毫沒有雕刻的痕跡。它像是靜卧在雲水間的瑞獸，千萬年來未曾睜眼看過人間。
姜塵從雲上一躍而下，拍了拍身上的瓜子皮。待林榭春從雲上下來，她張開雙臂聲情并茂地呼喚：“啊！徒弟，歡迎來到雲水間。”
這裏太安靜了，如此空曠，姜塵的聲音被抛起又落下，甚至耳畔連一絲風聲都沒有。她眸中爍爍生輝。看到姜塵歡喜的神色，林榭春忽問道：“你在此生活了多久？”
“咦？”姜塵一時沒反應過來，她抓了抓腦袋，“嗯……一千多年吧。”
“會覺得無聊嗎？”
林榭春以為像姜塵這般好動且耐不住寂寞的人定會覺得無聊，她如何能挨過這寂靜荒涼，可姜塵搖了搖頭，聲音很小：“不會。”
姜塵說這話的時候，她的顏色便是如雲水間般的顏色。
大殿內一如林榭春所想一般，只一張桌子，兩把椅子，一個空蕩蕩的玉花瓶，還有一張白玉床，這一眼望穿的陳設。林榭春看到姜塵打開包袱把東西都拿出來。
她在桌上呵了口氣，用棉衣使勁擦了擦桌面，然後在衣袖裏掏啊掏，把衣袖裏的東西都掏出來。光零嘴就堆了半個桌面，姜塵笑彎了眉眼，向周遭說了句：“師傅，我回來了。”
“這是我收的徒弟，他叫林榭春，好看吧。”她像是炫耀一件寶貝。
四下寂靜，無人回應，姜塵面無異色，這兩句話說完後，她鼓起腮幫子，伸手做個拈花的動作，然後朝林榭春揮去。林榭春只覺額間一瞬的清涼，一陣風吹起他的發。他看到姜塵亮晶晶的眸子，姜塵笑着道：“無燼夤夜。”
剎那間，周遭的一切都在無聲無息且極速地變化。自兩人立足之處的白玉面泛起了漣漪，雲霧已褪去，巍峨宮闕轉眼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層層樓閣，樓閣圍成一個圈，長廊綴滿了燈籠，而在樓閣的中央，一棵參天的桃樹盛開朵朵桃花，不知何時出現的明月挂在銀河上空，銀河水面波光粼粼，時不時有星星從水面一躍而起。
夜色迷人，有微風吹拂，滿天的桃花如雨般落下。檐角下墜着鈴铛，花落鈴聲溫柔，為雲水間帶來分外的柔情。
姜塵拉起林榭春的手，從廊下一躍到桃樹上，桃花如雲，她撥開桃花指着樓閣道：“從今往後你便住在此處了，來，徒弟，随便挑個房間。”
她使勁拍了拍胸膛，口氣很大：“要啥你就告訴師傅，師傅都能滿足你。”
姜塵很少這麽高興，她坐在枝桠上使勁晃動着雙腳，嘴裏哼着歌。雲水間沒有晝夜之分，起初它是無盡的白，姜塵不喜這份白，便為它創造了黑夜。她曾把星星栓在天邊，從人間帶來了風，帶來了雨和雪。這棵桃樹是她從花仙那裏偷來的，長了幾千年才永不凋零。
白晝是恒古天明，黑夜是無燼夤夜。變化随姜塵心而動。
月光淋淋地灑下來，樓閣夢幻，美得宛如海市蜃樓。林榭春随手指了一處：“就那間吧……師傅。”
林榭春來到雲水間的第二件事，就是種菜養雞。神仙自是不用吃飯，可林榭春仍未辟谷。姜塵掏出丹藥來，說吃了它之後就不會餓了。
林榭春不吃仙丹，他總覺得姜塵的仙丹不靠譜。他道：“你大抵不會做飯。”
姜塵吃驚地望着他：“我可是神仙，你見過神仙吃飯嗎？”
見過，不但吃飯還喜歡吃肉，不但吃肉還喜歡吃零嘴，不但喜歡吃零嘴還會蛀牙，不但蛀牙還喜歡把糕點藏進衣袖裏。
于是姜塵為林榭春在雲水間劃了一塊土地，就在銀河邊，這樣灌澆容易。她還折了幾枝桃花做圍欄，養了幾只小雞仔，起名小黃小紅小喇叭。
至于拜師學藝的事情，師傅是拜了，但關于學何法術，如何長生不老得道成仙，姜塵是一個字也沒提起。
林榭春也是個老實倒黴孩子，意識到被騙後也任勞任怨地呆在這裏。他發現姜塵喜歡躺在白日宮闕的屋檐上，白茫茫的一片，她穿得灰不溜秋，像一片枯葉落在房頂，她是潔白玉佩的一抹瑕疵。
說起玉佩，姜塵給了林榭春一塊玉佩，這玉佩是初見時他曾見姜塵從衣袖掏出來的。近乎天然成型，玉石如碧水般清澈，細膩紋理還殘留着姜塵的氣息。
“這玉佩有靈，它認人的。”姜塵說着，從玉佩裏揪出一團靈物來，“我懶得養了，送你解解悶。”
那靈物不過巴掌大，有着潔白的毛發，耳似兔耳長垂。被姜塵揪出來後，在空中亂撲騰。直到姜塵松了手，它似驚吓般一溜煙跑到林榭春肩旁，感受到令它安心的氣息，它親昵地蹭了蹭他的發。
姜塵笑得愈發燦爛，自回到雲水間，她心情好得不得了。
“它叫什麽名字？”
“不過小靈，我才懶得起名。”
因為無足輕重，所以才肆無忌憚。
林榭春伸出手指，靈物用尾巴纏繞住他的指，它小小一團，他道：“就叫湯圓吧。”
姜塵吧唧下嘴巴，指着林榭春：“好咧，今日便吃湯圓吧。”
湯圓通人性，在姜塵身邊呆久了，自然聽得懂這厮在講什麽。它吓得渾身毛發豎起，瞬間鑽進林榭春的衣襟內瑟瑟發抖。
日和夜都在姜塵的掌控之中，林榭春不知她是否按着人間的時日推算，但他就此和姜塵生活于此。這裏的日子很安靜，時光流逝也讓人難以察覺。姜塵平日裏逗逗星星，要不就是那個鐵鏟子，試圖去撬動天階旁那顆大道無情的巨石。
林榭春倒不是那麽寂寞，此處靈力充沛，他種的那些菜一個個長勢良好。姜塵不愛吃蘿蔔和菠菜，在他種下種子後，偷偷把種子翻出來扔進銀河裏，後被他發現死不承認。
他為菜澆水的時候，從銀河裏用木勺盛水，銀河清澈，很多明滅的星星浸在河中。
那些星星偷偷渡步朝他而來，一步兩步，最後聚在一起竊竊私語。林榭春佯裝聽不見，然終有一次，他盛水時木勺掉進河中，一團伺機而動的星星立刻興奮地你推我攘扭打起來，最後獲勝者為他撿來了木勺。
“給你。”那星星聲若孩童，一股天真爛漫的感覺。
林榭春伸出手，接過木勺時衣袖垂在河面上泛起陣陣漣漪：“謝謝。”
“莫謝莫謝。”那顆星星明滅起來，語氣逐漸雀躍，“你長得這般好看，我喜歡長得好看的人，我喜歡你啊。”
幸林榭春自小被誇到大的模樣，此刻聽到它如此炙熱的話語，也只是愣了一下，眉眼含了幾分笑：“嗯……謝謝。”
一旁的星星們見狀也漸漸聚過來，開始七嘴八舌地說話。
“喂，你的聲音也好聽，像玉笛一樣。你會吹笛子嗎？”
“好久沒聽到玉笛了。”
“我喜歡你的眼睛，它好漂亮，能不能把它給我啊？”
“你真沒有禮貌，哪有問人家要東西的，邊去。”
雲霧漸起，林榭春的面容映在銀河水面上，他想了想道：“會吹笛子的。”
只可惜這裏沒有笛子。
星星們在銀河裏咕嘟咕嘟，水花泛起：“他會吹笛子，可之前那些人都不會吹笛子。”
“那些人？”林榭春聽着它們的話語，得以窺探姜塵的過去。雲水間只他和姜塵兩人，倘若如星星所言，那之前姜塵也帶人來過此處，他不是第一個。姜塵說謊成性，或許他也并非她第一個徒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