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間諜遇上女流氓
畫面就像被一雙手猛的抓住,靜止在衆人面前。
嗔怪着的蘇念瀾,滿臉無奈的沈冰,面無表情的楚非愚。
時光的手抖了一抖,幾人各異的神色變了幾變,又歸為一種色彩。沈冰推了幾次蘇念瀾,終于在楚非愚深淵般的眼睛裏脫離了蘇念瀾的禁锢,站起身,撫平衣服上的褶皺,沖楚非愚行了個軍禮。
“長官好。”
“嗯。”楚非愚的目光緊緊盯着蘇念瀾,好像要把對方盯出一個窟窿。
“楚長官今天怎麽有空過來?”蘇念瀾靠着沙發,翹起腿來,笑眯眯望着他。又像是真的想到了什麽,她拍拍自己的頭,恍然大悟道,“想起來了,是為了下個禮拜那個趙主任的事兒吧?”
楚非愚平靜的臉終于冷了幾分。他揚首,既不同意也不反駁,只是抿唇的動作加重了幾分。沈冰見兩人沉默,只好站出來,“既然您和蘇小姐有事,我就告辭了。”
“主人還沒發話,你着什麽急?”蘇念瀾站起來,嘴裏嘟囔着,随即又高聲喊起來,“杜鵑……杜鵑給老娘下來!”
杜鵑聞聲“噔噔”跑下來,手裏提了一個藏藍色的包袱,看到家裏來了一個陌生男人被吓了一跳,只是唯唯諾諾沖男人點了點頭,然後乖巧站在沈冰身後。
“人你直接帶走就行。”蘇念瀾簡單直白,揮揮手算是送了兩人。
沈冰“嗯”了一聲做了回應,帶着杜鵑走了出去。腳步輕松,身體卻緊繃着,注意力格外集中,走到門口時,隐約聽到蘇念瀾壓低聲音說着“火車”“重慶”一類的詞語。沈冰心裏有了一絲計較,挽着杜鵑的胳膊邊交談邊出了家門口,好似一個家裏出來的親姊妹。
見沈冰出了門,楚非愚摘下帽子坐在沙發上,眼睛環視了一次客廳又收回目光,“你不該當着她的面說出來。”
蘇念瀾語塞,半晌笑起來,“你現在是不是瘋了,見誰都像特務?”
“謹慎一點總是沒錯的。”
“你覺得會有那麽巧?”蘇念瀾反問,“去書房吧,免得你覺得不舒服。”
蘇念瀾和楚非愚上樓進了書房,蘇念瀾坐在椅子上,從抽屜裏拿出一張白紙緩緩攤開,順手拿起桌上的鉛筆,邊咬着筆頭邊含糊不清的說道,“給我講布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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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非愚眯着眼,大腦裏已經把整個火車站以及周圍的布局都構造了出來。理清思緒,用冷靜而客觀的語氣自小到大地描述出來,随着他的陳述,蘇念瀾手中的筆也在紙上快速的滑動起來。沒出十分鐘,一個火車站的構造圖就躍然紙上。
楚非愚眼中一亮。
“車廂。”
“3號。”
“你的兵力部署呢?”
“這邊,日本憲兵隊,這一層,是政府的軍隊,還有巡邏隊在周圍巡邏。”
蘇念瀾低頭,“人數。”
楚非愚指着圖紙,把部署情況詳細的指出來。兩人低着頭,時而竊竊私語,時而沉默不語,不知過了多久,蘇念瀾用鉛筆在圖紙了畫了一個圈,點點上面的位置,“挪7號吧。”她說這話的時候,表情篤定,好像整個世界盡數掌握在自己手中。
“可靠嗎?”楚非愚問她。
“你說呢。”蘇念瀾将圖紙遞給他,“為了一個趙什麽你也挺拼的啊?”
“他叫趙則成。”楚非愚把圖紙收起來放進上衣口袋。
“這名字……”
楚非愚看她撇撇嘴,雖是不太高興,但也還是滿不在乎的樣子。這就是蘇念瀾,對什麽都不在乎,楚非愚有時會想,在這亂世,到底有什麽東西能撼動她那條粗犷的神經。混亂的格局,紙醉金迷的上海,形形□□的人物和大大小小的花邊新聞,又有什麽能入了她的眼呢?
他剛帶她回來的時候,她還有個孩子的青春活潑,後來漸漸長大了,樣貌越發迷人,人卻變得牙尖嘴利起來。她是個極其漂亮而聰明的女人,記憶力出衆,近乎是過目不忘,但凡見過的東西都記得十分清楚。他請人教她防身術,練習射擊,每一樣她都出類拔萃,尤其是對軍事方面,不論是軍火還是兵力部署,天分都高得出奇,哪怕他經歷了很多戰争也不得不承認,蘇念瀾是個不一樣的孩子。
像往常一樣,楚非愚從口袋裏拿出一個盒子。蘇念瀾接過盒子,翻開盒子就看到裏面的幾根金燦燦的金條,一下子就樂不可支起來,“哎呀呀,比上次還多了一根。”
楚非愚心裏的某根弦一動,既覺得可笑又突生悲涼。他好像明白了蘇念瀾說過的那些話,其實他和父親并沒有真的把她當做家裏的人,哪怕是個傭人,地位都要比蘇念瀾的高一點。如果不是因為她聰明,能夠避開日本人的眼線幫他調整兵力傳遞消息,現在她也就不會待在這裏。但這一切,她都是不明白的。縱然她不知道真相,但她的态度卻沒什麽錯。他不欠她的,但她也不欠他的。
“以後離沈冰遠點兒。”
楚非愚想了想,還是決定給對方留個忠告,縱然蘇念瀾做事荒唐到極點,好歹還是和自己有血緣關系的。再說,他再也不想聽到對方又和誰有什麽新的笑料,更何況那些人無一例外都是女人。花美的事情剛剛平息,新來的沈冰身份未定,他實在不願意替她收拾爛攤子。
“楚長官,你什麽時候變成老媽子了,除了送金條還要管別人的私事?”蘇念瀾翻了個白眼,意外地沒和對方嗆聲,只是揉揉肩,指着門,“麻煩您關一下門,從外面。謝謝。”
楚非愚一走,家裏頓時變得冷清下來。蘇念瀾從窗戶看着楚非愚離開的背影,莫名嘆了口氣。她又一次拉開抽屜,按照記憶把剛才圖紙上的內容描摹了一次,在七號車廂上輕輕畫了一個圈,然後将它卷起來,放進了抽屜裏。上鎖,拿鑰匙,關上房門,拖拖拉拉沒精打采的到了隔壁。
開門,關門,走到床邊,跳上床,然後蒙上被子。青天白日,無趣得讓人只能睡覺。
蘇念瀾這一覺睡得竟然特別好。既沒有失眠,也沒有做噩夢,從白天睡到晚上,又渾渾噩噩的睡了過去。
深夜時分,斷斷續續的打更聲從巷子深處傳來。一個黑色的身影翻過牆,手腳麻利的摸進家裏,徑直走到書房門前,輕輕地推開了門。
萬籁俱寂,連隔壁主人睡覺的喘息聲都清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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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的9月,上海□□地下黨截獲了一份國民黨軍統處的秘密文件。
9月23日,上海政府的前情報科主任趙則成離開上海奔赴重慶。
9月23日下午,上海火車站發生□□,趙則成死于7號車廂。日本憲兵隊死傷慘重,76號和特高課介入調查。
9月25日,沈冰搬離了原先的住宅,搬進了迎賓路的一處公寓。
9月27日,陰雨綿綿。
蘇念瀾從櫃子裏翻出了一件紅色小棉襖。微微落了些灰,于是用力拍打了幾下,順手便套在了身上。
月夜,星光暗淡。蘇念瀾找了一張唱片,倒了一杯紅酒,看着它漫過杯底,在燈光下肆意綻放柔軟。端着杯子一口一口喝起來,伴着唱片沙啞憂傷的聲音,打着拍子和起來。
沈冰打傘來到蘇家的時候,雨基本已經停了。唱片還在吱吱呀呀的唱着,主人躺在沙發上,一條腿搭着茶幾,另一條則踩着扶手。紅酒瓶倒了,餘下的紅酒沿着茶幾邊緣流下來,晶瑩剔透的,淋濕了紅色的地毯。
“有客來,你這主人也不出來迎一迎,我還以為你有什麽大事,原來是躲在家裏喝酒。”沈冰把提着的東西放在一邊,蹲下身子看她。這時她才發現,對方确實是個美人胚子。
“午飯吃了,晚飯吃了,下了一天的雨,還以為你不來了。”
“說好了今天,我不會食言的。”
沈冰把瓶子扶起來,看着瓶子,又看了眼酒杯,“你……喝了多少?”
蘇念瀾哼哼笑起來,“酒瓶裏少了多少,我就喝了多少啊!”
“……這就是你說的,請我吃最好的菜,帶我喝最好的酒?”
蘇念瀾還是沒睜眼,仰着腦袋露出潔白的脖頸,“哦,我以為你不來了。”
沈冰愣了。
“給我遞支煙。”
沈冰默默抽出一根煙遞給她,蘇念瀾睜開眼,胳膊在沙發上亂摸。摸了一會兒,從縫隙裏捏出一支打火機。
“抽煙舒服嗎?”沈冰看她來了精神一樣抽起來,忍不住問道。
“舒服。”蘇念瀾吐着煙霧,“其實抽大煙更舒服。”
“你抽過?”
“沒。”
沈冰沒好氣的瞪着她,“沒抽過說那麽真幹嘛?”
“嘿嘿,圖個樂子嘛!來來,喝酒。”
“你喝多了,我不喝了。”
“……我喝多了和你不喝有什麽關系?”蘇念瀾爬起來,胳膊搭上對方瘦弱的肩,傻呵呵問着,“我給你找的那套房好不好?”
“好是好,就是太大了。你一個人住不害怕?”
蘇念瀾掐了煙頭,抱着酒瓶喝起來,“咕咚咕咚”的聲音,紅酒撒在胸前。喝了幾口把酒瓶放下,抹抹嘴,像是在回味。
“有什麽可怕的?”蘇念瀾眼一挑,“陪我喝酒?”
沈冰不知道兩人到底喝了多少,只記得蘇念瀾跪着吐了一次,站着吐了一次,拖着她到卧室的時候,對方基本已經沒有意識了。紅酒後勁兒大,蘇念瀾喝酒就像不要命一樣。和她的性格一樣,看起來柔弱,其實也是個狠命的角色。
沈冰有點兒暈,只能勉強架着她,在黑暗裏打開燈,然後把她放在床上。蘇念瀾喝了酒倒也算安分,沈冰想着自己來的目的,又盯着床上睡得像死豬的蘇念瀾,竟覺得自己大概就是過來當傭人的。她給蘇念瀾拉了一張被子,嘆了口氣打算離開了。
天是完全黑了的。沈冰關了燈,正打算關門,卻聽到“咯咯”的聲音。并不是笑的聲音,而是吞咽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出不上氣的感覺。沈冰一驚,趕緊扳着她的臉,才發現蘇念瀾緊緊掐着自己的脖子,臉上卻是猙獰的。
沈冰伸手拉開她的手,俯身看到她把自己掐出的青紫痕跡。她想着蘇念瀾大概是夢魇了,又想着蘇念瀾魇着了的樣子都如此別具一格,酒精在大腦沒頭沒尾的沖撞,沒卻發現蘇念瀾突然睜開眼,一把就把她拉了下來。
沈冰下意識又反抗起來。沒想到對方抱住她,兩人翻轉了位置,蘇念瀾嘆了口氣,突然說道,“媽,媽,你可真是害死我了,日子一點兒也不如意。”
沈冰掙紮的動作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