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背叛的背叛者

第50章

這家被花園包圍着的療養院就在沐城近郊，司機将車開到正門口處的停車場，莊皓旸和父親就從車上下來，沿着馬路往裏走。除了緊急情況，這家療養院不允許車輛在園區內行駛，保證了園內始終安靜。

園區中心錯落着幾棟樓，莊懷峰輕車熟路地帶着莊皓旸走進了其中一棟，走到了二樓一間朝南的房間，推開了門。

跟在父親身後的莊皓旸，終于在這一刻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弟弟。

躺在床上的莊欣怿穿着棉質的白色衣服，雙眼緊閉，臉色也略顯蒼白。因為室內有中央空調維持适宜溫度，所以他身上蓋着柔軟的薄被，胸腔處微弱地起伏着。他的左手放在被子外面，上面插着留置針，并用夾板固定住。頭發似乎有一段時間沒有修剪了，已經長到了肩頭，但并不髒亂，看起來被照料得不錯。

愣愣地看了好一會兒，莊皓旸終于确認眼前的人是真實存在的，便兩三步跨至莊欣怿的床前，伸手握住了薄被下被捂得溫熱的右手。

有溫度，有呼吸，太好了，小怿還好好地活着。

“小怿。”

莊皓旸低低地喚了一聲，而床上的人卻沒有任何反應。他剛剛才放下的心，此時又揪了起來。

莊懷峰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說：“晧旸，你跟我來。”

莊皓旸點點頭，他站起身來，将手從薄被裏拿出。看着仿佛睡着了的莊欣怿，他忍不住彎腰去親吻莊欣怿的額頭，輕聲道：“小怿，我馬上就回來。”

看着這一切的莊懷峰什麽也沒有，帶着莊皓旸走到了走廊盡頭的休息室。現在這裏沒有其他人，正方便他們父子倆談話。兩人面對面地，在兩張沙發上坐了下來。

“這件事說來話長了。”莊懷峰用這句話開始了真相的敘述，“你還記得我是怎麽認識秀琴的嗎？”

曲秀琴，就是莊欣怿的親生母親，自己的繼母。卻因為頭疾，在與父親結婚三年後就去世了。莊皓旸當然記得，當年父親在征求他意見時，就告訴過他兩人是如何相識相愛的。

“記得。你當時告訴我，你們是在飛機上遇見，你對秀琴媽媽一見鐘情，所以就主動認識她，追求她。”

莊懷峰點點頭，然後說：“但其實不止如此。我和秀琴的确是在飛機上遇見，只不過，我是在小睡時，在夢中見到的她。”

當年，莊懷峰從外市回沐城，因為有些疲倦，就在飛機上打起了瞌睡。他在夢中進入了像是仙境一般的地方，那感覺太過真實，令他感到非常不可思議。然後他尋着隐約的歌聲往仙境深處走，就看到了騎在仙鹿上邊行邊歌的仙子。

那仙子看起來是那麽美好，莊懷峰忍不住上前叫住了她，倒将仙子吓了一跳。之後他努力與仙子搭話，發現她對人間十分了解，而且兩人越聊越感到投機，他竟然舍不得從夢中醒來。但旅途并不長，飛機快下降時，空乘叫醒了他。

在準備離開飛機時，他還在懊惱于美夢被打碎，接着他驚喜地發現，夢中的仙子竟然就在他前方的位置上。

“所以我立刻上前叫住了她，而她看見我也表現得有些驚訝，我很順利地就和她交換了姓名與聯系方式。”莊懷峰說起曲秀琴，總是忍不住露出笑容，“我總以為那個夢是一個預示，直到我與她交往一段時間後，于她玩笑似的說起這件事，她才告訴了我一個秘密。”

莊皓旸心跳如擂鼓，仿佛知道父親接下來要說些什麽。

“就像科幻故事一樣，她從小就發現，夢對她來說就仿佛另一個自行運轉的時空，但是她可以用自己的意識影響夢境空間。但是，我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進入了她夢境的人。”

看着認真述說的父親，莊皓旸立刻就意識到了對方接下來想說的話。

“小怿也是。他從秀琴那裏繼承了這種奇妙的能力，也繼承了無法醫治的頭疾。”莊懷峰說到這裏，神情也哀苦了起來，“我投資了醫院和研究所，卻還是沒有辦法治好他們。”

莊皓旸實在有些吃驚，但是想起自己以為的三世重生輪回，父親所說的事情似乎也沒什麽不可能。他想了想，忽然就明白了到底是怎麽回事。

“難道我經歷的第一世和第二世，都是小怿的夢嗎？”

莊懷峰點點頭：“第一世的确是的。第二世……不完全是。”

“那天，我從機場趕回家，和小怿兩人在你房間裏談的，就是你突然昏迷不醒的事。他告訴我，他在夢中做了許多很惡劣的幻想，卻發現夢中的你好像不受他意識的影響，最後竟然失控出了意外。他驚醒之後就跑去你的房間，發現你怎麽也叫不醒。”

那是第一世，莊欣怿在夢裏讓衛程與自己分手，讓父親失蹤，讓莊家落入他手，最後逼迫自己回家，而自己卻在高速上出了車禍身亡。

“他說，一定是你誤入了他的夢境，然而将夢境當成了現實，而你的意識以為自己已經‘死了’，所以在現實中才會陷入昏迷。我問他究竟在夢中做了什麽，他說他在夢中讓我失蹤，然後又奪了莊家，只想将你困在身邊。”

莊懷峰說着，苦笑了一下：“他自責的樣子實在太可憐，我又怎麽忍心怪他，夢中的幻想畢竟只是幻想。誰知道你會誤入他的夢境？我想他只是……對你執念太過。”

父親不知道自己在昏迷之前，曾和男性有過幾個月的交往。但莊皓旸卻不難想到，從十六歲或許更早就開始暗戀自己的小怿，突然得知自己有了男朋友，想必心裏十分不好過，才會在夢中如此極端地發洩着自己的情緒。

“不是他的錯。是我沒有處理好。”

莊皓旸有些後悔，自己那麽遲鈍又輕率地将衛程介紹給小怿知道。原本他想着，今後向父親出櫃時，受父親疼愛的小怿能夠幫自己說幾句好話，卻在無知中給小怿的心裏種下了黑暗的種子。

莊懷峰也嘆了口氣：“如今這樣的局面不是哪一個人的錯，唉，真是造化弄人。”

收拾了一下情緒，莊懷峰繼續說：“然後，小怿跟我說，他之前昏過去時，好像進入了你的意識空間。他無盡的黑暗當中，看見你懸浮在水裏。他可以進入你的意識空間創造一個新的夢境，然後由他在夢中喚醒你。”

“我一聽就覺得很危險，因為你的意識是獨立的。你誤入他的夢境後，他已經無法完全控制自己的夢境。如果他強行給你創造一個夢境，那豈不是完全失控，如果連他也無法醒來該怎麽辦？”

“我當時就不同意，然後他也不肯退讓，一直哭着求我。我只好勸他，先将你送到醫院裏去治療，實在不行我們再想辦法，總算暫時打消了他這個念頭。那晚我們倆都沒有睡着，第二天我跟小怿陪着你去了醫院，可是好幾天的檢查治療，就是沒有辦法喚醒你。”

“眼看着醫院裏也沒有任何希望，小怿就開始不停求我，一連好幾天，甚至給我下跪磕頭，怎麽勸也聽不進去。最後……我同意了。”莊懷峰說着說着，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我對不起秀琴……說到底，可能我還是更偏心你。”

“我們準備了兩天，安置好了檢測腦部活動的儀器。小怿在準備去救你之前，求了我一件事，如果最後你醒了而他沒有，就讓我隐瞞這一切，只将他所說的夢中幻想當成現實告訴你，讓你對他徹底失望。”

“半年前，檢測腦部活動的儀器報告，你們兩人同時有過一段極為劇烈的活躍信號。之後你的信號趨于穩定，身體也有了對外界刺激的輕微反應，而小怿的信號卻變得極度微弱。”

“醫生說這種情況已經沒有繼續監測的必要了，你有很大的可能會醒來，而小怿……或許一輩子也就這樣了。然後我将小怿轉入這家療養院，只希望睡着的他能夠不受任何打擾。”

聽父親将一切說開，莊皓旸終于理清楚了自己認為的重生輪回是怎麽回事。

第二世是在自己的夢中，強行闖入的小怿是想喚醒自己。但是，最初的小怿似乎沒有了第一世相關的記憶。倒是喪屍化以後，小怿總想和自己說些什麽，只是怎麽也不能成句。

當時不能理解的地方，現在好像都有了答案。

那些喪屍，會不會是不穩定的夢境空間所産生的異常。而所謂的異能，可能也只是因為小怿喪屍化後找回了記憶，有意識地影響着夢境空間。至于自己，那些莫名其妙地獲救和順利的好運氣，只是因為這個夢境空間是受自己意識的影響，當然容易心想事成。

還有自己做改造手術時，小怿開槍自殺後，那些從腦海深處傳來的哀求聲“醒醒”……小怿一直在拼命地想要喚醒自己。

“爸，夢裏的最後，小怿他是朝着自己的腦袋開的槍。”

莊皓旸捂住了臉，當時的畫面再一次浮現在眼前，令他痛苦不堪。而如今，現實中小怿這糟糕的情況，讓他終于明白小怿當時為何會如此決絕，卻也在他痛苦之上更添絕望。

“他為了我……毀了自己的意識。”

自己沒有創造夢境的能力，而沒有莊欣怿意識支撐的夢境空間迅速崩塌，讓他自己的意識在“活着”的時候，終于察覺到了夢與現實的區別，所以他才能醒來。

而他的小怿，自我毀滅之後，還能醒來嗎？

作者有話要說：

媽呀，終于将自己的腦洞寫出來了。

看了《盜夢空間》之後，終于找到一個好載體來探讨“重生之後的人還是原來的人嗎”這個主題了。

想要留言=v= 沒啥想說的，寫個“朕已閱”也完全ok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