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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1)

小本子丢了, 第二天在學校,沈音音一直心緒難寧。

一想到有可能找不回來,這些年的記錄全都丢失, 她心裏很不好受。

蔣喬聽說她丢了東西,自告奮勇, 打算午休時間和沈音音一起去找。

“我擔心已經找不到了。”沈音音無力地趴在桌上。

蔣喬笑眯眯地拍了拍許玮:“來,小神婆,給我們音音算一卦。”

許玮直接說:“老規矩。”

要是有人聽見,還以為這不是高中課堂, 而是菜市場門口擺攤算命的神棍騙子。

這事真的要緊,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許玮那次算準了陸決要回來,不管是不是碰巧, 沈音音現在六神無主, 花錢買個安心也好。

她給許玮轉了五十塊,十分肉疼。

這回花了錢,沈音音在抽三張牌的時候格外謹慎,挑了又挑。

“又不是買菜,你就選第一眼看中的就行。”許玮說。

沈音音幹脆閉上眼, 摸了三張交給她。

不到十分鐘,許玮解完, 告訴沈音音,“東西有人幫你撿到了,回頭去找就行。”

陶子陽拿着籃球笑嘻嘻地湊過來,“你們在搞什麽封建迷信活動?我要去報告老師!”

蔣喬氣呼呼的把他的籃球拍掉:“要你多管閑事!”, 接着,又摟住沈音音,“放學我陪你一起去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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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陽光正烈, 蟬聲惱人。

沈音音看到蔣喬微黑的皮膚,笑了笑,“我去吧,你待會兒到紅房子幫我買塊拿破侖蛋糕就行。”

紅房子是間甜品店,在學校旁邊一條非常小資的街道上,建築帶着濃郁的殖民地風格,有許多咖啡店和書店,常有攝影愛好者掃街。

蔣喬欣然同意了。

放學後,僥幸遇上的是不愛拖堂的物理老師,沈音音一早收拾好書包,第一個沖出教室。

物理老師的眼鏡都差點被她撞歪了。

“這小同學,餓成這樣啊,下回記得吃早飯啊——”

沈音音沒聽到這句諄諄教誨,一眨眼就跑沒了。

她不想耽誤時間,直接打車到昨天那條街。

看到昨天去過的那間公廁,沈音音忙讓司機停下。

付過錢,沈音音下車走到馬路對面,現在地上找了一圈,不出意外的,連片落葉都沒有。

沈音音恨不得一屁股再坐地上。

昨天這條路上是有攝魂怪,她才會把這麽重要的東西弄丢了。

後頭有人喊她。

“哎,小姑娘,小姑娘!”

沈音音回過頭,看見昨晚上那個女店主,笑得跟看見了大財主似的,跟昨晚那個愛答不理嗑瓜子的形象判若兩人。

她沒猜錯,這條街上果然有攝魂怪!

“什麽事啊?”她走到小店門口。

女店主很胖,一笑起來,眯眯眼完成一條縫,“你是在找什麽東西吧?”

沈音音點點頭:“阿姨你有看到一個本子嗎,黑色的,大概這麽大……”

她給店主比劃。

“知道知道,是這個吧!”胖阿姨從底下貨櫃拿出她的小黑本,放在玻璃板上。

沈音音一眼認出來,喜不自勝,“對,是這個,謝謝阿姨。”

說着,就要伸手去拿。

胖阿姨手一縮,展現出與其龐大體型不相稱的靈活,語氣變了變:“先別慌拿,給我個東西先。”

沈音音雖然是學生,也不算不谙世事,明白這意思估計是沖她要錢。

她想了想,拿出手機,“阿姨,謝謝您撿到我東西,不過我零花錢不多……”

怎麽着也得講講價,再配上這張純天然的青澀懵懂表情,希望阿姨手下留情。

阿姨豪爽地一擺手,“不要錢,阿姨不是那種人!”

沈音音:“……”

不要錢聽上去就更可怕了,歷來這種黑店,不是圖財,就是害命。

她的小腦瓜子正在飛速運轉,胖阿姨拿出張紙,一只圓珠筆,“來,小姑娘,給我簽個收據,證明你拿到本子了就成。”

這麽簡單?

“這年頭,防人之心不可無,你得寫明白了,不然缺了什麽,回頭找我扯皮可不好,”阿姨笑着,“字寫清楚點。”

沈音音狐疑地接過紙筆,“怎麽寫?”

“就簽你名字就成。”

沈音音用正楷簽上名,這才從老板娘那裏換回本子。

失而複得,她心中萬分慶幸,急忙翻開看看有沒有破損漏頁,卻在第二頁發現不對勁。

那行字怎麽被劃掉了?

那是她進陸家第一天,跟陸決吵架後,詩興大起,憤而在紙上随性幾下兩句打油詩,相當解氣。

陸決是個醜娃娃,長大要去偷西瓜。

看他以後還敢不敢說她的娃娃是醜娃娃!

可惜沈音音當年還小,詞彙量太過貧乏,要是換了現在,她能不帶重樣地在本上寫個三頁五頁的,說不定還能在廣大小學雞中名揚千古,廣為流傳。

她疑惑地指着那行被劃得亂七八糟,連字都看不清的地方,問老板娘是怎麽回事。

“哎呀,這個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小孩子随手畫的吧。”

說着,一個圓圓的小腦袋瓜從老板娘身後冒出來,一個小眼睛的小胖墩,那表情自帶三分心虛。

沈音音也不好說什麽,拿着本子走了。

“媽媽,不是我畫的。”小胖子眼神滿是幽怨。

老板娘瞪他一眼,“傻小子,難得碰上這麽便宜的事,管它是誰畫的。”

就憑這張字據,就能拿一千塊錢,唯一的條件就是,不要告訴那小姑娘是誰撿到她的本子。

現在拾金不昧,還這麽人傻錢多的,打着燈籠都找不着啊。

沈音音回到學校,有點暈乎乎的。

她沒想到這件事解決得這麽順利,幾乎沒費什麽勁就找回來了。

“神婆是真的神。”她一邊咬着面包,一邊跟蔣喬感慨。

蔣喬嘆服不已:“神婆,幫我算算我這次月考能進步不?”

許玮搖搖頭:“今日份靈氣已用光,明天再來。”

“不過,”她轉過頭,“我倒是可以推薦我們社團一個大佬給你,她口碑不錯。”

蔣喬一聽,連忙加了,又問:“你們社團事多不多?我現在還能進不?”

“怎麽了,你想換社團?”沈音音問。

“是啊,我們那個社團太事逼了,還讓人作詞作曲,”蔣喬白眼一翻,“我有那本事,早就出道了好嗎?”

沈音音忍不住笑起來。

蔣喬瞪她一眼:“你別笑,你那個社團說不定比我的還變态。”

“你少烏鴉嘴,我們社團閑着呢。”而且社長看上去特佛系一人,估計不會沒事找事,讓他們寫個劇本什麽的。

否則,她第一個退社。

找到了心愛的小本本,沈音音神清氣爽,放學後路過操場,看見翟粵在操場上打球,還對他笑了笑。

翟粵抱着球跑過來:“小學妹回家嗎?”

“是啊。”

“怎麽一個人?”翟粵一屁股坐在籃球上,笑嘻嘻地逗她,“要不要哥哥送你回去”

沈音音:“……”

有點被油到。

“不用了,司機在門口等我,”她正要走,忽然想到,又問,“陸決怎麽沒跟你一起?”

翟粵被拒絕了也不見傷心,無所謂地說:“他啊,晚自習就溜了。”

“去哪兒了?”

“這個嘛,就不好告訴你了,”他喝口水,眼神暧昧地打量沈音音,“交個實底,你倆到底啥關系?”

沈音音答得幹脆:“這個嘛,就不好告訴你了。”

可把翟粵給氣的。

這倆人還真配,氣人的本事有一套的。

晚上回家,鄭阿姨在活動室練瑜伽,沈音音拿着摸底考試的成績單給她簽字。

鄭阿姨看了眼名次,淡淡道:“有點退步。”

“我會盡快追上來的。”沈音音不安地蹭着自己的鞋。

鄭阿姨摸了摸她的頭,溫柔道:“要不要給你報個補習班,或者一對一家教?”

沈音音乖巧地搖頭:“學校課程很緊了,我有不懂的可以問同學,和紹修哥哥。”

“好,那先不報,阿姨尊重你。”鄭芷如漂亮幹淨的柳葉眉間,藏着憂愁。

沈音音熟悉她這副表情,這代表她有心事了。

鄭芷如并不太像她這個年紀的女人,她優雅,開明,給人感覺,她可以搞定所有事情,是沈音音夢想中,長大後想要成為的樣子。

可即便是這樣的人,也會有搞不定的事情。

鄭芷如擦了擦汗,坐在瑜伽墊上,顯得很疲累的樣子。

“阿姨?”沈音音有些擔心。

鄭芷如笑了笑:“我沒事,最近陸決在學校沒惹事吧?”

“沒有,他很乖啊。”

“你在安慰我,”鄭阿姨苦笑,“這孩子是我的一塊心結。”

這很明顯了。

沈音音想問,陸決到底和家裏發生了什麽,這麽會長成和陸紹修截然相反的性格。

那種敵視和冷漠,不會是一天兩天形成的。

也不是簡單的“青春綜合症”、“叛逆”可以解釋的。

話到嘴邊,沈音音又問不出口。

這時候,鄭阿姨放在旁邊的手機響了,連續好幾聲,可她好像沒聽見一樣。

沈音音感覺怪怪的,幫鄭阿姨把手機拿過來:“您電話響了。”

鄭芷如愣了下,“最近怎麽回事,老是漏掉電話……”

她示意沈音音先出去。

或許是鄭阿姨最近太累了吧,沈音音想。

這天晚上,陸決好像又沒有回家,沈音音做完作業,本來想給他打個電話。

打開通訊錄,找到“沒事別打”。

算了,人家都說沒事別打了。

這個點,說不定正在陪他的小女朋友,還是不要打過去煞風景。

沈音音心中莫名有些煩躁。

關燈!睡覺!

翌日上午第三節 課是美術課,恰逢洛城美術館舉辦亞洲插畫藝術節,老師帶隊,借了第四節課,校車拉過去,看完再把人拉回來。

廣盛向來財大氣粗,在這方面很舍得投入,上音樂課包場去聽音樂會,體育課組團去看網球比賽,都不在話下。

蔣喬對畫是不感興趣,但同這個年齡段大部分學生一樣,只要屁股不坐在教室裏,去哪兒都快活。

而且美術館冷氣足,還不用曬太陽,棒呆!

沈音音看得入迷,一間一間展館看過去,在每一幅欣賞的畫作前流連輾轉。

“我都看不懂,”蔣喬小聲嘀咕,“對了,你喜歡畫畫,怎麽不讀美術生啊?”

沈音音垂下眼:“也沒有特別喜歡。”

蔣喬歪着頭湊到她跟前,眨眨眼:“騙人,明明很喜歡啊。”

初中的時候,就數沈音音班上的黑板報最漂亮,蔣喬也是看過她,怎麽把一片沉悶的黑板,變成生動漂亮的圖景。

剛才聽說要來美術館,開心得眼睛都亮了。

那種開心,跟蔣喬想要來美術館偷懶的開心可不一樣。

沈音音拍拍蔣喬肩膀:“要不要去樓下禮品館?”

蔣喬馬上轉移注意力,“好啊好啊,得快點去,不然好的都被挑完了。”

禮品館是整間美術館最受蔣喬歡迎的地方,裏面有許多文創周邊産品,精致漂亮,她們到得晚了,有些限量發售的産品已經售賣一空。

喜歡玩手帳的蔣喬,又開始纏着同班同學高價轉賣給她。

校車拉上他們回學校。

剛出美術館,蔣喬買到了心愛的國風膠帶和手帳本,美滋滋地欣賞了好久,忽然手機響了一聲,她看了眼,馬上放下手裏的東西。

“音音,二皇子又惹事了。”蔣喬習慣把陸決叫二皇子。

沈音音正在聽歌,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她摘下耳機,“誰?”

“陸決啊。”

沈音音心裏忽然悶了一下,緩了兩秒才問:“他怎麽了?”

不是他惹什麽事了。

是他怎麽了。

蔣喬聳聳肩:“說是打架了,跟七中一幫混混。”

沈音音緊張,嗓子都又些幹澀:“是受傷了嗎?”

“奇怪,你今天怎麽這麽關心?”蔣喬打趣她。

沈音音此時卻沒什麽開玩笑的心思,也不想扯理由騙她,只好搖了搖蔣喬的手,“是你先提起來的。”

蔣喬哈哈一笑:“音音都學會撒嬌了?我跟你說,幸虧我不是個男的,要不然,嘿嘿嘿……”

……

沈音音耐心地等着她嘿嘿完,心裏焦躁地恨不得拿起她剛買的膠帶封她的嘴,終于進入正題。

七中那幫混混,就是陸決之前在澄州市揍過的那人,昨天晚上他們在學校附近的街角公園打了一架,這件事今天捅到學校裏了。

“陸決幾個人?”

“好像就他一個吧,我表姐沒說。”蔣喬有個表姐在廣盛上高三,許多小八卦都是她透露給蔣喬的。

這時候沈音音反而輕松了些。

就陸決一個,那捅不出什麽大簍子,他也不能把那一群人怎麽着,那群人也不一定能拿他怎麽樣——畢竟陸決看上去也不像是打架會吃虧的。

蔣喬接下來的話,很快打破了沈音音僥幸的想法。

她沒想錯,在昨晚那場打鬥裏,陸決也沒怎麽着,那幫人也沒怎麽着,但是中途有個學生路過,不小心被卷了進去,傷得有點重。

這還不算完。

那個男生是廣盛特招進來的特殊學生,有點輕微智障,但天生有美術特長,廣盛除了理科教育出色,每年送進各大藝術類院校的學生也不少。

沈音音在學校裏碰見過那個男生,長得高高胖胖,有點憨憨的,見人就笑,是能看出些智力問題。

可他畫的畫是真有靈性,美術老師提起他,都說這是上帝給他開的一扇窗。

男生的媽媽每天來學校陪他上課,昨天放學,他媽媽臨時在路邊買了點水果,一轉身,孩子就跑不見了。

圍着公園找了一圈,才發現孩子挨了打,躺在地上不吭聲,一頭的血。

打了這樣一個學生,人現在還躺在醫院,連記者都聞風而動,畢竟這學生情況特殊,一個鬧不好,就成了嚴重的社會新聞。

今天早上,學校調查過才知道是七中那幫人,把人都拎過來,一個個死硬着,說是陸決也參與了,憑什麽就抓他們?

沈音音也明白這其中的嚴重性,“那陸叔……陸決父母知道了嗎?”

“廢話,鬧這麽大能不知道?今天早上就來學校了,聽說爸媽都來了,”蔣喬說,“估計都已經打道回府了。”

都驚動了陸叔叔,沈音音知道這事不妙,她找了個借口,讓司機在路口停下,打出租回到家。

按密碼進去,正在換鞋,她就被二樓一聲巨響吓到。

是茶杯摔在地上的聲音。

“老子這輩子幹的最混賬的事就是生了你這個兒子!”一聲怒吼,震得人心髒疼。

魏阿姨見沈音音回來了,忙幫她接過書包,壓低聲音,“怎麽中午回來啦?”

“有作業忘了拿,”沈音音含糊着敷衍,看了眼樓上書房,“陸叔叔怎麽了?”

魏阿姨小心翼翼地沖她擺了擺手,“小陸做錯事了,他爸發脾氣呢。”

也難怪阿姨慌成這樣,她在陸家做事有十年了,這家人從沒有過這麽大的動靜。

“鄭阿姨呢?”沈音音小聲問。

“去醫院了,看那個受傷的孩子,”魏阿姨無奈搖頭,“小陸也是,不該打人的呀 ……”

她示意沈音音動作輕點,然後去廚房弄午飯去了。

其實魏阿姨純屬瞎操心,就書房裏那爺倆吼起來的駕駛,就是在樓下放鞭炮也吵不到他們。

寬敞的書房裏,父子二人一個坐着,一個站着。

陸顯文剛發了通火,心髒有些不舒服,他看到陸決那副軟硬不吃的樣子就來氣,指着門口:“出去,到醫院去,別在我跟前礙眼。”

陸決笑了:“我憑什麽去醫院?”

陸顯文怒瞪着他:“就憑你把人孩子打壞了!是不是爺們兒?打了人不敢認賬?”

“随你怎麽說吧,反正我不去。”陸決說完就想走。

陸顯文一通邪火上頭,用力一拍桌子:“給老子站住!混賬東西,你就這麽跟你老子說話?”

他早年當兵,轉業回來後自己做生意,自從進了生意場,穿上西裝打上領帶,陸顯文有好些年沒試過這麽發火。

陸決站住了,回頭一臉譏諷地看着陸顯文:“十幾年不說了,不會了。”

“連人話也不會說了嗎?你還當不當我是你老子?”陸顯文平時斯文,現在黑着張臉,看着也挺吓人。

可惜陸決不怕。

“爺爺活着的時候,你不跟他說話,現在我不跟你說話,很公平啊。”

他平時不愛笑,今天卻總笑,眉眼壓抑,笑容諷刺慘淡,但看在陸顯文的眼裏,卻都是反叛。

如果不是反叛,怎麽會偏偏往人心裏最痛的那根刺紮?

陸顯文沉下臉,“你今天要是不去醫院,我以後就當沒你這個兒子!”

“那敢情好,哪天想把我的戶口踢出去,你說一聲,我一定配合。”他轉身就要走。

這句話真的點着火了。

陸顯文蹭一下站起來,左右看了兩眼,沒找着趁手的武器,唯一一盞茶杯已經摔了,他一眼瞟到這周剛買的高爾夫球棍。

想也沒想,抄起一根,照着陸決劈頭蓋臉的揮下去。

陸決這幾年雖然不打架了,但早些年鬥毆豐富經驗,早在他老子站起來的一瞬間就預估到他的動向。

想跑,随時都能跑,陸顯文一定抓不到他。

這事陸顯文也明白,他怒火當頭,僅有一分理智,下了死勁,本來是料到陸決會躲的。

最後那根球棍結結實實落在陸決背上的時候,陸顯文愣了一下。

他嘴唇嗫嚅着,望着與自己相似面容,卻又這麽陌生的兒子,那一棍揮下去,本就脆弱的父子親情,更是搖搖欲墜。

陸決冷冷地看着陸顯文,既不喊疼,也不服軟,連身子都犟着不肯晃一下。

跟他年輕時的脾氣簡直一模一樣。

正不知如何收場,沈音音突然沖進來,小臉蒼白,擋在陸決跟前,“叔叔別打他。”

陸決的瞳孔微震,盯着面前這個矮他一個頭的後腦勺,忽然百感交集。

她又像上次那樣,擋在他面前。

明明自己就是個小不點,卻總想護着他。

陸顯文手一松,球棍落在地上,顯得很無力。

“你沒事吧?”沈音音回頭,怯怯地看着陸決。

原本沈音音沒想沖進來的,她聽見陸叔叔揮棍,還有落在皮肉上的沉悶聲音,心裏懵了一下,等反應過來,就已經站在陸決跟前了。

她在做什麽啊……

陸決肯定又覺得她在多管閑事了。

他看着她,眼神複雜得讓人看不懂,好像有很多疑問,到底是什麽都沒說。

少年低眉斂目的樣子依舊不改桀骜,偏偏讓她看出幾分不為人知的委屈來。

沈音音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看錯了。

在陸決走後,陸顯文問沈音音,為什麽要護着那個臭小子。

沈音音說,因為他沒有打人啊。

“你怎麽知道的?”陸顯文這樣問。

“因為……”沈音音顯得有些茫然,十指揪住校服,“他答應過我啊。”

陸顯文聽了,嘆口氣,把高爾夫球棍撿起來,沉默地背對着沈音音,肩膀塌下來,看得人心裏不是滋味。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陸決就站在書房外邊。

剛才陸顯文那一棍力氣不小,畢竟以前是當兵的,工作後也沒沒有忽略鍛煉,縱然陸決骨頭硬,背上還是火辣辣的疼。

停住穩了一下,就聽見沈音音那番話。

小丫頭平時挺機靈,這時候卻傻乎乎的,說出來的理由都那麽天真,誰也說服不了。

他答應過的,她就信嗎。

最後,還是陸紹修找到了關鍵的證據。

他聽鄭芷如說了這件事,讓助理去調取昨天出事時間段,打架現場的幾個監控,發現陸決根本不在裏面,他從頭到尾都沒出現過。

後來學校拿着這段錄像去問七中那幾個惹事的,他們才不得不承認,當時因為被陸決放了鴿子,心裏忿忿不平,正好看見個過路的傻子,還穿着廣盛的校服,氣不過就給打了一頓。

栽給陸決,不過是順便。

“老陸,不是我說,您好歹調查一下再打人吧。”陸紹修說話很講究分寸,現在越發穩重,輕易看不出從前公子哥的慵懶調調。

話說得不輕不重,總體還是向着陸決的。

“老陸”臉色不是太好,知道自己不占理,但仍拿捏着父親和領導的派頭,“那小子自己不講清楚。”

陸紹修用公筷,給桌上三個人一人夾了塊排骨,“老陸和小陸,誰也不低頭。”

沈音音噗嗤一聲笑出來。

就連鄭阿姨都忍不住笑了。

“我吃飽了。”老陸放下筷子,板着臉上樓去了。

“有功夫調侃你老爸,不如去找找你弟弟,都一禮拜不着家了。”鄭芷如面上風平浪靜,擔心都是藏在眼角眉梢的。

陸紹修笑得十足倜傥:“這又不是我捅的簍子,讓老陸去哄呗。”

鄭芷如說:“別開玩笑了,他倆是一脈相承的倔脾氣,誰也不會低頭的,這個家裏,就你這個當哥哥的還能跟他說上幾句話。”

“那可不一定,”陸紹修有意無意地睨着沈音音,“某些人說話可能比我管用。”

貌似被點到名的“某些人”,低頭扒飯,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還好鄭阿姨沒細問某些人是誰。

陸紹修吃完,擱下筷子,習慣性整了整領帶,“你們繼續吃。”

“去哪兒?”鄭阿姨看着他。

“去找我那流浪地球的弟弟,”陸紹修站起來,沒好氣地說,“項目上正忙着,還給我找事,臭小子一點也不省心。”

他拿上車鑰匙出門,到車庫把車倒出來。

除了工作時間,平時陸紹修喜歡自己開車,這樣才有掌控感。

快到門口,電話響起,陸紹修看了眼,把車停下接電話。

車窗被敲了兩下,沈音音拉開車門坐進來,小兔子造型的書包擱在膝蓋上,歪頭看着陸紹修,一臉乖巧。

陸紹修将手機放到另一邊,右手空閑下來,伸到沈音音頭上揉了一把。

“晚上等我電話,”他說完這句,把手機揣褲兜裏,“你幹嘛?”

沈音音笑眯眯地問:“紹修哥哥,你是要去找陸決嗎?”

“有什麽好找的?男孩子哪還要人哄,過陣子氣消了自己就回來了。”陸紹修下意識去摸煙盒,突然想起沈音音在旁邊,又把手縮回來。

沈音音看他不慌不忙,猶豫着問:“你是不是知道他在哪兒啊?”

“是啊,你也想知道?”

沈音音點頭。

陸紹修有點不解:“我記得你們關系不好吧。”

沈音音被說得一怔,有點被問住了,她不由自主地說:“是不好啊……”

“那你還挺護着那小子,”陸紹修故意跟她開玩笑,“也沒這麽護着我,禮物都白送了。”

他長了雙桃花眼,笑起來介乎于涼薄于多情之間,真心都隐在笑意裏。

事實上,從陸紹修工作以後,沈音音就不大跟他接觸,自動把他劃到大人的範疇裏。

大人有大人的規則和做事方法,沈音音有些難以分辨,陸紹修說這話是真的介意,還是在開玩笑。

她只好認真解釋:“不是的,我就是有點……對不起他。”

陸紹修問:“什麽意思?”

小姑娘臉色泛紅,眼睛都不敢直視他,手指摳着座椅,指尖泛白,不得不讓陸紹修多想。

直到沈音音慢吞吞從書包裏拿出什麽,神神秘秘放在陸紹修手裏,跟非.法交易接頭似的,他一看是兩團紙,更迷惑了。

陸紹修皺眉把紙團打開,發現上面寫了兩個名字,字跡工整且圓乎乎的。

一張寫着陸決,另一張還是陸決。

“這是什麽?”他還是不懂。

沈音音都快把頭埋進書包裏了,甕聲甕氣地說:“你還記得阿姨調去澄州之前,抓阄決定帶你們哪一個一起去嗎?”

陸決點頭:“記得啊,那會兒不是讓你來負責抓……”

想到這兒,他忽然明白了。

那時候,陸紹修對于去哪兒,跟着父母哪一個生活,一點意見也沒有,至于陸決,更是半個字都不說,任憑安排。

大人做不了決定,就把這個任務派給了沈音音。

她負責寫名字,負責抓阄,後來開出來的,是陸決。

陸紹修又揉了揉沈音音的頭發,“丫頭聰明啊,換我可能也這麽幹。”

沈音音知道陸紹修這麽說是在安慰她,她越發難過,眼睛都紅了,“我就在想,要不是我搗亂,他可能就不會去澄州,不會跟別人打架,今天這事也不會發生了……”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擰巴,固執,鑽牛角尖,自己給自己設套,鑽進去就不出來。

陸紹修在車裏翻了翻,找出一顆巧克力,剝開糖紙喂給她。

“行了別哭,我跟你說,這事你算是歪打正着了。”

“什麽意思?”沈音音吮着巧克力,眼神困惑。

這事陸紹修本來不想說,但眼下小朋友沖他紅眼睛呢,他看了眼表,就這麽把車橫在院子裏,簡單跟她講了講。

沈音音聽得眼睛都睜大了,半天說不出話。

“所以,明白了?其實我媽肯定要帶陸決走的,你那就是走個形式,否則以那小子當時的狀态,留下來,只怕要跟老陸天天在家打架。”

沈音音眼睛更紅了。

陸紹修又看了眼表:“明白了就上去寫作業,耽誤我約會以後你就沒禮物了。”

沒禮物就沒禮物,她知道陸紹修只是在吓唬她。

“那個,紹修哥哥……你能不能,送我到陸決那兒去?”她雙手合十,“拜托了!”

“去幹嘛?”

沈音音心想:去哄哄他咯。

誰說男孩子不能哄的,男孩子也是人啊,說不定哄一哄,他就回來了呢?

陸紹修到底磨不過沈音音的死纏爛打撒嬌大法,一轟油門,把人送到了目的地。

“往巷子裏走,有個沒名字的燒烤店,他就在裏面,”陸紹修問,“要不要我送你?”

沈音音背上書包跑得飛快:“不用,你去約會吧!”

一下就鑽進巷子裏了。

“……”陸紹修此刻唯一的感想就是:女人就是難纏。

還得趕着去哄另一個女人。

這兒是十七中,上回她來過這裏,地形雖然複雜,但這時候天還沒黑,她憑着記憶很快就找到了。

走進小院前,沈音音還有些踟蹰。

陸決會不會還在生氣?

她突然出現在這裏,他會不會更生氣?會不會把她趕走?

想到陸決發火的樣子,沈音音有些發怵,正在徘徊,嚴東卻已經發現她。

“嘿,小妹妹,是你啊!進來進來,站那兒幹嘛?”

嚴東嗓門大,正蹲在地上串串,說話自帶擴音效果,幾道目光齊刷刷朝她而來。

沈音音不得不進去,“你好,我是來……”

“找陸決的吧?”嚴東指指樓上,義憤填膺道,“快把那小子弄走,在這白吃白喝的,還給我臉色看。”

沈音音哭笑不得。

她看了眼樓上。

這是個小院子,帶一棟兩層高的自建房,樓上有一間關着窗戶,沈音音平白感覺陸決就在那裏。

“他在幹嘛?”

嚴東聳肩:“不知道,在睡覺吧。”

這才幾點就睡覺……

沈音音越想越不對,背着書包就上樓去,走到那扇門前,嚴東喊了句:“就這個。”

她敲門,沒人理。

裏頭死氣沉沉的,聽不到聲音。

打他電話,還是跟這個禮拜的一樣,關機。

沈音音懷疑他是不是把自己拖黑了?

她不服氣,再敲,還是死都不理,也不開門,這讓沈音音非常挫敗。

這時候,嚴東上樓來了,手裏還拿着一把羊肉串,小聲說,“來,跟哥下來,哥有辦法,保準管用。”

沈音音眨眨眼睛。

嚴東拽着她下樓,邊走邊大聲喊:“小妹妹,來了就是客,今天哥請你,吃個痛快,不醉不休!”

啊?這是什麽辦法啊……

沈音音一頭霧水,被嚴東按在椅子上坐下。

不出半個小時,燒烤一盤一盤的上來,肉串、肉筋、脆骨,還有她最愛的烤雞爪和烤藕片。

“吃!吃完還有!我跟你說,你要是不吃完,就是不給我嚴東面子,”他又拿來一箱酒,抽出幾瓶大力砸在桌上,“喝!咱倆今天把這箱幹完!”

那嗓門,震得她耳膜生疼,像是故意吼給誰聽。

沈音音抱着她的兔子書包,瑟縮着說:“我不會喝酒……”

“做個樣子,喝一點就成,哥心裏有數,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嚴東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樓上。

沈音音大概懂他意思了。

她不确定這辦法能奏效,但燒烤那麽香,吃一點填肚子也好,口也渴了,這裏又熱,喝一點點……應該沒事。

可惜想法很美好,現實教做人。

抱着“試一試”“無所謂”的态度做事,大半是要被打臉的。

沈音音吃着喝着聊着,慢慢就剎不住車了,再加上嚴東太能侃,勸酒于無形,自己喝高興了,就什麽也顧不上。

一個字,喝!

沈音音自打聽陸紹修說了那件事,心裏就不是滋味,越喝就越想,越想就越喝。

酒精能放大情緒,那件事就像按了重播鍵,不斷播放。

旁邊人的動作都像是慢鏡頭,聲音也沒有實感。

嚴東在說:“我跟那小子,也算是不打不相識,我小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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