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籠中雀(五)
話才剛說出口,陳阿諾就後悔了。
這裏可是蕭大教主的地盤,哪裏輪得到她來擺主人姿态。
她眼觀鼻鼻觀心,想着說點兒什麽來挽回一下。
可就在這個時候,蕭千雅卻做了一件十分出人意料的事情。
只見他低頭看了看陳阿諾方才夾到他碗裏的那塊肉,若有似無的應了一聲“恩”,接着竟真的撚起那塊肉送到嘴裏細細咀嚼起來。
看着他一臉無害,認真用膳的樣子,陳阿諾徹底驚呆了。
這還是那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嗎?
許久過後,蕭千雅也覺察到她的目光,放下銀箸,側過頭來看向她道:“怎的不吃了?”
陳阿諾這才回過神來,連忙避開他的目光:“我……我飽了。”
說罷,為了表現得更真實一下,她還十分配合的将筷子放回桌上。
聽到她這樣說後,蕭千雅則也不再繼續進食,喚了侍從來将飯菜都撤了下去。
待收拾妥帖後,屋子裏再度陷入令人不安的沉寂。
陳阿諾原想尋個借口出去,可才剛挪動了下準備起身,就被蕭千雅叫住。
他将她喚至身邊,擡手便将她的腕子擒住。
陳阿諾立時警惕起來,卻發現他原來只是要替她把脈。
不知怎麽的,當他的指尖觸上她的血脈時,她的心和深埋于她體內的那只蠱蟲便同時躁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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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那只蠱蟲,就像受到了召喚一般拼命的蠕動着。
那感覺就像什麽東西直撓到心窩子裏,偏生又怕被他看出來,不得不百般隐忍的維持表面的平靜。
蕭千雅看起來并不知道她這一系列的煎熬與糾結,沉吟着把了一會兒脈便将手收回,而後微掀眼簾望進她的眼眸。
陳阿諾來不及收回目光,被他逮了個正着。
她下意識的欲躲避,卻不想他竟先移開了眼眸,這一細微的眼神變化甚至讓人懷疑他面具下的臉龐正泛起微紅。
這一切都發生在轉瞬間,陳阿諾便不曾多想,只當是自己看錯了。
她忙收回手,将袖子扯下來蓋住手腕,然而覆蓋在袖下的蠱蟲仍然很興奮,透過肌膚也能感覺到它的悸動。
這時,她聽到蕭千雅道:“已無大礙,只是氣血有些不足。”
蕭千雅說話間已站起身來。
陳阿諾見狀松了一口氣,卻發現他只移了兩步便在她面前頓足。
她有些無措的擡頭看他,看到的卻是一片耀眼的紅撲面而來。
他朝着她傾身,在她完全沒有防備的狀況下将她打橫抱起。
驟然失了重心之後,陳阿諾憑着本能摟住他的脖頸,等覺到後悔時,兩人已是這般親昵的情狀,她只能愣在那裏,一雙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更要命的是,蕭千雅居然就這樣抱着她一路行至床榻邊。
當他終于将她放下時,兩人的頭發卻糾纏在一起,措不及防間使得蕭千雅整個人都壓到了她的身上。
陳阿諾覺得心髒狂跳得快要從胸口上沖出來,而那只該死的蟲子也像發了瘋一樣在她的血脈中竄動。
“時候不早了,歇息吧。”就在這極度狼狽不堪的情況下,蕭千雅卻貼着她的耳際落下這麽一句。
陳阿諾覺得他一定是故意的。
她必須以不變應萬變,于是強壯鎮定表示婉拒:“我才吃撐,聽說這麽快就躺下對身體不好,應該先運動運動。”
當感覺到他攜着熱度的呼吸時,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話有哪裏不對勁,于是霎時間整張臉紅得像煮熟了的蝦。
她甚至明顯覺察到他的眼神變化,看來他果真想歪了。
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陳阿諾趕緊往後縮了縮,企圖自他身下逃離,同時慌忙解釋:“我……的意思是,我想出去散散步再睡。”
蕭千雅淡定從容地的看着她所有的小動作,任由她掙紮着快要成功的時候才一把将她撈回身側。
而後他迅速的褪下外袍,又去解她的衣衫。
陳阿諾還沒來得及反抗就已叫他得逞,等她反應過來緊攥衣襟準備誓死不從時,蕭千雅卻沒有進一步動作。
他只是拉過錦被将兩人蓋住,而後攬住陳阿諾的腰身迫使她又朝他跟前貼近了些。
這般被他緊緊擁着躺在床榻上,她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心跳。
蕭千雅依然顯得十分淡定,擡起一只手輕撫過她的側臉,而後柔聲道:“睡吧。”
說完後他竟當真阖了眼,似陷入睡夢之中。
陳阿諾先是腦中一片空白,而後忽然反應過來,她剛剛是被他給輕薄了。
意識到這個事實,陳阿諾是又羞憤又懊惱。
怎麽可以這樣?
這個人和她有着血海深仇,她忍辱負重這麽些年,都是為了向他報仇,如今她卻躺在仇人的懷裏。
想到報仇二字,盤桓在她腦中的疑問就再度浮現出來。
陳阿諾都快要糾結死了,可是那罪魁禍首卻毫不知情,近在咫尺的安然睡顏讓她別提有多嫉恨。
這一夜,她就在這般輾轉反側而內心掙紮中度過,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睜了一晚上,整夜都不曾閉。
于是次日天明,當蕭千雅透着餍足的神色醒來時,看到的便是陳阿諾發黑的眼圈和哀怨的眼神。
他怔了怔,擡手摩挲她的眼睑,雙眉微蹙道:“怎麽臉色這麽不好?昨夜沒睡好?”
當然沒睡好!你試試被人當被子抱着一晚上能不能睡好!
陳阿諾心裏有幾千張嘴在咆哮,行動上卻只是避開他的觸碰,迅速的鑽出錦被自床榻上爬下來,随口應道:“還好。”
蕭千雅倒也未加阻止,慢條斯理的起了身。
片刻後,陳阿諾覺到肩上一沉,竟是蕭千雅替她披上了外衫。
回頭去看,他自己卻還是一身亵衣。
他竟連自己都不顧,卻先來照顧她。
這樣的殷勤體貼,實在讓人不習慣,何止不習慣,簡直是惶恐。
陳阿諾連忙接過衣衫裹緊,退開來盡量脫離他的勢力範圍,心裏正盤算着他這麽對自己是出于什麽目的,門外卻傳來侍從的聲音:“禀教主,四位護法求見。”
蕭千雅應過之後便喚了婢女進來更衣梳洗,陳阿諾自然也免不了被從頭到腳折騰一番,過程中蕭千雅還若無其事的對陳阿諾道:“昨夜你沒睡好,中午且再歇個午覺。”
他說得那樣順口且自然,也不避諱仆婢們在場。
陳阿諾滿頭黑線,只低頭梳妝,假裝自己沒有聽到,可是強烈的好像新婚夫妻般的氣氛卻莫名的揮之不去。
熬過這段尴尬之極的時間,蕭千雅終于推了門出去。
四大護法已在庭院裏恭候,平日裏他們大多四處奔走,為蕭千雅處理事務,故而極少聚在一起。
如見看到他們同時出現在這裏,倒是十分難得的景象了。
他們向蕭千雅行禮參拜之後,幾人便不約而同的向庭院裏的涼亭中坐下,仆婢們又上了些幾盤瓜果酒菜,這俨然就是要小酌一杯的意思。
陳阿諾正猶豫着改如何自處,卻不想四位護法陸續圍着石機而坐,獨把蕭千雅身旁的位置空了出來。
青龍更是以眼神示意陳阿諾過去坐。
陳阿諾雖然不情願,但考慮到四位護法都在,蕭千雅總要顧及教主威儀,應該不至于對她怎樣,于是就挪了過去。
她才剛坐下,四位護法就熟絡的聊開了,話題則都圍繞在青龍身上。
原來不知不覺間,青龍歸隐的日子就要近了。
“還記得那時候剛入教,我與你過招,你打不過我就坐在地上哭,一晃眼,你竟然就要歸隐了,時間過得真快啊。”平日裏最不多話的玄武,竟第一個大發感慨。
青龍笑了笑,嗔他道:“你還說,那時候你整天擺着副棺材臉,見我哭了,安慰的話都沒說一句。”
“說來,他這張木頭似的臉當真是十數年都不曾變。”白虎接過青龍的話去,忽然側過頭對陳阿諾道:“你道是不是?玄武護法的臉是不是像棺材板子?”
陳阿諾被她問得一愣,下意識的看向玄武,又覺她說得甚是有理,于是點了點頭。
玄武也不反駁,只是那張總是沒什麽表情的臉上漸漸泛紅。
最後還是朱雀為他了解了圍。
卻聽他對青龍道:“阿婉此去卸甲歸田,當真是想好了?”
這還是陳阿諾第一次知道青龍的本名,想不到堂堂魔教首席護法,竟有如此溫婉的閨名。
朱雀說完此話,大家都不約而同的陷入沉默,片刻後,青龍看了看蕭千雅,面上浮起灑脫的笑容,點點頭:“想好了,這樣的結果,我很滿足。”
青龍的話倒也不假,身為江湖中人,一輩子都在腥風血雨之中來去,又有幾人能夠全身而退,更何況她還是是魔教護法。
這樣的結果對于她來說,已是再好不過的了。
自始至終蕭千雅都只是沉默的聽他們聊着,臨到末了,才看着青龍舉起手中酒觞示意:“保重。”
他當真是惜字如金,可青龍卻似乎很受感動,頓時紅了眼眶,雙手舉起酒觞敬蕭千雅道:“謝教主。”說罷便一口将那殇酒飲盡。
不知怎麽的,此情此景讓陳阿諾覺得十分意外。
這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雖說天英教在外聲名狼藉,天英教的四位護法平日裏看起來更是沒什麽人情味,可是有什麽東西卻在此時的空氣中流動着,無需言語,卻已入心。
特別是在和青龍護法有了許多交集之後,陳阿諾更加确定他們四人和表面上顯露出來的樣子并不相同。
連飲了幾杯的陳阿諾腦袋有些昏沉,便忘了原本要顧忌的許多,手掌撐在下颌上,歪着頭看向蕭千雅。
眼前戴着黃金面具的紅衣男子,在眼眸裏越來越模糊,陳阿諾的腦子裏忽的就冒出了這麽個問題:四位護法尚且如此,那麽蕭千雅又是怎樣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