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冷靜。
必須冷靜。不能慌亂。
世界上也不是沒有長得一模一樣卻不是雙胞胎的人。況且,我現在只是眼睛和過去的自己長得相似。只要我不承認,g就沒理由确定我是他的創造者。
我強迫自己放松下來,故作輕松地說道“我也覺得在眼下畫顆痣,可以顯得自己很特別。歌劇院的名伶都這麽做,有空你也可以試試。”
麗貝卡立刻深信不疑“姐姐你還去過歌劇院!聽說那些女的不用獵殺魔物就能賺錢,是真的嗎?”
這個問題聽上去很奇怪。也不知道她是在凸顯自己的天真,還是在顯擺自己與衆不同,會獵殺魔物。“是真的。有人靠獵魔賺錢,自然就會有人為獵魔買單。”
麗貝卡察覺到了我的冷淡,甜甜地說了一句“姐姐懂得真多”,就繼續纏着g問一些基礎問題了。
只是,可能是我的錯覺,g的回答變得散漫而漫不經心。麗貝卡看起來單純可愛,實際上很有眼色,注意到g不耐煩後,就乖乖閉上嘴巴,回到了自己同伴的身邊。
随着日落西山,暮色越來越深濃,屋檐下懸挂的煤油燈紛紛亮了起來,溫暖了空中輕盈飛舞的細雪。酒館也越來越熱鬧,擠滿了遠航歸來的水手。
g再沒有說話。我用餘光看見他低垂着頭,漫不經心地擦拭着巫銀弩的弩身和弓弦,長長的睫毛蓋住深邃的眼眶,卻并不顯得女氣,側臉的線條冷漠而淩厲,任何女人看見這一幕都會心跳加速。
很想知道他此時此刻的想法,比如,我的謊話他信了多少,到底有沒有打消對我的疑慮?還是說,他已經不再懷疑我,卻因為失去了一個懷疑對象,而變得情緒躁戾?
反正,g不會是一個草率下定論的人。只要他手上沒有确鑿的證據,直接證明我是他的創造者,我就能一直這樣糊弄下去……只能這麽自我安慰,不然手心的熱汗都快把手套浸濕了。
吃完一頓沉默的晚餐。g告訴我一會兒就出發。這是夜幕降臨後,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我扯下手套,把汗濕的手掌晾出來透透氣,思慮再三,還是叫住他,吞吞吐吐地說“那個……g先生,我要向您道個歉。”
他看了我一眼“怎麽了。”
“昨天我收拾東西的時候,不小心看到了您口袋裏的畫像……畫中女子的淚痣太漂亮了,忍不住加在了自己的臉上,希望您不要介意。”
最後一個字飄落在空氣中,一瞬間,似乎氣氛都已凝結成冰。g看了我很久,盡管沒有對上他的視線,卻能感受到他淡漠而侵略的目光。不知道他是喜是怒,我只能硬着頭皮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請您原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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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不為例。”他轉過身,漠然地說。
我悄悄松了一口氣,這事應該算過去了。
趁還沒有出發,我找了個角落,把膚膏抹了回去,然後找到酒館老板,買了一些淡水和牛肉幹。臨走前,我發現很少有人買這些東西,大多數人到老板這裏來,都是買一種黃銅色的胸針。那胸針造型非常詭異,上面嵌着一個半羊半魚的怪物,背後張開一對骨翼,渾身長滿了章魚的觸須。我有些好奇地問老板“這是什麽?”
“這是海神。能保佑你在海上順風順水,不遇到深潛者。不過,我沒出過海,不知道深潛者是個什麽玩意兒,但水手們都挺忌諱那東西的。小姑娘,你要買嗎?”
我思考了一下,說“我買四個,能便宜點麽。”
買完東西,所有人都已準備妥當。走向碼頭,第一感受就是腥味很重,到處都是魚鱗,污水溝、垃圾堆、牆角邊、青石路縫隙……濕膩惡臭的魚鱗無處不在。街邊堆着魚骨和魚內髒,已經發酵出一種古怪刺鼻的氣味。
一只叼着活魚的野貓從麗貝卡面前竄過,吓得她大叫一聲,下意識跑到g的身邊。然而,g卻與她拉遠了距離,禮貌而疏離地讓她注意腳下,弄得她非常尴尬和失落。她的同伴小聲安慰了她一陣子。
我想象中的三桅船,即便沒有潔白的船帆,宏偉的船身,至少桅杆和船身也是結實的,現實卻給了我沉重的一擊——眼前的三桅船似乎經歷了上千次大海的洗禮,不僅帆上打了許多五顏六色的陳舊補丁,船身還爬滿了深綠色的水苔和水草,仿佛才從海底打撈上來。這種破船都能出租,可見在克拉肯群島上,租船業是一個多麽暴利的行業。
g司空見慣地走了上去。麗貝卡和她的同伴滿臉好奇地在甲板上東張西望。我看向身後的船艙,聽說,克拉肯群島的水手除非意外,一般不會到甲板上來,只有揚帆或抛錨時,才能看見他們的身影。水手們居住的地方,還有阻攔魔物入侵的魔法罩,以免租客惹事,牽連到他們。
有趣的是,這艘船有魔法罩保護,卻是由蒸汽機驅動。起航的時候,煙囪會冒出濃濃黑煙,飄向陰雲密布的天空。
航海沒有我想象得那麽有趣,站在甲板上,只能看見黑色的天空,黑色的海霧和黑色的海水。這還是一場沒有目的地的航行,不知道會在哪裏停下。未知的感覺讓人難受,麗貝卡和她的同伴卻像郊游一樣輕松,一直在讨論半魚人的長相,好像g會出手幫她們完成任務似的。
我啃幹糧的時候,想起之前買的黃銅色胸針,順手送了她們兩個。麗貝卡立即聲音甜蜜地道謝,我轉身時,卻看見她随手把胸針丢進了甲板的木桶裏。她的同伴薩曼莎倒是将胸針別在了衣服上,卻被麗貝卡不停地抱怨,為什麽要把這麽惡心的東西戴在身上。
我沒管她們。反正胸針我送了,戴不戴随她們。畢竟這玩意兒要是真有保護的作用,卻因為我忘記給她們,導致她們在海上葬送了性命,絕對會讓我糾結很久……但如果是她們自己選擇不戴,那就與我無關了。
g站在船頭,靜靜地眺望着海面,衣領和衣擺被海風吹得獵獵抖動。
不管多少次看見他的面孔,都會被那種精致而貴氣的美麗震撼到。我不禁有些懷疑,以前那個茍活在馬戲團的醜陋少年,是否真實存在過,還是說只是我的錯覺。
“g先生。”我輕喚道。
他沒有回頭“什麽事?”
好奇怪,明明知道他是我的後代,卻有一種在氣勢上被他壓倒的感覺。就像現在,我本來想說,“這個胸針好像有避免深潛者的作用,送給你”,話到嘴邊,卻變成了“老板說這個胸針上的怪物是海神,g先生知道這是什麽海神嗎?”
g抱着雙臂,回頭掃了一眼,淡淡說“這是邪神克蘇魯1,傳說中舊日的支配者,一些島民是它的信徒。深潛者2是它的仆從。有的深潛者喜歡找人類交配,擴張和繁衍種族數量。很多人怕的不是被深潛者殺死,而是得到一個相貌恐怖的孩子。”
我詫異地問“真的有深潛者和人類的混血後代誕生下來嗎?”
他卻看着我,問道“你說呢。”
我說?我能說什麽?
我莫名其妙地回望過去。
g的眼神瞬間變得非常冷漠。接下來,無論我說什麽,他都答得不冷不熱,一副不願交談的模樣。
g的心,海底針。我把胸針塞到他的手上,滿頭問號地回到甲板,坐下來,打開動植魔物圖鑒,打算自己尋找深潛者的來歷。
但是,深潛者似乎并不屬于魔物。我把海洋魔物的圖鑒翻了一遍,都沒有找到它的身影。g又不肯跟我解釋深潛者到底是什麽。我看着深黑色的大海,簡直快被好奇心折磨死。
突然,航速慢了下來,風速卻沒有變化,船像是駛進了一灘濃稠黏膩的沼澤裏,舉步維艱。我放下書,想到甲板的邊緣去看看,眼前黑影一閃,一只覆滿密集鱗片、指間有蹼、指甲呈倒鈎狀的黑色利爪,重重地扣住了船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