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因為我?”
“是。”不知是否晚霞太過溫柔的緣故, 他的聲音也柔和了好幾個調,“莉莉知道麽, 深潛者是克蘇魯的下級仆從,盡管永生不死,卻天生沒有智慧,也沒有感情, 生命中只有交配和信仰克蘇魯。目睹父親跳海後, 我原以為,最終這也是我的下場, 變成一頭依附于邪神的怪物。是莉莉改寫了我的人生。”
說到這裏,他松開了我的後頸, 眯着眼睛望向海洋“每天晚上,我都能聽見同類的呼喚, 它們希望我能抛棄陸地的身份,回到大海, 跟它們一起信仰克蘇魯。”
他頓了頓, 回頭看着我“我不知道它們為什麽信仰克蘇魯,但我知道自己該信仰什麽。一直以來,支撐我活下去的, 不是主也不是克蘇魯, 而是你,莉莉。”
……這算是情話嗎?情話其實聽過不少, 這種被擊中心靈般的感受還是第一次。g太會說話了, 甚至給我一種這些話、這些往事都是他精心編造出來的感覺。
如果g是奧古斯那樣的卑鄙小人, 我肯定不會相信他口中的每一個字……但是,g怎麽可能是那種人呢?他的學問和品行都相當出色,不能因為他過于完美,就否定他言語的真實性。
“時間到了,走吧。”g站起來,向我伸出手。
這也是他與奧古斯的不同之處。如果是奧古斯,說了這麽長一段似是而非的暧昧話語,絕對會不擇手段地逼問我的感想。g卻從來不步步緊逼,會和我保持安全而舒适的距離。
不過,因此我也讀不懂他的想法。他似乎将我當作非常重要的人,卻又對我若即若離;他似乎對我産生了無比深厚的感情,每次與我相處時,情緒卻又那麽冷靜淡漠。
黑拳賽場設置在地下,入口在酒館櫃臺的下方。老板打開入口的小木門,裏面閃爍着傳送陣的魔法光芒。這構造,這設計……有點像巴黎的地下城。
我彎腰鑽進去,頃刻間眼前的景象便已改變四面都是階梯式的觀衆席,擂臺在中央,沒有欄杆,下方是鋸齒形狀的刀山,和熊熊燃燒的火池,以防止拳手中途逃離。
我在觀衆席的前排坐下,看向場上的選手席,不明白g為什麽要給自己買參賽券,難道是想重溫打黑拳的感覺?可是,他在賽場上并不是完全無敵的。每個參賽的選手,都必須佩戴禁魔石,以确保不會有人靠魔法贏得比賽。那些選手或許不懂魔法,也不懂獵魔,更不懂格鬥技巧,但他們知道如何在死鬥中活下來。g想贏下這些選手,可能會吃一些苦頭。
觀衆席前面的小桌上,有介紹常駐選手的宣傳小冊,我走過去拿了一本。場上,g脫下黑色外套扔到一邊,接過禁魔石手鏈戴上,然後用白色繃帶纏住手掌,走到賽場上。與體型矮壯的對手相比,他的身材高大挺拔,肌肉線條優美,卻散發着濃濃的男性魅力,瞬間吸引了不少觀衆的目光。
“又來一個娘娘腔,這幾年比賽的質量真是越來越低了。”
“是啊,我們又不是來看選美比賽的。”
“鐵拳王,愣着幹什麽,上啊,弄死這個小娘們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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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娘們兒體毛這麽稀疏,哪裏像個男人,真的搞不懂男人長這麽漂亮幹什麽。看見這種娘娘腔就惡心。上,給我弄死他!”
這些充滿惡意的話是如此耳熟,似乎三十年前,我混進馬戲團觀看畸形秀時,也曾聽過一模一樣的話語——
“把油潑在他的身上,看見他就惡心!”
原來,無論美與醜,都不能阻攔他人的惡意。
我有些擔心地看向g。
這時,g忽然轉過身,對上我的視線,微微笑了一下,然後擡起一只手,握拳抵住自己的左胸。
這是獵魔人向獵戶座行禮的動作,代表為榮耀與信仰而戰。g朝我做這個動作幹什麽……
想起他之前說的,我是他的信仰。難道他想通過這個動作告訴我,他是為我而戰?
耳根開始冒熱氣。這個人總是能相當輕易地調動我的心跳。地下賽場并不涼快,我卻想戴上鬥篷的帽子,再也不露出滾燙的臉頰。
g回過身面對鐵拳王,神色平淡地勒緊了腕上的繃帶。
大概是被觀衆席輕蔑的态度影響,鐵拳王并未正眼看g,直接沖過來,一個上勾拳揍向g的下巴。
我知道g能贏,卻沒想到他能贏得那麽快——只見他輕而易舉地避開鐵拳王的拳頭,單手扣住鐵拳王的脖子,“咔嚓”一聲利落擰斷。整個過程絕對沒有超過一秒鐘,視力不好的人,只能看見鐵拳王沖過去,接着面條似的癱軟在地上。
“不可能,不可能!這小子作弊,用了魔法!鐵拳王連贏了32場擂臺賽,怎麽可能死在這小子手上!”
“拆開他的繃帶,裏面絕對沒有禁魔石!”
“不是作弊就是打假賽。老板窮瘋了吧。”
……
群情激奮的呼聲中,g從容不迫地張開雙臂,接受了檢查。
他繃帶裏面的禁魔石完好無損,鐵拳王的死因也不是魔法致死,而是脊椎和氣管斷裂。反倒是鐵拳王,賽前服用了禁藥,将力量提升到1噸左右,靠作弊殺死了32位參賽的選手。
檢查結果公布,觀衆席瞬間鴉雀無聲。
g重新裹上繃帶,對老板說道“繼續。”
第二位拳手上場,是一個幹瘦文靜的青年,外號“猴子”。當然,他的幹瘦是乍一看幹瘦,再仔細看,就能看見胳膊和腿上一絲一縷的肌肉,因為肌肉過于緊實,幾乎是緊緊地吸附在骨架上,給人造成一種瘦弱的錯覺。
我看了看宣傳小冊,上面說猴子擅長閃避和必殺技。跟我的風格很像,不知道能在g手下撐多久。
靠必殺技贏下對手的人,最忌諱被人猜到出手方向。擂臺上沒有藏身的地方,想要迷惑對手,必須聲東擊西。猴子很聰明,躲開了g兩次攻擊,一時間掌聲、喝彩聲不斷,他卻沒有松懈,一直在尋找主動出手的時機。這時,g暴露出一個弱點,他毫不猶豫地縱身撲過去,卻被g反手扣住脖頸,身子瞬間癱軟下去,悄無聲息地死在了賽場上。
猴子明顯是經歷過上百場死鬥的老手,無論是出手的時機、速度,還是角度,都堪稱完美。但是,g的死鬥技巧顯然比他更為純熟,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攔住他的攻擊,反手将他置于死地。迅速而狠絕,如同狼群中獵殺經驗豐富的狼王,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都是殺招。
想到他這些豐富的獵殺經驗,都是獨自一人在死亡的邊際摸索到的,我不由有些心疼。
随着g手下的亡魂越來越多,觀衆席下方賭桌上,他的名字上籌碼越堆越高,老板終于發覺這位選手的與衆不同,連忙叫停了比賽。他們在擂臺下聊了一會兒,g轉過頭,招手示意我過去。
我困惑地站起來,在周圍人移動的探究視線中走過去,還沒走到g的身邊,就聽見他對老板淡淡地說道“她是我的主人。我打比賽都是為了她,有什麽事跟她商量吧。”
老板看看膚白貌美的g,又看看紅發黑膚的我,震驚地倒抽一口氣。
……我也挺想倒抽一口氣。
老板希望能用一袋金子讓g滾蛋。我也不想g繼續打下去,他已經從死鬥的痛苦中解脫了,沒必要為了我再去重溫那種感覺。
但也不想讓這個賺人命錢的老板,如此輕松地擺脫困境。我裝模作樣地思考了一會兒,伸出兩根手指“再加兩袋金子。”
提着三袋沉甸甸的金子,我和g走出地下賽場。他并不是毫發無傷,臉頰上、手臂上有不少青紫淤痕,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淡、消失。
找了個棕榈涼棚坐下,g随手将金子放在桌上。我擡頭看向他,他身上的傷痕均已愈合得差不多,完全看不出不久前才經歷了十多場惡戰。
“其實……”我斟酌着說道,“你能對我敞開心扉,說起過去,我已經很開心很滿足了,沒必要親自上賽場,去打敗那些人。”
短暫的沉默後,他看着我的眼睛,平靜地回答道“那是我當時的願望。”
“願望?”
“當時的我能力有限,打黑拳對我來說,不是戰勝對手,而是從死亡的狀态中蘇醒。”他幾乎是目不轉睛地盯着我,“那時,我唯一的願望就是,在蘇醒過來的那一刻,看見唯一渴望見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