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逃
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秋日上午,如今已近中秋,天氣越來越冷。
第三研究院像是一個懸浮在水面上的巨大水球,溫暖的陽光照在覆在其表面上的太陽能光板上,轉化為電能,變成白光,照亮整個研究院的內部。
今天是周三,是每周的例行試驗日。
研究院的水面上二層,禦井堂被三位研究員和兩位保安帶着,一路從地下三層坐電梯到了這裏。
三位研究員把他帶入了素白的無菌試驗室,打開了頭頂的無影燈,禦井堂已經對此習以為常,他安靜地躺在試驗臺上,讓幾位研究員在他的身上扣住鎖扣。
“注入鎮靜藥物。”一名戴眼鏡的男性研究員開口道。
有個短發的研究員妹子帶上了口罩,在禦井堂的左手上刺入了輸液針,随後,透明的液體注入了他的體內,這劑量比普通的喪屍加多了一倍的鎮靜量。
随着冰冷液體的注入,禦井堂的眉頭微微皺起,一只手也不自覺地握緊。
另外一名個子瘦高的女性研究員擡起手表開始計時。
大約兩分鐘後,禦井堂的睫毛輕輕翕動了幾下,失去了意識。他靜靜地躺在那裏,白色的衣服和潔白的床單幾乎融為一體,像是睡着了一樣。
那名短發的妹子開始給他的身上接上各種儀器,測量生命體征:“血壓很低,只有36,體溫,18℃,心跳,每分鐘30次。呼吸,大概一分鐘五次。”
心電圖儀運轉着,劃出一條與常人完全不同的曲線。
對于正常人來說,這些數據太低了,但是對于半喪屍化的禦井堂,應該說是正常。
“情況穩定,我将打開鋼索。”那位男性研究員開口。随後他打開了禁锢在禦井堂身上的鎖扣以及在他手腕腳腕的鋼索,然後他翻了翻試驗內容,“今天測定他對溫度環境的影響,進行耐低溫測試。”
話音未落,躺在床上的禦井堂忽然睜開了雙眼。那雙灰藍色的眼睛一片清明,不帶一絲往日的迷茫。接下來他坐起身來,那幾名研究員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用手刀砍在頸動脈上,失去了意識。
禦井堂迅速摘下了自己身上的所有儀器,手中握了一個上次試驗時偷偷摸到的針頭,他把針頭從手心裏拔出。然後把那名男姓研究員的衣服和褲子脫了下來與自己的進行交換,再把那名男性研究員鎖在實驗臺上。
最後禦井堂戴上了那位研究員的手表口罩和眼鏡,用一張身份卡刷開了實驗室的門,低頭快步走了出去。
他的速度很快,整個過程只用了不到五分鐘。
一路穿過走廊,禦井堂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走入一間洗手間。他曾在這一層住過一段時間,那時候他躺在床上,耳朵卻可以聽到外面的聲音,每天上午十點半點是清潔員路過他的房間去打掃洗手間的時間,直到現在,他還清晰記得那清潔員腳步的規則。
現在正是上午十點半整,如果他運氣好的話,進門不久他就可以看到那個清潔工,如果運氣不好,可能要稍等兩分鐘。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六分鐘以後,禦井堂換了清潔工的衣服,從洗手間裏推着清掃車走出,而那位清潔員已經被他打暈鎖在了廁所的隔間。
這場逃離他已經策劃了一個星期了,确保每一個環節都萬無一失。
研究院雖然到處有監控錄像,但是重點監控的是樓下三層的喪屍們,樓上的實驗室相對松懈,等到人們發現異常,大約還需要二十分鐘,到那時,順利的話,他應該已經逃之夭夭。
正想着,禦井堂轉過一個彎,方亞舟的聲音傳來。
禦井堂的耳朵微動,并沒有停住腳步,也沒有慌張,而是模仿清潔工的步伐,微微佝偻了身體,低着頭,在走廊裏常速走過,他帶着帽子和口罩,擋住了他的面容。
“……十一點鐘必須開始,這是非常重要的會議……”方亞舟說着話,與他擦肩而過。
禦井堂繼續向前走着,這裏每一層的地圖只他在轉移時看過一遍,盡管他之前神志不清,卻能過目不忘。
穿過了兩條長長的走廊,他丢棄了垃圾車随後上樓,禦井堂拐入了右手邊的一個小房間,這裏臨近了巨蛋的邊緣,他終于走出了那片白色的迷宮。
眼前是一件設備間,在設備間的頂端,有一個通向外界的通風口,禦井堂從設備間內取了一些工具,打開了通風口蓋,順着管道一路爬了出去。
在爬過十幾米後,通風口管道外口的濾網被他輕輕一推就卸了下來,外面是自由而清新的空氣,下方三米處是一片水面。
陽光照射到這片湖面上,粼粼的波光照人眼睛,在這段時間,攝像頭也将會受到這波光的影響,禦井堂跳入水中,像是一尾游魚般潛入水下,向着岸邊游去。
從這裏到達岸上有1公裏,人類是無法游過這片區域而不被發現的。
但是,喪屍可以。
十分鐘後,禦井堂幾乎是無聲無息地浮出水面,他的心跳正常,表情也是沒有變化,此時此刻,他的心裏也是平靜如水,連一絲恢複自由的喜悅都沒有。
他只是不願在這個地方被鎖至終老,也不願鄒浪陪他搭上一切。
禦井堂回頭望了望住了将近九十天的地方,習慣性地用手摸向胸口處,那裏該挂着他的銘牌和一枚螺母,可是此時,空空如也。
他自嘲地一笑,睫毛顫了顫,有湖水像是淚水一般滑落,灰藍色的雙眸中,星星點點如同火焰般驟然熄滅。
喪屍是沒有感情的,他應該也是沒有感情的。
禦井堂轉過頭毫不遲疑地向着遠離研究院的方向走去。
鄒浪聽到禦井堂逃走的消息是在上午十一點零五,方亞舟剛剛去參加一個重要的電話會議,發現他失蹤的研究員首先通知了市內的救援隊,希望能夠協同抓捕。
鄒浪對此懊惱萬分,試驗……每一次試驗他都不在,他不忍心在。因為他知道那些試驗并不是什麽好的試驗,他們是在把他當作一只特異的喪屍進行研究。這次就偏偏是試驗的時候出了事。
鄒浪在走廊裏急速跑過,腦子卻在飛速地轉着。
禦井堂肯定是恢複了神志!
一個殺了無數喪屍,為了拯救人類出生入死的人,最後的結果竟是變成了一只喪屍,這一點對他而言,他首先就無法過自己的那一關。
此時此刻,禦井堂最不想面對的,恐怕就是他自己。
逃,就連他生前也一樣,當他不想面對時,就會逃避。
鄒浪的頭又開始疼了……
他這輩子被同一個人甩了,用同樣的方法,兩次。
首先,他必須找到方亞舟。
鄒浪推開了方亞舟辦公室的門,方亞舟已經提前終止了電話會議,在他的辦公室裏站着幾位研究員,顯然正在針對此事開緊急會議。
方亞舟看到鄒浪,開口質問他:“鄒浪,你居然對禦井堂恢複神志毫無察覺。”
鄒浪感覺自己冤得厲害,禦井堂要是想跑,第一個想要瞞過的肯定就是他,他辯解道:“你不能用常人來推測他的現狀。他現在的腦子……已經是半喪屍化的了。”
鄒浪差點就說,禦井堂腦子不清醒,你不要和他一般見識。
方亞舟讀懂了他的潛臺詞,一扶眼鏡道:“騙過研究員,換裝,鑽攝像頭的空子,不換氣游到對岸,然後用絕緣夾夾破電網,我看他的腦子清醒得很。”
第三研究院號稱固若金湯,一切喪屍都不可能從中逃出,但是他們漏算了半喪屍化的人。
禦井堂是一個前特種兵,是一只高于S等級的喪屍。
他有極高的反偵察能力,有極大的殺傷力,他帶有喪屍病毒,會導致傳染。
他如果失控,能夠帶來的災難不會低于之前B市那一場災難。
這就是現在的現狀,一切還能再糟糕一點嗎?
鄒浪使勁往好處想,他小聲道:“教官他一向都挺溫順的,他還有神志,這次也只是打傷研究員……”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方亞舟打斷,他覺得鄒浪還沒有意識到事态的嚴重性。
“禦井堂一直在研究院內,體力消耗不大,并不會對食物有更多的需求。一旦出去以後經過劇烈運動,對血肉的渴望會超越一切。那時候你覺得會怎樣?”
鄒浪知道那個答案。
他會咬人。
什麽所謂的半喪屍,不過是自欺自人的說法。就算是有意識也好,就算是他還有一些人類的本能也好,他的本質,還是一只喪屍。
不等鄒浪回答,方亞舟繼續道:“你知道喪屍為什麽會吃人,吃動物嗎?”
随後他自己給出了答案,“因為他們渴望血肉。”
方亞舟的嘴角勾起一絲苦笑,像是面對學生在講學,他的聲音依然平靜,說出的話卻無比殘忍。
“我不認為他的意志力可以強到可以抵制這種本能。你一定是沒有見到喪屍長久沒有辦法進食後的樣子,內髒會被腐蝕,疼痛會讓他失去理智,到時候他的心裏只有一個欲望,強烈過一切的欲望,足夠把他自己吞噬的欲望。”
“那就是吃人。”
一旦他吃了人,這件事的性質就不同了,而他,也就走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