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開小竈
喬栖一周都沒理裏昂，倒不是跟他置氣，而是她非常忙。
忙到根本沒有時間看手機。
《煙雲館》說到底是部大女主的戲，女主角程煙雲從神秘出身到成為百樂門頭牌，再至一介女流把百樂門發展成煙雲館，這走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踏的每一寸背後都有着千絲萬縷的複雜關系。
而戲裏的程煙雲越是游刃有餘，就意味着戲外的喬栖越要下苦功夫。
她不是科班出身，沒經歷過系統化的訓練，連最基本的臺詞功底和形體都不過關。
所以當別的演員在忙着和戲中角色融為一體時，她還在跟程玥明請來的專業老師開小竈。
為了能夠提神醒腦，套房裏沒開空調，只是開着窗戶通風，地板上原本鋪着的地毯也被拆去，只剩下光溜溜的硬地板。
喬栖穿着緊身形體服裝，腳踩單薄襪子站在地板上。腳尖踮起時，小腿線條冷冽又清晰。
她個子不低，也瘦，腰肢盈盈一握，四肢纖細且長，脊背打直，天鵝頸弧度很優越。
拍廣告做模特那麽多年，喬栖聽過最多的誇獎就是別人說她盤條順，姿态雅。
可這些到專業老師眼裏，幾乎一無是處。
“下巴擡起來！”
“提臀收腹！”
“眼睛平視前方……啧，膝蓋！膝蓋給我打緊了！”
一滴汗從額頭順着太陽穴流到下巴尖上，汗珠在尖瘦的下巴處搖搖欲墜，幾秒後“啪嗒”一聲，垂直落在地板上。
喬栖只覺眼前一黑，她咬緊牙關立直了身子，在黑暗中把自己當成一顆釘子。
這時，耳邊忽然傳來一道懶洋洋的聲音。
“腳掌發力，重心別落在腳後跟。”
喬栖瀕臨昏倒邊緣，有人提點，她本能地跟着照做。果不其然幾秒後眼前視線漸漸清晰起來。她看着鏡子裏出現在自己後側方的清瘦身影——是梁硯。
要上鏡的演員通常都很瘦，即便舉鐵健身，穿上衣服輪廓也要偏削薄一點。
喬栖不知道梁硯有沒有健身，但是看上去他不算健碩，甚至偏清瘦。
大概是為了早點入戲，他發型被造型師弄成了覃頭造型，發尾染了一寸藍。兩側發絲順着漂亮的下颚線條勾勒兩筆，纨绔氣質更濃幾分。
可偏偏，這纨绔少爺又穿得一本正經。上衣白色中國衫，下面一條黑色綢緞直褲，腳踩黑色布鞋往旁邊松松散散一靠，手裏執着一把扇子。
扇子甩開，扇面四個大字：明日之星。
喬栖：“……”
一時之間說不上來是梁硯不要臉還是明晏不要臉。
“不想那麽辛苦，就別想那麽多有的沒的。”梁少再次悠悠開口。
喬栖這才注意到這少爺嘴裏還漫不經心嚼着口香糖。
嚼完偏頭朝形體老師眯眼一笑，“老師，程煙雲不是踩着高跟鞋殺人嗎？”
喬栖聞聲差點心梗。
不是她怕苦怕累，而是這進度總要循序漸進吧，她怕她還沒開拍直接躺醫院了。
好在老師專業，“不急。”
梁硯興致缺缺“哦”一聲，從鏡子裏跟喬栖悠悠對視了一眼，然後晃着扇子轉身走了。
梁少爺這莫名其妙的行為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短短一周，他幾乎每天都明裏暗裏地找茬。
喬栖敬他是前輩，始終安靜如雞不予反駁，可今天突然就有點上頭。
當專業老師開口說“行了，休息一會兒”，喬栖立刻腳掌一轉，跟着梁硯往外走。
倆人停在走廊，喬栖喊住他，“梁少。”
梁硯“嗯？”一聲慢吞吞轉過身，他眼尾沾染着一分不以為然的笑，此時正值午後，回字形酒店上頭是奪目的光，光線直直地照在走廊上，像一層光紗覆在梁硯身上。
他還是那副軟骨頭模樣，手臂輕輕搭在防護欄上，沖喬栖掀起一記唇邊笑，微微歪頭，“怎麽？”
坦白講，喬栖着實不太喜歡他這副吊兒郎當的模樣，雖然總是笑不離唇，卻讓人莫名不适。尤其是光照進他那雙桃花眼底時，喬栖覺得自己仿佛在與一雙蛇眼對視。
她蹙眉，不繞彎子，直接開門見山，“那件事我不會說出去的。”
梁硯似是一怔，“什麽？”
喬栖不知道他是在裝傻還是什麽，但她不想在這種“誤會”上多浪費時間和精力。
于是直接說：“你和程玥明的事情，我不會多想，也不會多說，你沒必要……”
總是給她使絆子。
但是這話她沒說，因為成年人聊天，有些話，不言而喻。
然而她沒想到她都說那麽清楚了，梁硯反應還是很茫然。
“什麽程玥明，我跟她這麽——”話未落全，梁硯眼睛一眯，想起了幾天那場誤會。微怔片刻，發笑出聲，他一搖手腕打開扇子，輕輕扇動兩下，看着喬栖說，“程煙雲，可不單單是形體臺詞過關就能成為的人。”
喬栖一滞，一瞬間隐隐明白了什麽。
劇組圍讀時間只有一個月，前期磕臺詞形體，後期就是武戲。
程煙雲少小離家，七八歲跟着乞丐偷拿摸搶，十歲被歹人擄了賣給了山頭小匪。
偏偏小匪是個毛都沒長全的小少年，小少年帶着她爬樹掏/鳥下河摸魚森林裏打槍捕兔子，“夫妻倆”混了兩三年，程煙雲相夫教子沒學會，匪氣沾染了一身。
也學了一身三腳貓功夫。
這戲裏的三腳貓功夫，戲外差點要了喬栖的命。
“腳背打直，往他下巴上踢聽到沒！”武術指導老師吼着大嗓門，兩三句指點完發現喬栖沒踢到點子上，直接上手掰着喬栖的大腿往工具人下巴上怼。
腿根的筋仿佛被人抽直了一樣，喬栖疼得臉一下子全白了，額頭唰唰起來一層汗。
但她沒喊疼，只是兩腮咬得愈發得緊。
就在這時，梁小少爺又混了過來，他今天換上了明晏的卡其色格子小馬甲，頭上戴着一頂皮質咖啡色鴨舌帽，帽檐故意歪了一寸。
檐下淩亂頭發若有似無遮在他眼睫前，他用修長食指輕輕挑開，眼前視線清晰明了，才勾唇一笑，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哎喲”一聲，“好疼哇。”
“放心，一會兒讓你也感受一下。”喬栖反唇刺回去。
喬栖這反應出乎在場所有人意料，畢竟這劇組裏唯梁硯地位最高，平時開玩笑歸開玩笑，敢這麽一臉冷色地反駁梁硯的可不多。
不過梁硯似乎一點也不氣，他不動聲色挑了挑眉，片刻笑着油嘴滑舌，“最好是你親自讓我感受。”
現場其他人：“……”
這是在……調/情吧？
是吧是吧？
當然不是。
別人也許看不出來，但是程玥明和許璐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兩位，是在入戲。
他們在攝像頭還沒打開的時候就把自己變成角色本身，舉手投足行為舉止全是角色的氣息，甚至連社交圈都是角色的社交圈。
這無非是最穩的入戲方式。
可是梁硯有本事入戲也有本事出戲，那喬栖呢……
程玥明看向角落裏正在被武術指導摁着/操/練的喬栖，忍不住滿目擔憂。
“要不……提前說一聲？”許璐看出程玥明的擔憂，建議道。
程玥明有些猶豫，她是編劇，自然要為劇本着想。
如果喬栖能夠完全入戲，對《煙雲館》是百利而無一害。
可作為朋友，她真地很擔心喬栖會陷進去，陷進程煙雲的身體裏，陷進梁硯塑造的明晏情感裏。
屆時梁硯及時抽身，喬栖該……多痛苦啊。
程玥明想着，微微垂眸，有些掙紮地說：“我考慮一下吧。”
晚飯喬栖沒敢多吃，主要是怕水腫，她晚上要加班練臺詞記臺詞，于是在別人吃小龍蝦吃燒烤的時候，她捧着一杯冰美式坐在角落裏盯劇本。
晚上溫度不如白天高，清風明月，照明燈光線又白又亮，從喬栖頭頂落下，給她圈了一片安靜又明亮的區域。
晚風掀起她淩亂的發，她不自知地随手把掉落在側臉一旁的頭發勾起挂在耳朵上，幹淨滑膩的臉露出來。
燈光毫無阻攔穿透她的眼睫，眼睑落了一層淺灰色的陰影。
這畫面格外吸引人，也格外讓人不忍打擾。
只有臺詞老師時不時湊到喬栖旁邊，告訴她有哪幾個發音不太規整。
臺詞老師不用上鏡，也不擔心水腫長痘，戴着手套大吃特吃。
全程，喬栖都沒表現出任何被食欲勾饞的情緒。
旁邊幾個百樂門的姑娘忍不住問：“雲姐啊，你也太狠了吧。”
郭伶伶嘬着手指頭說：“你雲姐又不是第一天狠了。”
喬栖聞聲淡笑，“不是，我不餓。”說着晃晃手裏的劇本，“精神食糧就夠了。”
許如鷗無聲豎起大拇指，旁邊無雙脆聲拍馬屁，“俺們雲姐本來就是最叼的！”
郭伶伶捏腔哎喲一聲，“小無雙诶，你這是跟誰學得滿口污言穢語啊？”
“隔壁點心鋪子的周小郎。”無雙彎着月亮眼笑的像個傻白甜。
許如歐一把揪住無雙的耳朵，“給老娘離那不安好心的小流/氓遠點知道不？”
無雙痛叫出聲，現場嬉笑連連。
夜更深了，月光波瀾不驚地透着皎白的光。
偶然拂過去一陣風，彎月輪廓暈出光影痕跡。
喬栖又坐了一會兒，找個借口先離席回房間，她現在一天二十四小時恨不得掰成四十八小時用，晚上一回房間就忍不住打呵欠犯困。
洗漱完準備再給自己沖杯咖啡提提神，程玥明忽然敲門造訪。
喬栖這時頭發還沒來得及吹幹，被擦得半幹的頭發垂落胸前一側，乳白色浴袍收緊了她的腰身，擡腿之間大長腿印着若隐若現的青紫色傷痕。
雖說演員練習都這樣，但這傷口實在觸目驚心，程玥明擰着眉問：“上藥了沒？”
喬栖一直沒怎麽在意，程玥明冷不丁一問，她先是有些沒反應過來什麽藥，程玥明沖她的腿擡擡下巴，她才不以為然地“哦”一聲，“沒事。”
這種傷不是塗點什麽藥就能好的，再說了這劇組日子還長着呢，哪能那麽嬌貴。
她端着咖啡坐在沙發上，問程玥明：“有事啊？”
剛洗漱完的喬栖和白天穿着旗袍的喬栖大相徑庭，她捧着咖啡，小口喝着，沙發旁邊亮着一盞暖光燈，照的她整個人線條都是柔軟的。
說不清哪裏不一樣，但就是跟白天的她，或者說，跟工作的她不太一樣。
程玥明一直沒說話，喬栖也不好催，恰好手機一直“叮叮叮”的響，她擡手把手機拿過來，看到是裏昂發的一連串催命符表情包，忍不住掀唇笑了笑。
笑意和光線不謀而合，襯的整個房間都莫名熱了起來。
恍惚一瞬，程玥明明白了喬栖的不同。
現在的程煙雲跟明晏鬥嘴歸鬥嘴，感情卻沒進展半分，兩個人就猶如歡喜冤家，雙方對彼此都沒有感情。
一個以為對方是捏着情報的重慶分子，一個以為對方是游手好閑的纨绔子弟。
興趣僅僅浮在表面。
并不足以讓冷漠絕情的程煙雲表露出溫柔笑意。
所以剛剛看着手機笑的，是喬栖本人。
程玥明忍不住問：“男朋友？”
喬栖愣了一下，反手将手機扣下，她搖頭，唇角壓平了些，“不是。”
“哦哦哦。”真話假話程玥明也不在意，兩個人又閑聊了幾句，程玥明才試探性問了句，“你追星嗎？如果追的話，我可以幫你追啊哈哈。你看組裏有幾個追梁硯的，整天不是要簽名就是要合照的。”
喬栖搖頭，“不追。”
她想到裏昂前幾次提及梁硯，頓了下，“不過……”
“不過什麽？”程玥明問。
喬栖猶豫了下，搖頭，“沒什麽。”
她如此冷漠，弄的程玥明有些聊不下去了，就在程玥明坐立不安準備撤的時候，忽然聽到喬栖問：“我有點好奇，單純好奇，沒別的意思，就是，梁硯……有什麽可追的？”
女的追就算了，他有什麽值得男生追嗎？
程玥明：“？”
長相演技哪點不可追？
“你認真的嗎？”程玥明問。
喬栖點頭。
程玥明啞然片刻，起身，離開之前摁了摁喬栖的肩，“可能就是人與人之間微妙的緣分吧。”
回到自己的房間，許璐聞聲忙不疊湊過來，“怎麽樣？”
程玥明一臉冷漠，“放心吧，喬栖如果對梁硯感興趣了，我就直接直播寫劇本……不，如果喬栖和梁硯雙方對彼此感興趣，我就直播跳女團舞！”
衆所周知，程玥明先天性五音不全加四肢不協調。
許璐：“……？”
倒也不必玩那麽大吧？
作者有話要說： 後來——
程玥明：……nmd，這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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