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決戰(一)
醒來時,陳阿諾只當自己還在夢裏。
若非那颠簸之感牽扯出昨夜遺留在身子上的酸痛,她定要以為一切都是幻境。
明亮的光芒刺得她睜不開眼,可她還是強迫自己掀起沉重的眼皮。
呈現在眼前的是玄黑色的衣擺,以及黑靴劃過草叢的痕跡。
陳阿諾詫異的發現自己竟被人馱在肩上趕路前行。
她欲擡手揉一揉雙眼,确定自己是不是睡糊塗了才會産生幻覺,卻進一步發現她的手腳都被繩索縛住,不能動彈。
這下初醒時殘留的倦意頓時煙消雲散,陳阿諾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回憶這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麽。
浮現在腦海中的卻盡是和蕭千雅在一起時,那些讓人臉紅心跳的纏綿畫面。
她不禁懊惱起來,只怪昨夜當真是睡得太沉了。
就在陳阿諾百思不得其解之際,馱着她的那名黑衣人似乎覺察到了她的動靜,于是一個冷肅的聲音傳來:“門主,司櫻姑娘好似醒了。”
那人說話的語調攜着天英教殺手慣有的利落,而此時陳阿諾也意識到周圍有好幾重的腳步聲交疊在一起,看來同行的還有數人。
陳阿諾還在分析,忽見得一張臉在她鼻子跟前驀地放大,吓得她魂都險些散了,才發現那張臉是阿香的。
“果真醒了。”熟悉的聲音傳來,果真是阿香沒錯。
确認了這一點後,懸着的心頓時放下大半,陳阿諾沖着阿香道:“你們這是搞什麽鬼?”
阿香則退後兩步道:“你放心,我既視你為姐妹,斷然不會害你的。”
這話說的,即便明知阿香不會害她,也叫她擔憂起來。
“先放我下來……”陳阿諾邊掙紮邊呼道。
馱着她的那名教徒停下腳步,似乎正等待阿香的命令。
陳阿諾費力的擡着腦袋,見阿香以眼神示意那人将她放下并解開繩索。
昨夜的酒勁似乎還沒有過去,陳阿諾尋着路邊坐下,活動着手腳筋骨。
阿香便也挨着她坐下,不等她開口便已猜到她要問的話,于是徑自說道:“這一切都是教主特意為你安排的。”
陳阿諾側頭看向她,露出一副願聞其詳的表情,阿香則将原委說來:“今日天将明時,那些正派敗類正式攻向天漆峰,教主派了三路人馬下山迎戰,一則為了制敵,二則為了調虎離山,讓我們幾人護送你從暗道離開,而後一路北上。”
說到這裏,她停頓了片刻,複而接着道來:“教主說了,欲得安穩,必求險地,如今反倒是天子腳下最不會讓那些人懷疑。前些日子教主已派人修葺倚雪閣在京中的舊宅,并在鬧市中置了幾處田産。從今以後你便只是倚雪閣閣主失蹤多年的獨女伊雪諾,與天英教再無任何瓜葛。”
“所以你們連問都不問我一聲,綁了就拖出來?”陳阿諾的反問簡直咄咄逼人,在阿香眼裏,她幾乎從來不曾對自己這樣。
阿香于是垂下眼眸,委屈道:“我這不也是奉命行事。”
陳阿諾本想再數落兩句,腦袋卻陣陣發暈,于是下意識的擡手去揉,心道昨日并未飲多少酒,怎的就到了這般境地……
心裏尚在犯嘀咕,她卻忽的恍然大悟,看向阿香道:“昨晚的酒……”
後面的話不用她說完,看着阿香愈發低下去的腦袋,答案已經昭然。
“蕭千雅你個混蛋,耍這種卑劣伎倆,算什麽英雄好漢!”陳阿諾咬牙低呼。
阿香早見慣了她這副有什麽說什麽的模樣,倒是旁邊那幾位教徒,見威嚴不容亵渎的教主被她這樣連名帶姓的罵了一遭,頓時驚得面面相觑,卻又不敢表現出來,只得安靜的低頭不語。
陳阿諾逞夠了嘴巴上的快活,下一刻卻又向阿香詢問:“我們現在在哪兒?”
說話間她擡頭遠望,發現天漆峰已在雲霧之間,顯然他們離天英教的地界已有些距離。
阿香應道:“我們是走的密道,這條路除了教主和四位護法,再沒有其他人知道,途中也不易碰到那些正派敗類,而且沿着這條路一直走下去便可北上入京,只要……”
“很好,那就原路返回。”不等阿香說完後面的話,陳阿諾便已下定了這個結論。
阿香則看向她,無比認真道:“你可想好了,若是遵從教主的安排,你便可認祖歸宗,還能徹底脫離這些江湖紛争。”
陳阿諾眼中卻浮起一抹嘲諷的笑意:“想必你也聽說過倚雪閣是怎麽滅門的,你覺得江湖紛争當真可以躲避?”
她這一問問得阿香無言以對,便又繼續說道:“難道你不想回去同教主并肩而戰?即便你不想,你又當真有自信能攔得住我?”
“當然想!”阿香急忙辯道:“若非教主之命,我怎甘心臨陣脫逃!正是因為如此,我才說服教主沒有點了你周身大穴,為的就是此時來聽一聽你的主意,只要你說回去,我便義不容辭與你一道回去相助教主。”
陳阿諾原以為要頗費一番口舌說服阿香,若實在不成甚至做好了強行脫身的準備,卻不想她竟然主動與她站在同一戰線上。
見阿香這樣回答,巽風門的那些教徒也是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更是驚詫道:“門主,若是我們就這樣回去,豈不是逆了教主的旨意?”
阿香自袖中取出一張寫滿字的宣紙,回過頭道:“違逆教主是我和阿諾的主意,自不會連累無辜,這是遏制你們體內之毒的秘方,如今我将它拿出來,你們當中若是不想回去的,自可在這裏散了,從此天涯海角各自珍重,若是不畏死的,就同我們回去保護教主。”
看到那藥方,陳阿諾心下一驚。
天英教給每一個新入教的教徒服用□□作為牽制,只要不背叛天英教且按時完成任務,便可每月取得解藥,服下之後,體內毒性得到遏制,始終處于休眠狀态,便可如常人一樣,對身子也沒有任何影響。
如今蕭千雅竟将那只掌握于歷代教主手中的解藥秘方拿了出來,毫無疑問是要與那些正派中人玉石俱焚。
阿香話說自此,自是不願強人所難,然而她話音落後,原本踟蹰猶豫的教徒們卻沒有一個轉身離開。
方才那位向阿香進言的教徒更是雙手抱劍道:“屬下自當跟随門主,至死守衛天英教!”
有他起了這個頭,其他人也都紛紛表露衷心,皆執劍抱拳道:“效忠教主,守衛天英教!”
這一行人終究達成一致。
阿香看向陳阿諾,下定決心般鄭重的點了點頭,正待起行之際,忽意識到懷中多了一物,摸出來一看,竟是一本琴譜。
她便納悶道:“這是什麽?”
阿香卻只是将目光落在那本琴譜上,并沒有要接過去查看的意思,而後答道:“是對教主來說很重要的東西,務必要交給你保管。”
“哦?是嗎?”陳阿諾自那琴譜中并未瞧出什麽蹊跷,又道蕭千雅愛琴,珍視這琴譜倒也可能,便不曾多想,重将琴譜收進懷裏,繼續往回趕路。
待陳阿諾一行回到天漆峰腳下時,所見之景果然如阿香所說那般,五岳劍派集結各大門派已經向山上攻去,東廠的人也已經趕到,整座天漆峰被圍得水洩不通,若非有密道通往外面,怕是連一只蒼蠅都飛不出來。
陳阿諾和阿香默契的相視一瞬,而後尋到密道入口潛入。
雖然嘴上沒說,可是她們心下同樣不安,教中如今是什麽情況,實在難以想象,而陳阿諾更是擔心蕭千雅是否安好,于是腳下不由的加快步伐,恨不能轉瞬間回到他的身邊。
縱使歸心似箭,那密道為求隐蔽,卻是造得迂曲迂回,無比冗長,好不容易抵達出口,陳阿諾才知這一處果然是安排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離教中重地也還有一段距離。
然而更讓她和阿香同時感到驚詫和不安的是,那些人竟然已經攻到了這裏。
要知道天漆峰中高崖險峻,地勢複雜,若想安然無恙的突破天險進入天英教,一則需要出神入化的輕功,二則需要熟悉山中地形,否則只怕還未尋到天英教的所在,就已喪命于深林迷霧或是懸崖峭壁之間。
這便是為什麽天英教教徒都要嚴格修習輕功。
多少年來,憑借着這一天然屏障,天英教始終立足于各大門派難以觸及的境地。
也不乏有狂妄之徒來尋仇或是挑戰的,可即便再是鬧得沸沸揚揚,那些人最終也都消失無蹤,只在茶餘飯後偶爾被人提起,唏噓一陣。
如今這些人殺上天漆峰,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想來多半還是教中出了叛徒,有人将天漆峰的地圖洩露出去。
尤其在經歷了趙婧之事後,陳阿諾更是對此确認無疑。
就算是這樣,到了如今這般地步,再揣測也是無益。
阿香見另外的七位門主都在此地禦敵,便停下來對陳阿諾道:“這裏是通往教中的最後一道屏障,若是被攻破,後果将不堪設想,我先掩護你入教,而後便留在此地抗敵。”
陳阿諾瞥見不遠處殺成一片的混亂戰場,不禁為阿香的安危擔憂,難掩猶豫的神色:“可是你……”
想不到的是平日裏素來不善殺伐決斷的阿香卻拔出手中佩劍,以不容推拒的語調對她道:“到了這個時候,你我早已沒有選擇,快去教主身邊保護教主,快啊!”
阿香喊出最後一聲,不等她應答便已沖了出去。
陳阿諾明白阿香的良苦用心,此時确也容不得她再踟蹰,只得狠下心來随阿香加入混戰。
交戰之際,阿香頻頻以身相擋,掩護着陳阿諾退至安全之地。
陳阿諾終于重新踏入天英教腹地,停下腳步回望拼死相抗的兩方勢力。
此時夕陽漫天,染遍了山巒險峰。
混戰的人群中早已尋不到阿香的身影,陳阿諾咬咬牙,終究還是轉過身去,朝着天英教的中心位置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