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間諜遇上女流氓
蘇念瀾這一覺睡得很沉。
沒洗臉沒刷牙,連澡也沒有洗,只草草換了一件衣服就爬上了久違的大床。月光皎皎,頭發落在枕頭上,重心的轉移讓人感覺好像在那一刻重新活了過來。沈冰坐在床邊看着她,暖黃色的燈光照着兩人的臉,影子交錯重疊在牆上,合成一個無比強大的人影。
蘇念瀾很快就睡了過去,從沈冰的角度看去,她的眼睛只是眯着,一只手搭在枕邊,另一只放在了枕頭下面。左臉貼着枕頭,因此紅腫的右臉暴露在燈光之下。沈冰站起來,到樓下找了藥酒,回來幫她塗上,睡夢中的蘇念瀾皺了皺眉,發出輕輕的抽氣聲,可是眼睛并沒有睜開。
沈冰覺得很餓。這種餓,不僅僅只是因為不吃飯而産生的饑餓感,而是一種空缺和茫然。她把鞋子扔在地上,衣服脫下挂在一旁的衣架上,然後鑽進被子裏。蘇念瀾背對着她。沈冰躺下,盯着天花板發呆,黑暗裏的天花板好像突然在眼球裏開出一朵巨大的旋轉着的花。沈冰揉揉眼,聽到樓下打更人敲着銅鑼。那一聲突然把她震醒,又好像讓她的魂魄離開了她的軀體。她想到很多人,上學時候的老師,心裏暗戀着的班長,帶她加入組織的王主任,多年前犧牲了的同志……那些人的面孔一一浮現在面前,又倏地不見。然後,沈冰把臉偏向了蘇念瀾的那一旁。她看到的依舊只是一個背影。在很多時候,背部意味着全身心的托付和信任。
她已經欠她很多很多,可是她還不起。
一只胳膊默默搭在頸上。蘇念瀾還沾着血和油的手摸了摸沈冰的臉。蘇念瀾大概做夢了,沈冰早已習慣了對方這些無意識的行為。可是不知怎地,這樣日常的動作讓她覺得莫名安心起來。
沈冰有很多問題,從很久以前開始。可是再次見到活着的蘇念瀾,她竟然失語了。不僅是今夜,或許今後的無數個夜晚,沈冰都不會再去探究這些問題的答案。她為自己的感性而無奈,可是又覺得十分慶幸。蘇念瀾的出現,仿佛是比男人還要偉大的存在,她是憑借一己之力就替她創造一個新世界的巨人。而自己所要做的,只是沉默,信任和滴水不漏的配合。
打更聲越來越遠了,在深沉漆黑的夜裏缥缈着,孤單離去,隐在塵世間的霧中,終于在月光再次出現時,消失的無影無蹤。沈冰翻身,抱住蘇念瀾,像是哄年幼的弟弟妹妹那樣,一邊給她唱歌一邊拍着她的背打節拍,聲音很低很低,和着蘇念瀾斷斷續續的鼾聲,沿襲着打更人的作用。
不知何時,沈冰也困了。她閉上眼,漸漸墜入夢中。夜色将兩人包圍,直至黎明到來。
第二天早上,沈冰發現自己遲到了。醒的晚,起的晚,更要命的是,蘇念瀾眼還沒睜開就哭着說自己餓了。
“你想吃什麽?”沈冰一邊穿鞋一邊問她。
蘇念瀾哼哼了兩聲,沈冰聽不清,只好趴在她耳邊又問了一次。這次終于聽懂了,蘇念瀾嘴裏念叨的是“包子”。
“灌湯包?一籠夠不夠?”沈冰問道。
“不是——”蘇念瀾終于睜開眼睛,布滿紅血絲的眼球乍一看有些滲人。她慢吞吞開口,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是那種很大很大的包子,咬一口,油都會濺出來的。”
沈冰詭異的沉默了那麽一下,然後開口說話,“我去哪兒給你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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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後門的第二個巷子裏,左轉,然後直走,有個賣包子的老婆婆。”蘇念瀾說完伸出一只手,“我要五個包子。至于你,你看着買吧!”
沈冰提着錢包,在蘇念瀾的督促中出了門。早上還是很冷,她縮了縮脖子,到後門買了幾個熱騰騰的包子。果然如蘇念瀾說的一樣,包子很大,老婆婆人也很好,沈冰拿了一個包子邊走邊吃。感覺竟然意外的好。
沈冰安頓好蘇念瀾就去了辦公廳。雖然遲到了,但沈冰面色如常,拿了幾份剩下的文件,在周圍人異樣的眼光裏敲了敲楚非愚辦公室的門。
“進來。”初聽楚非愚的語氣,還是和平時一樣,沈冰放下心來,又覺得有些氣憤。
“把門帶上。”楚非愚正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抽煙。手套扔在辦公桌的一角,煙灰缸擺在正中間,煙頭在裏面明明滅滅,煙蒂堆在一起,灰白色,還散發着餘溫。楚非愚狠狠吸了一口煙,又重重吐出去,煙圈在半空中打着圈兒,扭扭捏捏的升了上去。
“今天你遲到了。”楚非愚把煙按進煙灰缸,餘光瞄了一眼手表,“一個小時二十分鐘。”
沈冰舔舔嘴唇,拿着文件站在原地。楚非愚擡頭看了她一眼,又說起話來,“去幹嘛了?看蘇念瀾?”
楚非愚沒等對方開口,自顧自的說着,“蘇念瀾怎麽樣了,身體怎麽樣,早上吃飯了嗎?”
沈冰沉默了一會兒,确定自己不會被搶話才張嘴說話,可是,說什麽呢?
沈冰想了想,還是按心裏想的說了,“她……不太好。”
楚非愚意外的沒再說話。他揚揚手,接過沈冰送過來的文件随意翻了翻。只是幾頁的時間,思緒突然理清,楚非愚再一次平靜下來。
“沈秘書覺得這份工作怎麽樣?”他甩開文件,把煙灰缸推在一邊。沈冰看着他的眼,視線卻莫名停留在他的鼻梁上。又高又直的鼻梁,在此時好似一座高山,可是——他的鼻梁同蘇念瀾一樣,俊秀而分明。
“勞您和各位同事的照顧,工作沒出過什麽大岔子。”
“是沒出過什麽差錯。”楚非愚的直視她,純黑色眼眸化作一潭深淵,平靜裏蕩漾着幾分冷淡,“你能力出衆,偌大個上海也能被你玩兒的團團轉。”
沈冰竟然笑起來,笑得很無辜。“長官您太高看我了,我只是一個孤女,托您和楚伯伯的福才能在上海有個立足之地,我有什麽能力,能把整個上海耍的團團轉?您才是整個上海的頂梁柱,一個巴掌拍過去,誰能比得上你?”
“我打她,是救她。”楚非愚臉色愈發陰沉,眉頭越皺越緊,簡直就要擰成一團。“沈冰我告訴你,別仗着蘇念瀾對你的那份兒心給我惹麻煩!”
“你還是怕她給你惹麻煩吧?”沈冰憤憤開口,聲音也尖厲起來,“她是你妹妹不是你仇人,你怎麽能打她呢?你知道身上有傷嗎?”
“啪——”楚非愚抄起一旁的煙灰缸随手扔出去,手一拍桌子站起來。煙灰缸發出清脆的破碎聲。楚非愚揪住沈冰的衣領,狠狠地拽到自己面前。
“沈冰,你別以為我不敢動你。”楚非愚壓低聲音,湊到她耳邊說道,“不管你是地下黨,還是國民黨,我要你死,是很簡單的事。別逼我。”
“如果讓我發現,你還在利用我妹妹……”楚非愚沖她笑起來,“我他媽的弄死你。”
“砰……”門突然被踹開了。警衛員站在門外,上身向前傾着,一臉愁苦樣,“長、長官,特高課派人過來了,說是要……”
“要幹嘛?”楚非愚松開手,解開袖口的兩顆扣子。
“要找沈秘書談話!”
“外面等着。”楚非愚看了他一眼,“門,帶上。”
警衛員跑了。楚非愚掏出煙,大拇指和食指掐着煙,閑閑地靠在椅子上。
“我找人打聽過,宮本一郎死之前給宮本川打過電話,說有重要的事情要說,結果話還沒說完就死了。只要你做事沒把柄,他們就不能把你怎麽樣。”楚非愚揉揉太陽穴,長籲了一口氣,“記住,宮本一郎和蘇念瀾情投意合,他們是打算結婚的。你和蘇念瀾走的近,是因為我們有父母之命,你是她嫂子,不是她對象。”
沈冰“哼哼”幾聲,皮笑肉不笑,“你把日本人當什麽了?”
“蘇念瀾就這麽和宮本說的,你不服氣,回去問她去。”楚非愚只當對方因為最後一句話不樂意,一邊吞雲吐霧一邊指指門的方向,“應付完不用回來上班了,早點回去看看她。”
“那真是謝謝您。”沈冰不動聲色的翻了個白眼,謝謝兩個字咬的極重。
楚非愚反而笑起來,他發現自從沈冰出現以後,自己的命格就從聽天由命變成了胡亂操心的勞碌命。
日本人還沒有懷疑沈冰,找沈冰談話的目的也不過是打探一下蘇念瀾和宮本一郎的關系。宮本川雖然已經相信宮本一郎想說的要事就是和蘇念瀾訂婚的事,但青木峻并不這樣認為。因為一旦這個條件成立,蘇念瀾是兇手的推斷就會被徹底推翻,但面對為了宮本哭的梨花帶雨的蘇念瀾,青木峻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麽簡單。沈冰和蘇念瀾的關系看起來只是一般,但實際上,兩人靠着那條秘密的地下通道已經“友好”的交流了無數次。可以說,沈冰和蘇念瀾的默契在某種程度上已經超越了蘇念瀾和楚非愚。所以不論青木峻怎麽旁敲側擊,沈冰的回答和蘇念瀾皆是如出一轍。當然,某些沈冰不可能知道的事情,她還是選擇了說“不知道”。
沈冰回家之前到集市買了肉和菜,又到藥店拿了外用藥,這才施施然走回家。傍晚時分,蘇念瀾沒有睡覺,看起來已經洗了澡,床頭的桌子上放了一個小碟子,小碟子有剩下的半塊糕點。蘇念瀾靠在枕頭上,态度認真的翻動着手裏的雜志。
“看什麽呢?”沈冰湊過來,掃了一眼雜志。嗯,全是圖。
“時尚雜志——”蘇念瀾有氣無力的擡頭,“打算剪個頭發。唔,短發怎麽樣?”說完指了指上面的一個發型。
“學生頭?”沈冰沒忍住笑起來,“你都多大了還留學生頭。”
“顯得年輕嘛,真是的!”蘇念瀾伸了個懶腰,還沒伸完動作就停住了,龇着牙咧着嘴,抽回胳膊“哎呦”了幾聲。
“你先躺着,我給你做飯去,做完飯再抹藥,別亂動,啊!”沈冰拍拍她的腦袋,邊挽袖子邊和她說話。
蘇念瀾撇撇嘴,被子蒙住了腦袋,“啊好,你多做點兒,我快餓死了!”
沈冰哭笑不得。沒聽說進一回特高課智商還會直線下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