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間諜遇上女流氓
夜再一次與人不期而遇了。
但雨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車燈泛着冷光穿梭在雨中,一聲又一聲車鳴打破夜的平靜。雨幕在燈光下無限放大,好像要擋住人的去路。終于,車停下了。黑色的雨傘隐藏在夜中,傾斜的雨水滴落在男人的額頭。
楚非愚直接進了家門。軍靴上的雨水落在地毯上,留下濕漉漉的灰色腳印。從家門口直到書房,雨水沾在地上,像是化不開的濃墨。
老管家着急忙慌的跑過來,驚喜之後又是幾分心疼。他接過楚非愚換下的衣服,給他遞了一條毛巾,然後才發現站在他身後的沈冰。他認得她,這位沈小姐是老爺有事兒沒事兒就要念叨的未來兒媳婦兒。
“沈小姐……”老管家咳嗽了幾聲,彎下腰向對方行禮。
“方伯,兩杯茶,端到書房。”
老管家應聲去了。
楚非愚帶着沈冰到了書房。
楚非愚把臺燈打開,“啪”一聲,将兩人渙散的思緒都聚成暖黃色的燈光。楚非愚坐下,他先抽了一根煙。書房裏很安靜,沈冰把放在窗臺邊的煙灰缸遞給他。楚非愚一邊抽煙一邊思考,不經意間皺着眉頭,煙霧缭繞,将他籠罩在迷蒙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楚非愚把煙掐了。他喝了一口茶,煙草的澀和茶的苦交融在一起,觸碰于舌尖,一齊擠進喉嚨。
“楚伯父……怎麽走的?”率先開口的是沈冰。她一問,楚非愚的臉抽搐了一下。
楚非愚又是沉默了許久。握拳的右手慢慢松開,每一個字都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日本人。”
沈冰的呼吸停滞了一刻。
“我爸不小心知道了日本人的一些機密,他們在醫院做了手腳,對外說是病故。”楚非愚悵然,燈光把他的頭發也變成了灰白。
楚非愚掏出鑰匙打開抽屜,從抽屜裏拿出幾張紙,他翻了翻,又遞給沈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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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知道,你們地下黨對這些情報了解多少。”
沈冰翻了翻裏面的東西,一目十行,她看得很快。看完了,她皺着眉頭,“這是機密,我不能告訴你。”
“該看的你都看了。”楚非愚十分平靜的說道,“我想我們現在不必對彼此的身份相互試探了,就目前,我不會對你們造成傷害。現在最重要的是日本人的這批軍火,他們很快就會行動了,不是嗎?”
沈冰的目光又移到了那些文字上。前線的戰役如火如荼,來自上海的軍援會對戰争産生不可估量的傾斜作用。事實上,關于這批軍火,沈冰之前已經得到了一部分的情報。
“楚非愚,我得到了內部消息。這批軍火會在三天後運往華北。我們正在商量,如何截下這批軍火。”
“截下?”楚非愚擡頭看着她,倒是有了幾分不可思議,“你知道它的守衛有多嚴嗎?憑你們的人手,這和送死差不多。”
“那你還有什麽更好的辦法麽?”沈冰煩躁的反問道。
“當然有,不過需要你們的合作。”
“我們?”
“對,我的力量是隐藏在政府裏的,軍隊的那批人手現在不夠,只能和你們合作。如果我們要截下這批軍火,可能性幾乎為零,最少的方法就是把它炸了。”
“那樣我會暴露的。”
“從我父親被殺的那一刻起,我們都在暴露。我,你,還有念瀾,我們現在沒有選擇了。”
沈冰語塞,她垂下眼簾喃喃道,“你知道走到這一步有難熬……”
“我知道,可是我們必須做出選擇。”楚非愚的頭腦像是飄散的煙,此時清明起來。“我們在這裏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身在前線的那些人,這樣是值得的。”
沈冰咬着唇沉默,良久她終于妥協,“我會和我的上級商量,用最快的速度回複你。如果能達成一致,你要想辦法協助我們撤出。”
“我會安排好。”楚非愚沉聲道。
沈冰“嗯”了一聲。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想了想終于還是問了,“……你要離開上海,那……蘇念瀾……你打算,怎麽辦?”
楚非愚從口袋裏夾出一張船票。“國內太危險了,我托人弄了一張船票。”
“到香港?”沈冰看清了上面的字。
“嗯,我不能照顧她一輩子。等戰争結束了……”楚非愚閉上眼,“我們會再見面的。”
“你覺得她會走嗎?”
“她不會。”楚非愚的聲音有些疲倦,“但你去說,她總會聽你的。”
他少年喪母,中年喪父,沒給楚家留下一兒半女,這既是不幸,又是大幸。現在楚家只有兩個人了,他更不願意讓蘇念瀾出事。
父親的死,讓他突然發現,她并不是像表現出來的那麽不在乎。
“就……拜托你了,沈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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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冰是第二天登門拜訪的。
蘇念瀾那時已經接到楚非愚的通知,他說的很明白。楚繼的死,楚非愚和沈冰的計劃,還有他要她離開的要求。蘇念瀾拿了軍火庫的布防圖,結合楚非愚晚上要埋的炸藥數量,開始替他設計方案。
家裏靜悄悄的,蘇念瀾已經習慣了這樣的靜谧。她标出圖上的死角,好像已經看到楚非愚把炸藥推到裏面的畫面。
又要死人了,很多很多人。蘇念瀾有些無聊的想着,她的心竟然是沉甸甸的。
也許是因為,當你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你突然發現,原來這個世界的冷暖,你是可以感知的。
“念瀾。”沈冰在身後叫她。
蘇念瀾皺了皺眉。她以為那是個幻覺。
“蘇念瀾?”沈冰拍了她一下。
蘇念瀾把筆扔下,但她沒回頭。她說,怎麽了?
沈冰笑了笑,“念瀾,我們談談吧,好不好?”
……
“香港安全嗎?”
“目前來說,很安全,你不用擔心。明天早上的船票,會有人在香港接你。”
“……你們呢?”
“我離開上海以後,大概要先回華北,等待我的下一個任務。你哥他……會和你父親的軍隊一起脫離僞政府,回歸國民政府。”
蘇念瀾低下頭,她的頭發亂糟糟的,手腕上的串珠還很顯眼。
“沈冰,你為什麽要躲着我呢。”她低低地問,但對方卻聽到了。
“你不是說,這是個亂世,我們不知道哪天就死了。我只是不想自己抱一份遺憾,可是……”蘇念瀾張張嘴,只是想不到到底該說些什麽。快半年的時間,很多東西都被磨掉了,留下的,都是一些不能再忘卻的。
“船票給我吧。”沈冰把船票給她。
蘇念瀾端詳着船票,沈冰還想再說些什麽,蘇念瀾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我知道的,我明天會走的。”
沈冰愣了,下意識點點頭,“那……那最好了。”
蘇念瀾溫和的看着她,“沈冰,明天就要分開了,我能不能抱一下你?”
“……當然可以。”沈冰沒有多想,她站起來張開雙臂,任由對方将自己攬入懷中。蘇念瀾雙手很涼,但她的懷抱很溫暖。
兩人都沒有說話。
蘇念瀾輕輕撫着對方的秀發,飽含熱烈與深情。“沈冰,沈冰……”
沈冰只是閉着眼沉默。直到對方的雙手爬上她的脖頸,用力地狠命地掐着她的脖子的時候,她睜開了眼睛,滿滿地不可思議。
“既然不能陪我到最後,那就一起……下地獄吧。”蘇念瀾笑得歡暢。
沈冰的最後一縷意識,停留在對方滿是淚痕的臉上。
清晨的太陽如常從深海裏升起,像是要拉着天空的衣領,生生世世不分離。
蘇念瀾把煙頭扔在地上,沈冰的枕下放着她作業整理好的圖紙。
她的一生,與人相處總是願意給對方兩次機會。
第一次,她的母親為她留下,第二次,她卻自殺将她丢下。
第一次,楚非愚将她帶回楚家,第二次,他以金條作為補償,只是讓她為他的工作服務。她為他畫了很多圖紙,替他說了很多謊話,甚至有一次獨自給他排爆,但是他也不過是多給了一些錢,說了一些好話,從來不願把她留在家裏。
第一次,沈冰把她丢在醫院,但第二次,她終于相信她,同她并肩。那以後,有了第三次、第四次……直到,最後一次。
“我救過你,也愛過你的,現在,我把你殺了,就當我們再也不欠對方。以後,我不愛你……不會再愛你的,你放心。”
“我走了,沈冰。”
蘇念瀾輕笑着,看着對方沉睡的臉,“照顧好楚若愚,照顧好你自己。”
也許,我們會等到戰争平息的。
蘇念瀾消失在房間裏,門輕輕地關上。沈冰睜開眼,脖子上的傷痕隐隐作痛,提醒她昨夜并不是一場夢。她抓着枕巾,掩去眼底的湧動的情緒。
蘇念瀾背了一個書包,到周圍吃了一些點心。她思索着今後的道路,是該順從楚非愚的要求到香港,還是另辟蹊徑,比如說,去華北。
天色完完全全的亮了起來,天氣晴朗。蘇念瀾擦擦嘴,穿過人群,步行到了碼頭。
蘇念瀾張望着,拿着船票尋找船的位置。船找到了,蘇念瀾走到船前,正打算進去,卻聽到周圍嘈雜的吵鬧聲。蘇念瀾一回頭,看到一個人正沖着她笑。
“蘇小姐,正是巧,你這是打算去哪?”青木笑的溫柔。
蘇念瀾的第一反應是沈冰。她仔細觀察青木峻,發現對方也在打量她。蘇念瀾定了定神,“有個朋友要結婚了,打算去看他。”
蘇念瀾剛說完話,青木将把她手裏的船票奪了過來。“我希望你沒有欺騙我,我會和你的哥哥核實。現在,請随我們走一趟吧。”
蘇念瀾被幾個日本兵推着走在前面。她基本已經确定,楚非愚在日本人的眼裏還有一定地位,沈冰也應該已經離開。只要爆炸成功,他們會立刻撤出上海。但蘇念瀾還是不放心——她想再回去看看。
“青木先生,我有個不情之請。”蘇念瀾停下來,面露懇求,“我有一些東西留在了家裏,我能回去一趟嗎?”
青木峻大笑起來,“蘇小姐你在和我開玩笑嗎?我想,如果你願意把你做過的事都說出來,我可能會允許你回一次家?”
蘇念瀾嘆了一口氣,“那你有沒有想過,我的家裏,可能有更重要的東西?”
青木峻陷入游移不定中。按理說,如果不是看到蘇念瀾的背影,他現在應該在往東北方向的軍火倉庫趕。蘇念瀾的出現是個意外,但是個令人驚喜的意外。猶豫再三,他答應了她的要求。
一行人到達的時候,整個宅子是寂靜的。沈冰已經離開,蘇念瀾估計她正在和楚非愚會和。她上樓,青木也跟着她上樓。她自峙青木不會輕易開槍,最多只會打傷她。只要通過密道離開,她就能獲得一線生機。
蘇念瀾趁青木峻觀察四周的間隙突然發力,掏出槍只對他射擊。四周的人向她逼近,她翻滾了幾圈,一踢門,躲進了浴室。
反鎖,推開暗道的門。蘇念瀾盯着機關,做了最終的決定。她擰着外面的鎖,拿着槍,跑進了地道裏。“砰”一聲,暗道緩緩合上之時,青木也帶着人把門踹開。
“把它打開!”青木憤怒地踹着桌子。
一旁的幾個男人蹲下去,搗鼓了幾下,面面相觑,“青木長官,這個鎖我們打不開……它自己一鎖,就打不開的。”
“八嘎!”青木一個巴掌甩了過去,“出口是哪個?!給我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