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網紅時代說愛你
我懷疑孤兒院的院長給我起名字的時候就已經預料到,我是一個好了傷疤就會忘了疼的人。所以我叫蘇念恩,聽起來好像也帶了那麽一點哲理,也有那麽一點韻律,可惜我的生活并沒有因為一個名字便有所改變。我依然是個孤兒,也依然貧窮,縱然我告訴自己,知識可以改變命運——後來我才發現,其實真正的命運在出生的那一天就是注定好了的。
我不知道溫暖是一種怎樣的感覺。人群會讓我害怕,而別人審視的目光常常讓我覺得不自在。我總是想,如果蘇念恩不是蘇念恩,如果她生來就住在大大的房子裏,如果她也有爸爸媽媽姐姐弟弟,蘇念恩的人生是不是就完全不同。
我厭惡這樣的自己,更加憎恨這樣的生活。無休止的掙紮和彷徨,沒由來的自卑和軟弱。多希望,能得到一個人的溫暖,也有資格像飛蛾一樣,毫無保留的把生命獻給光明。我看到這世上的很多情侶,他們有的相互愛慕相濡以沫,也有的各懷鬼胎互相背叛,有太多人,最初時甜言蜜語,分開時面目猙獰。我只是個旁觀者。起初心裏有着真真切切的悲傷和妒忌,後來也習慣了。習慣站在衆人視線之外,嘲笑着他們的愛情。
我沒料到,有朝一日我也會遇到一個人。第一次見面,我對她沒有期待,感情只是一片空白。我也沒想過,我會愛上一個人。有時覺得,這個詞實在可笑。可是每每想起,莫名想哭。曾以為世界只是一座空城,大家來往匆匆,神情冷漠,後來遇到一個人,才發現這世界不是灰白是彩色,這世界有太多人,同我一樣受過傷,亦可平平淡淡、波瀾不驚的生活。我不知道,院長究竟想讓我感恩上天,還是感恩這個社會,然而我終是如她所願,願意相信,上天給我留了那麽一點點希望,而我的周圍,即是我真實存在着的世界。我所看、所聽、所觸、所覺,皆只因為一個人,春暖花開,柳暗花明。
愛一個人,需要耐心。縱然她不愛我,還是不想放棄。深夜未眠,內心抱有不可宣揚的幻想,是否某一天,她會發現我的好。其實我如此确信,這世上沒人能比我待她更好。哪怕那些人,也許比我有錢,也許更能讓她覺得安全,哪怕他們有着得天獨厚的優勢。可是,誰能比我更愛她。我的愛,如此瘋狂,願為她付出青春、心血和一切,我的愛也很冷靜,知道她不愛我,也不過長嘆一聲,笑笑而了。
其實你不知,她是個多好的女孩兒。她會做飯,手裏握着勺子,慢慢攪動着鍋裏的小米粥,看起來溫柔優雅;也會坐在電腦前,和網絡那頭的那些人唱歌說話,有時連上廁所也顧不上。她活得很努力,也很用力。雖然她總是說,她想做一個有錢人,她想過着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生活,但她從來沒有接受過那些陌生男人的追求。她的脾氣不好,說出的話讓人傷心,我有時很生氣,不想理她,但總想起她坐在陰影裏,一個人落寞的抽煙,真是心酸。有些事有些人,你若是遇不到,永遠覺得遙遠,但如果你經歷過你就會知道,貧窮和孤獨就像毒品,一旦沾染了就再也無法戒掉。
我第一次想和一個人白頭偕老,不去想性別,也不在意別人的眼光。第一次學會勇敢,因為我知道,她不喜歡唯唯諾諾的人。也是第一次,放縱自己,讓自己變得柔軟而堅韌。只是因為一個人,但我得到的又何止這些。
我們之間會有永遠嗎?直到老去,死去,埋進土裏。我不相信來生,她也是。所以我愛的堅持,而她從不對任何人做承諾。但我相信,會有永遠。我會愛她,從我愛她的那天起,像一條射線,只需要起點,卻永遠不會停下腳步。雖然,我與她只能做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可是我不但有愛她的決心,更有看着她幸福下去的勇氣。
我不怕。愛讓我勇敢。
安漓在那一天喝的很醉。
寧沉舟開車去接她,她已經喝得不省人事。他不明白,為什麽所有人在遇到這種事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喝酒。鄭鋒是這樣,現在安漓也是這樣。
安漓的表白沒有成功,或者可以說,很失敗。他并不如自己表現的那般平靜,後來他知道有一個詞叫竊喜。他以為自己是那種光明磊落的男人,哪怕面對感情都是一樣。這是暗戀嗎?你說,你喜歡一個人而她卻不知道,這不是暗戀又是什麽?但他又開始懷疑,會是喜歡嗎?
寧沉舟看了眼懷裏的安漓。他又想起蘇念恩,想到她看着自己的複雜眼神和閉上眼冷漠的側臉,他竟然替她難過。有時他會莫名覺得,他只是這兩人的旁觀者,其實他什麽也不是。不管安漓對他與以前有多不同,只要蘇念恩一出現,那些不同就會化為泡影。或許蘇念恩對待鄭鋒也是一樣。以前他并不覺得,以為男人女人不過如此,現在才懂得,那種無處不在的微妙感應和旁人無法理解的默契又是多麽難能可貴。
安漓家裏的紅色地毯在此時顯得有些滑稽。寧沉舟扶着她,看她歪歪扭扭走了幾步,突然躲在地上哭了起來。聲音微弱,只是斷斷續續,讓人覺得難受。
“你說,她是不是不願意原諒我?”
“她只是不接受你,你從來沒有傷害過她,她怎麽會不原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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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這樣、樣啊……我好怕……”
沉舟拉起她,聲音暧昧低沉,“害怕什麽?”
“害怕她……害怕我抱着她的時候……她就突然……死了……我怕她會死……”
沉舟盯着她。安漓好似什麽都沒發覺。她已經很累了,說出了一個秘密讓她覺得放松。于是她閉上眼,靠着男人的肩膀安心睡了過去。
算了吧。寧沉舟突然覺得自己也有點累。他發現,不管怎樣做,都只是安漓和蘇念恩之間的事情。她們可以選擇愛或者不愛,但從來不會考慮,有一個叫寧沉舟的男人。這是兩個女人之間的愛情。和性別無關。大概只是因為愛情本身。
愛情果然是讓人失望的東西。
蘇念恩等着鄭鋒醉醺醺的回了家。那時她正在坐在地板上抽煙,許久沒碰到煙,剛塞進嘴裏的時候像是放了什麽□□一樣,嗓子難受得厲害。
鄭鋒就是這時回家的。他把包扔在地上,穿着皮鞋走進來,看起來還很清醒,仔細看才發現其實雙目渙散無神。
“你是要尋死還是怎麽着?”開口就沒什麽好話,是鄭鋒一貫的風格。其實很久以前的他,并不像現在這般溫和。他桀骜也風流,內心有醫生的道義和男人的貪玩,常常說話口無遮攔,就像現在一樣。
蘇念恩不知怎地想起以前和他相處的點點滴滴,與其說這個男人在包容她,倒不如說,這是一個相互磨合卻沒有成就愛情的故事。蘇念恩咬住煙,像孩子一樣留下齒印,她做了一個張牙舞爪的表情,“你說我是不是很失敗?”
“你從來就沒成功過。”鄭鋒白了她一眼,走到她面前,把腳上的鞋踢出去,又把煙從對方嘴巴裏抽出來,“想死就去外邊死,死在家裏,不吉利。”
“死生是大事,可是也由不得我這種凡人做主啊!”蘇念恩感嘆了一句。江離死的時候她是想過去死的,可是偏偏沒死成,後來她好不容易有了那麽一點點盼頭,死神卻又一次光臨。她沒辦法主宰自己的命運,不過是個随波逐流的可憐人。反反複複的折磨,時間久了,她連自己對自己的那一點憐憫都磨盡了,反而要看着周圍的各種臉色。她自己想不通,後來也懶得再去想。
“你和安漓在一起了?”鄭鋒把她扔回床上,将沒抽完的煙用指甲掐滅。問的随意,表情卻很凝重。
“沒有,怎麽會呢?”蘇念恩耍賴似的笑起來,“現在在一起豈不是太便宜她?”
“就怕她受不住刺激,抛下你和別的男人走了。”
“……要走也是我先走好嗎?”
“你想去哪兒?”鄭鋒懶懶的問。
“去天堂吧。聽說天堂更好一點。”
鄭鋒手裏的煙掉在地上。
“我怕天堂不收你。”
“對對,他們都不敢收留我。”
蘇念恩睡覺的時候鄭鋒還沒走。屋子裏只開了一個臺燈,暖色系,和着月光顯得越發靜谧。鄭鋒看着她的臉,越看越煩躁,越看越恐懼。也許他和安漓一樣,只要看到對方沉寂下去就會下意識地以為,她快死了。
蘇念恩的情況很不好,除了身體上的,還有身體上的。他在她的眼裏看到了太過熟悉的東西,那是暮氣沉沉的死亡之氣和悲觀情緒。他不知道她和安漓發生了什麽,可是他想挽留她。既然蘇念恩能活夠一個十年,為什麽不能再活到下一個十年?既然她能等到死去的江離複活,為什麽不能和她開始一段新的感情?
是,他知道,安漓,不過是另一個江離而已。但他已經不再計較,他不過是希望,那個人能活下去。
“鄭鋒,如果你來做我的手術,你會害怕嗎?”鄭鋒站起身來打算離開的時候,蘇念恩突然開口。她背對着他,聲音很平靜,像是叮咚叮咚的清澈簡單的流水,卻打破了夜的寧靜。
“不會。”
“那我的手術,你來做吧,好不好?”
“……好。”
鄭鋒合上門,敲打着頭痛欲裂的腦袋。一種巨大的悲涼襲上心頭。
他不想告訴她,要堅強。她已經堅強了太久。她有權要求,也有權保持沉默。可是他想讓她活下去。他知道,除了上手術臺,沒有別的辦法。
在死亡面前,一切都是狗屁。活下去,太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