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賽克

第18章

綠油油的蔬菜，黃橙橙的玉米，還有肉片血紅鮮嫩……色彩齊全的食材被擺在餐桌上，瞬間使得并不打算吃晚餐的楚晗改變了主意，或許食欲的某一部分正是來源于色相的勾引吧？

他拿起筷子，依然動作斯文，仿佛世界上沒有任何值得急迫失态的狀況。

葉爾柯忙了一圈後，疲憊落座：“哎，你肯定是有錢人家的小孩。”

楚晗深邃的眸子裏微光：“為什麽？”

葉爾柯給自己倒了杯可樂，咕咚咕咚喝掉一半才說：“因為你修養很好呀，如果不是有錢家的小孩，怎麽會做什麽事都這麽講究？”

“只要有好的母親，再怎麽貧寒的家庭，也可以教育出好孩子。”楚晗淡淡回答。

葉爾柯笑嘻嘻：“看來你不喜歡你爸爸。”

楚晗不再響應，伸手撫摸着跳到旁邊凳子上的嘟嘟：“今天怎麽這麽多問題？對我很好奇嗎？”

“當然啦！哎，本來我也沒把你畫漫畫當回事，結果昨天有個女客人來給貓看病，聽王嘉說我認識你，頓時激動到要死要活，所以我就百度了一下你的資料，原來你畫過那麽多本漫畫，還拍成過電影電視劇啊，可惜我不看那種粗俗題材的東西，從來都沒有聽說過！”葉爾柯大言不慚。

楚晗笑：“粗俗？”

葉爾柯夾了一大碗肉，捧着啊嗚啊嗚地吃起來，眼神飄渺不吭聲。

事實上，他所讀到別人對楚晗作品的評價，都是在恐怖懸疑中深刻地反映人性美好與醜陋，不僅是位畫家，也是位個富有思想的藝術家，并且在國外也享有很高的聲譽，但是聯想到那些驚悚兮兮的圖片，內心便好感全無了。

楚晗一副不再想理的樣子，一直斷斷續續喂嘟嘟吃羊肉，非常沉默。

“不知道小狗不能吃帶調料的東西嗎？對它身體不好。”葉爾柯不禁提醒。

“人生苦短，狗生也不長，它想吃什麽就吃什麽，開心不好嗎？”楚漢不以為然。

葉爾柯講不過他：“反正就是不好，不要再喂了。”

楚晗并沒有像往常一樣溫和的笑，依然垂着眼眸走神，長長的睫毛被桌頂的吊燈投下陰影，有種生人勿近的味道。

無奈葉爾柯少根筋，邊吃邊主動提起：“你看我都請你吃火鍋了，一會還幫你刷碗，你可一定要替我簽名呀，我都答應人家了。”

楚晗拒絕：“我從來不簽書的，你別想了。”

葉爾柯自作聰明：“那你簽在別的地方，求求你啦！”

楚晗皺起眉。

葉爾柯郁悶：“就這一回，你簽現在哪兒都行，看在咱倆情誼深厚的份上就答應我吧。”

他哀求人的時候，神态和語氣都像沒長大的孩子。

而事實上，也真的不怎麽成熟。

楚晗終于勾起嘴角：“簽到哪兒都行，這可是你說的。”

葉爾柯眼見事情有望，立刻開心點頭，然後張羅道：“吃吃吃，吃飽了才有力氣畫畫！”

——

一小時過後，寬敞的廚房從飛盤狼藉再恢複到清清爽爽，可廢了葉爾柯不少的力氣。

他用紙巾擦着濕噠噠的手說：“我真的都打掃幹淨了，這回你滿意了嗎？”

楚晗已經拿着只黑色的筆走下樓來，點頭道：“還可以。”

葉爾柯如始終，雙手合十地期待：“所以簽名拿來，你不會要簽面巾紙吧？”

誰知道下一秒楚晗竟然捏起他的下巴，龍飛鳳舞地在他的臉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這石破天驚的行為讓葉爾柯完全石化掉，半晌才往後退了兩步：“你、你幹嗎！”

楚晗淡笑：“不是寫在哪都可以嗎？那就把你這張小臉送給人家好了，我看也挺可愛的。”

葉爾柯已然被氣蒙，沖到洗手間對着鏡子一瞅，發現果然臉上印着兩個黑字，趕忙低頭拼命去洗。幸好那個筆含油性非常高，加上洗面奶搓洗一下就掉了，但他依然非常氣憤，也不用毛巾，随手拿袖子一擦就氣呼呼地回頭怒視。

楚晗抱着愛犬，用修長的手悠閑的撫摸。

楚嘟嘟露出了看熱鬧的笑臉。

葉爾柯罵道：“我讨厭你！不想簽就不想簽！有什麽了不起的，我走了！”

說完他就沖去客廳。

楚晗跟在後面，伸手拽住他的帽衫問：“怎麽，這就生氣了？你之前對我做那些事，我也沒有氣急敗壞。”

葉爾柯一把甩開他：“我就是讨厭你！”

楚晗恢複面無表情：“覺得被冒犯了吧，那我明明白白告訴你，我受不了別人把我當做交際的資本，你再胡亂答應這種麻煩，我可就不是往你臉上寫那麽簡單。”

葉爾柯也知道自己有些小毛病，特別是虛榮、愛吹牛、而且講話不經大腦，他意識到仿佛觸到楚晗的雷區，便不情不願的哦了聲，低着頭到沙發邊收拾書包，一副喪氣的樣子。

沒想到片刻之後，楚晗竟然遞過一本漫畫：“下不為例。”

葉爾柯的情緒十分簡單，頓時轉怒為喜：“咦，你還是給我簽了呀？”

楚晗微笑：“不欣賞一下嗎？”

葉爾柯才沒有膽量仔細凝望書面上那半像蜘蛛半像人的畫，趕快把它藏進書包裏：“不、不用了，多謝招待，再見！”

楚晗對着他快樂的模樣笑意更深，仿佛在期待什麽有趣的事一樣，假裝和善的表情之下，有種不懷好意的戲谑。

——

小動物生病當然不會挑時間，所以從醫院每周七天總是那麽忙碌。

次日葉爾柯剛剛給只不停嘔吐的小泰迪灌了藥，正準備喝口水喘息一下，預約楚晗簽名書的漂亮顧客就推門而入，興奮地跑過來問：“葉醫生，你答應我的東西到手了沒？”

葉爾柯簡陋人生中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得到異性的青睐，看着女孩子對素未謀面的楚晗那麽崇拜，心裏不禁酸酸的，故意哼道：“當然到手了，我的話他敢不聽。”

站在旁邊王醫生看到這小子又沒譜的吹起牛來，不禁鄙夷的撇了撇嘴。

葉爾柯把自己看都不敢看的漫畫送上，笑道：“我以後多多光顧我們醫院。”

“原來你真的跟楚晗那麽熟呀，真幸福。”妹子興奮地把書打開，只見到第一頁赫然寫着：“見字如面，賤內愛心泛濫、醫術有限，望貴客海涵。楚晗敬贈。”

葉爾柯渾然不覺，還在那兒裝大尾巴狼，瞅着妹子漂亮的臉傻笑：“豈止是熟，他不僅幫我簽了名，還請我吃了火鍋。”

妹子笑得很奇怪：“哦，這樣啊……下回楚晗來醫院的時候，再給我打電話，叫來看看他喲。”

葉爾柯又開始犯病，拍着胸脯保證：“沒問題，要不是擔心他稿子畫不完，這個人簡直随叫随到。”

——

自以為形象高大的送走女顧客後，葉爾柯馬上美滋滋地給楚晗發短信的：“大哥，謝謝你了！我感覺我離脫單又進一步！”

沒想到楚晗并沒有回應，手機在十分鐘內都是一片沉寂。

葉爾柯等得心神不寧，反複去确認都沒看到有短信進來，便自我安慰地哼道：“一定是睡着了吧？”

——

事實上，楚晗并沒有睡覺，他甚至離開了家門，打車到了住所附近的肯德基角落裏，面無表情的坐着發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等過将近半個鐘，終于有位頭發花白、身材高大，但表情不善的大叔出現，一屁股坐在他面前，拿着原味雞吃了起來，那臉上驚悚的刀疤破壞了五官原本的樣子，讓他周圍顧客警惕圍觀，很快匆匆離去。

楚晗聲音冷冰冰：“我已經躲到東川來了，你為何還是陰魂不散？”

“見到爸爸就這麽不開心嗎？”大叔滿嘴油膩地笑。

楚晗難以抑制的惡心起來：“有事說事，不要跟我講這些沒有用的話。”

“最近打牌輸了，手頭的積蓄用光了，不找親兒子還能找誰呢？”大叔仍舊笑：“難道我的贍養費你是不打算掏了？”

楚晗說：“我給你錢是讓你過日子，幫你開的店倒閉了，你每天不是把人打傷要賠醫藥費，就是在外賭博被人騙，我為什麽要當這個冤大頭？”

大叔一下子雞骨頭砸在桌上：“別忘了你媽死前說的話，照顧我是你的責任！”

楚晗平時永遠永遠游刃有餘，此刻卻唇角抽搐，露出了仿佛一碰就會破碎的脆弱，他整個人徘徊在崩潰邊緣長達半分鐘的時間，最後還是從包裏拿出包錢來：“适可而止，我不會對你做什麽，但秋辭很難客氣，上次被捅的還不夠慘嗎？”

大叔慢慢地摸到腹部，似乎隔着衣服仍能感覺到橫在那裏的傷疤，嘲諷道：“沒想到老子生出個變态兔爺。”

楚晗伸手就把可樂全都傾倒在他的臉上，打濕了被父親緊緊抓住了幾萬塊錢，一字一句地說：“秋辭只是我的朋友，你口口聲聲講算我的什麽人，卻連個萍水相逢的朋友都不如，如果不是我媽那句話，我恨不得你死。”

說完就拿起包，捂着眼睛大步走開了這個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