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告白

第27章 認栽（二更）

周暮回沒想過會在這看到辛意的手機，小孩的手機太好認了，背面的手機殼都是用他自己寫的字，周暮回和他呆了小一年，怎麽會認不出來。

“撿、撿的啊！”

腳底下的人在撕心裂肺地叫，用力想挪開周暮回踩在他身上的腳，周暮回語氣冰冷，反問他，“撿的？”

對方驚駭點頭，他剛被周暮回壓着揍了一頓，哪裏敢再說謊，“真的是撿的，沒騙你！”

他的酒勁都被吓的消失，指着一旁的小巷哆哆嗦嗦求他，“哥，就、就在那！”

周暮回頓了一下，腳下踩的更兇，身下的人被吓慘了，哭嚎着喊，“沒騙你！沒騙你！一個小孩丢的！”

周暮回偏頭望了一眼，卻轉瞬頓住。

對方趁着他發呆的縫隙連滾帶爬溜走，周暮回卻愣愣地看着一旁的、自己家的拐角發呆，過了好久，他才慢半拍地蹲下身，把那只被遺忘的手機撿了起來。

是辛意的手機。

…在這丢的。

他莫名想到了辛意給他新號碼時躲閃的眼神，還有…

那個人說的時間，是辛意送他回來的那一晚。

他應該是聽到了什麽，周暮回想。

辛意送他回家的那個晚上，他又跟着自己繞了回來，那天他說了什麽，才會讓小孩一個月都沒來，周暮回走的很慢，昏暗狹窄的巷子裏只有他一人的腳步聲，這裏很亂，連地面都只是碎石板随便鋪成的路，周暮回無意踩到一根樹枝，可能是前天暴雨留下的。

樹枝被踩斷的聲音清脆，周暮回卻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悄無聲息地停了下來，低下了頭。

他想起來了。

那天剛過清明，他送小孩上車回家，因為回來的有些晚，他媽就在門外等了他一會，周暮回迎了上去，對方和他說起來家裏的債，又讓他換個工作，最後試探地問了問他…那個人。

周暮回心裏莫名顫了一下，他其實不在乎別人知不知道這件事，畢竟只要有心，就算過了六七年，網上的記錄也還都會在。

他從沒想過刻意隐瞞，但是辛意…

周暮回沉默地握緊了手機，所以辛意那天才那麽害怕地看着他，周暮回想，原來…他都知道了。

辛意高考完變得極度黏人，他沒了作業要寫，也不用再時時刻刻緊張學習，就天天跑來找周暮回，還自告奮勇要陪着周暮回一塊打工。

但沒兩天就被他爸給抓了回去。

辛意委屈地給周暮回發信息，說自己可能有段時間不能來了，他家裏要帶着他出去玩，辛意拒絕不了。

周暮回回的很快，辛意看着屏幕上單獨的一個嗯字，也撇了撇嘴，戳着手機回了個好吧。

辛意原定是要七月才能回來，但周暮回卻在六月下旬就看到了他。

小孩曬的黑了點，沒以前那麽顯小了，俏生生地站在馬路邊上，朝他揮手，“周暮回！”

周暮回頓住，看着他着急忙慌地跑過來，掩在懷裏箱子下的手都顫了一下。

周暮回有些不對勁，辛意一直都沒發現。

“你怎麽不說話啊。”辛意圍着他轉，奇怪地看着他。

周暮回把東西放下來，背對着他，低聲說，“沒有。”

辛意看不見他的臉，又急沖沖跑到他前面，看着他說，“你看見我不高興嗎？”

辛意說不上來哪裏不對，但是周暮回就是一副不太想看到他的模樣，辛意急了，蹲在他面前湊過去，小聲叫他，“周暮回，你怎麽了啊？”

走之前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這樣了。

周暮回正在清點地上的貨，聞言擡了頭，看了看他，“沒有不高興。”

只是不懂，辛意既然知道了，為什麽還敢這樣纏着他。

辛意疑惑地看着他，等過了一會周暮回也沒有什麽別的不對，才稍稍放下了心。

“後天就要查成績了。”辛意往他身邊湊了湊，拉他的衣角，嘟囔着說，“周暮回，我有一點害怕。”

周暮回沒動，就着這個姿勢說，“怕什麽？”

他說不出來什麽安慰人的話，好在辛意也不是要他安慰自己，只是順着他的話說，“我怕考不好啊，周暮回，你陪我一起查吧，我特地溜回來的。”

他朝周暮回笑，乖乖求他，“行不行啊？”

周暮回頓了一下，避開了他的眼神。

“嗯。”

辛意的成績要在晚上八點出來，小孩一下午都坐立難安，周暮回看他來來回回地圍着自己繞，卻頭一次沒讓他不許亂動。

“吃什麽？”

辛意一天都跟他在一塊，中午也只是随便吃了兩口，這會恹恹地趴在桌上，看着他搖頭。

“我吃不下…”

他只露出一雙眼睛，可憐巴巴地看着周暮回，“我緊張。”

周暮回低頭看他，“沒事。”

他說完就往外面走，今天天氣太熱，店裏也沒什麽人來，老板娘把店托給他們倆看管，自己也出去了，周暮回把一邊的門簾拉下來，叫他，“我一會回來，別亂跑。”

“你去哪啊？”

辛意連忙坐起來。

“買飯。”

辛意哦了一聲，又洩氣一般地趴回了桌子上。

周暮回不知道他要吃什麽，就什麽都買了點，他去的地方有些雜，回來的時候就耽誤了些，但他還沒走到店附近，就看見前面圍了一群人，周暮回說不上來什麽感受，只是條件反射地頓了一下，停住了腳步。

不遠處有人看到了他，周暮回的眼皮狠狠跳了跳，看着對方驚慌失措地朝他喊，“小周！！快來！”

“你弟被警察帶走了！”

周暮回早已過了遇事會慌亂的年紀，但那天他還是禁不住地發抖，買的湯湯水水一股腦地跌在了地上，周暮回卻都來不及管，朝着鄰居指的方向就快步追了過去。

那天其實很悶，三十七八度的天氣，曬的人都要發暈，周暮回卻只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和一直沒有停下來顫抖的手，他們這片是早就荒廢的老城區，派出所也都離的不遠，但周暮回卻還是覺得怎麽都到不了頭。

他們說辛意和人打架了，周暮回想，怎麽可能呢？這小孩是最膽小的，平常磕一下碰一下都要眼睛發紅的人，看見他都顫顫巍巍發抖的人，怎麽敢和人打架。

“是真的！你弟可兇了，逮着人壓地上揍，我們都差點沒敢去攔！”

“人家比他高半個頭，被他騎在身下往死裏打，我們也沒看清楚，兩個人說着話說着話就吵起來了，再然後就打起來了。”

周暮回在派出所門口被叫了進去。

“得，說曹操曹操到。”

民警朝周暮回點了點，指着辛意說，“是你弟吧？看着啊，檢讨書五百字一字不能少。”

周暮回後背都被汗淋濕，看辛意背對着他，聳拉着耳朵，聽見他來了也沒轉身，一副做錯事的心虛模樣。

“看什麽看，你也給我寫！”

一旁的黃毛縮了縮脖子，連忙點頭，“寫！寫！這就寫！”

民警推門離開，周暮回卻頓了一下，回頭看向剛才發聲的人。

“周、周哥…”

黃毛膽戰心驚地朝周暮回笑，周暮回好半響都沒動，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他剛才就覺得對方的聲音熟悉，這會兒見了人，才發現是真的認識。

是他之前在洗車行的“同事”。

“周暮回…”

辛意在他身後小聲叫他，周暮回收回視線，卻在下一秒像是心都漏了一拍。

辛意嘴角還是青的，短褲下的膝蓋也都破了，周暮回一眼掃過去，身上明顯的傷口不下七八處，有些連血都還沒止，周暮回懵了一下。

“警察讓找監護人…我不敢…”

小孩小心地笑，拉他的手。

“周暮回，等我寫完我們就回家吧。”

他伸出來的手還帶着傷，周暮回沒動，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緊接着就是鋪天蓋地的怒火。

“為什麽打架？”

周暮回問他，辛意眨了眨眼，讨好地說，“沒什麽呀，就……”

“為什麽打架？！”

周暮回厲聲問。

這是周暮回第一次表現出這麽明顯的怒火，辛意被吓傻了，呆呆地看着他。

“周暮…”

“我在問你。”

“……”

辛意的眼眶裏很快就汪滿了淚，周暮回的臉色卻絲毫沒有好轉，甚至甩開了他的手，辛意懵了，看着自己垂在一旁的胳膊，呆呆地低下了頭。

他不說話，緊緊地抿起唇，一句話都不肯說。

一旁的黃毛卻出了聲，說他也沒招惹這小孩，就是進去買幾件東西，哪知道辛意就沖了過來，對着他一頓亂揍。

他一邊說一邊叫屈，大概是看準了周暮回對辛意的态度也不好，越發胡說八道，說辛意就是有病，還怪周暮回沒看好辛意。

“周哥，你說你脾氣不好，怎麽眼神也不好，找這麽個小弟。”

周暮回還沒說話，辛意就沖了出去，咬牙切齒踢他，“你放屁！”

他的動作太過突然，誰都沒反應過來，黃毛的尖叫聲卻在喉嚨口啞然熄滅，因為周暮回拖回了辛意，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陰狠肅殺，幾乎快把他溺畢在這潮熱空氣裏。

黃毛背後脊骨幾似炸開。

周暮回出去前又去交了保證金，辛意跟在他身後低着頭，兩人直到走出了很遠，周暮回才轉了身。

“為什麽打架。”

他又問了一次。

辛意紅了眼，背着手不肯回答，他的膝蓋還留着血絲，周暮回頓了頓，突然把他抱了起來，放在了一旁的臺階上。

“……”

“他說你…”

辛意拼命忍住，卻還是掉了淚，“我就要打他。”

他們在派出所逗留的時間長了，天早就漆黑一片，周暮回看了好一會他，才在他面前蹲了下來。

周暮回看到黃毛的時候就知道與自己有關，辛意很乖，從來不會無緣無故招惹別人，更別提打架，周暮回幾乎都能猜到對方說了什麽，才會讓一貫柔軟的小孩這樣生氣，甚至動了手。

“你知道了…是不是？”

周暮回摸了摸他的頭，叫他，“小意。”

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叫辛意，辛意抽了抽鼻子，有些呆滞地擡了頭。

周暮回把那只在自己身上放了幾天的手機遞給他，低聲說，“在我…家附近撿到的。”

辛意失了聲，連眼淚都忘了流，“我…周暮回…”

“你別生氣…我不是故意偷聽的…”

周暮回低下頭，“我知道。”

他知道辛意是什麽樣的人，從來都知道。

只是辛意的喜歡太明亮了，周暮回不敢擁有。

“你聽到的，和他說的，都是真的。”周暮回說，“他沒說錯。”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是無聲松了口氣。

周暮回想，知道也好，說開也好。

這樣他就會害怕，就會躲的遠遠的，最好把周暮回當作洪水猛獸，再也別接近他。

讓周暮回也…熄了那些莫名其妙的心思。

“可是、可是…”

辛意卻着急了，坐在臺階上手足無措地看着他，他的眼睛很亮，周暮回起初以為是光，後來才知道是水。

因為他的手背上滴下了大股大股的涼意。

“我不想讓別人欺負你。”

辛意大哭，“誰都不行。”

他哭的快喘不過氣，手背胡亂抹過臉上淩亂，拼命說，“我會保護你的，周暮回，我喜歡你。”

皎潔月光印着他滿面淚痕的臉，小孩哭的其實并不好看，周暮回卻看着他，好久都沒回過神。

他的心在這一刻不受控制地瘋狂跳動，辛意的手機響了一下，周暮回看他低下頭，微露出來的嘴角青紫，指尖卻抑制不住地動了一下。

周暮回想。

他可能要認栽了。

他淪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