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一個人換一座城
電視與網絡直播,還在向着全國的所有人直播這一切。
起初禦井堂還在掙紮,用手去推開趴在他身上的那些不死怪物。
但是這只是徒勞,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張不死者腐敗的臉,一只喪屍咬在了禦井堂的手臂上,尖利的牙齒直接撕下來一大塊血肉,禦井堂疼得一抖,緊緊咬住了牙關,他的手全無力氣,平時的格鬥術在這些喪屍面前全部失去了效果。
有只喪屍的手指插入了他腹部被玻璃劃開的傷口,幹枯的指尖觸碰着他溫熱的血液和內髒。
禦井堂咳出一口鮮血,想努力阻止喪屍們對傷口的撕裂。身上的多處傷口卻随着他的掙紮與活死人的撕扯不斷擴大。
鮮血刺激了喪屍,讓他們更加瘋狂。有只喪屍甚至是貼了上來,把頭埋入他的身體,用力啃咬。
劇痛從身體的內部傳來,禦井堂發出一聲難以抑制的慘叫,他用手抓住那只喪屍的頭發,可是無力的掙紮更本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疼痛像是潮水一樣不斷襲來,把他淹沒。
空氣裏到處都是血與腐肉的味道。
耳邊盡是活死人的嘶吼與咀嚼之聲。
這便是無間地獄,往複輪回,無處可藏,無處可躲。
他希望自己可以死去,甚至有點後悔剛才的心軟,可是因為R試劑的作用,讓他的意識無比清晰。
禦井堂的身體痙攣着,雙腿顫抖。他極力地想向後移動自己的身體,可是哪裏也去不了。
更多的喪屍圍了上來,饑不擇食,他的手腳多處被喪屍重度咬傷,露出了森森白骨。
修長而肮髒的手指不斷伸入禦井堂的身體,掏出鮮血淋漓的內髒,用他的血肉填補他們饑腸辘辘的腸胃。
“呃……”禦井堂呻吟着,蒼白的臉上疼得都是汗水,幾乎無法呼吸,他茫然無措地摸出了自己脖頸上挂着的銘牌,咬在牙齒間,咯咯作響。
劇痛中他努力揚起了脖頸,垂死掙紮,有鮮紅的血液從他的嘴巴裏冒出來,一直滑落到耳邊。
這樣慘烈的畫面,被傳送到每一個互聯網,每一個電視臺,每一個完全屋中。
畫面随着攝影師的手一起顫抖,淩亂而血腥。
所有電視前和直播前的人發不出一點聲音。
電視前,有父母捂住了孩子的眼睛。
有人開始哭泣。
但是他們也無能為力。
他們眼睜睜地看着這個救了B市全城所有人生命的人被活生生的淩遲。
就要那麽一口一口地即将被喪屍吃掉。
慘劇的發生感覺好像過了很久,其實不過是三分鐘之間。
終于,槍聲不斷響起,一只一只的喪屍倒在禦井堂的身邊。
蘇瑞和何也順着直升機的繩索爬了下來,瘋了一樣地把他身上的喪屍扒開。然後把禦井堂從喪屍下面拖出來。
禦井堂的眼睛還是睜着的,茫然地看着天空。身體在無意識地抽動。
“教官教官,看看我。”衛霖叫着,捧起禦井堂的臉,他的臉色蒼白到了極點。
“鄒浪……鄒浪……我想見鄒浪……我……能不能再見見鄒浪……”禦井堂的嘴唇微微動着,一張一翕,重複着這個名字,仿佛是什麽咒語,能夠讓他忘記疼痛。鮮血自他的唇角,不停滑落。
何也拉住了他的手,淚水奪眶而出,“我知道,我知道,教官你別說了……”
一輛軍車到了,鄒放從車中走下來,低頭看着渾身是血的禦井堂,他感覺身體裏的血液瞬間凝固。
當他下達命令的時候,他何嘗沒有想過這樣的結果?
這便是用一個人,換一座城。
“救……救嗎?”李進在一旁問道。就現在的情況,也許安樂死或者是給他再來一槍才是比較仁慈。
“救,用直升飛機把他送到三軍院,在他死亡喪屍化前,盡力挽救他的生命!”鄒浪緊緊地皺着眉頭,他知道,由于R試劑的作用,禦井堂的身體機能要強于普通的人。但是就算是R試劑,也不可能拯救他的生命,更不可能逆轉喪屍病毒的侵襲。
鄒放的雙眼已經血紅,他忽地緊握了拳頭,對着直播畫面喊道:“鄒浪呢!誰他媽能把鄒浪找過來?!”
“你跟着我來!”大廈的頂樓,沈淩月拽着鄒浪登上了早就等在那裏的直升機。
飛機上空俯視下去,半個城市都被活死人侵占,四處都是火光。
“我現在帶你去見他,”沈淩月說着話,忽地遞給了鄒浪一疊紙,那是一份她早就已經備好,卻一直沒有給他看過的資料,“這是我之前搜查到的,你和禦井堂的過去。”
鄒浪茫然地接了過來,紙上寫着他和一個叫做禦井堂的人的種種經歷,
接下來按照上面所寫,那個人是他在k師時候的教官。
再後來是幾次任務羅列。
鄒浪看着表格,背後越來越發涼。為什麽這個人會與他有這麽多的牽扯。
他想細看,但是不能細想,紙上的一絲一毫都引起他腦部的劇烈疼痛。
這種感覺讓他心慌,像是一根針,在他的腦子裏穿梭,疼得他快要瘋了。
除了在軍事法庭上見過一面,就是在剛才的婚禮尴尬的問候,他對他而言就像一個陌生人。他怎麽也沒有想到,他和他還有那麽多的過往。
直升飛機很快停在了第三軍醫院的天臺上,那厚厚的一疊紙,鄒浪只翻看了兩三頁,沈淩月拉着他,一路順着樓上跑下來,然後帶他走到了一處病房門口,在觀察窗的門外,豎着幾架直播設備,就在三分鐘前,禦井堂剛剛被送到這裏。
沈淩月一把奪過了鄒浪手裏拿着的紙道,“來不及了,你別看了。”然後她望着他說,“你進去吧。”
鄒浪整個人都是懵的,他推開門,看到幾位醫生和護士正在那裏搶救。
床上的人血肉模糊,不成人形,血液殷濕了他蓋在身上的薄被,透出點點嫣紅。
血腥味,讓鄒浪想吐,看到這慘狀,他的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疼,耳鳴聲嗡嗡直響。
最終那些醫生們對視着輕輕搖了搖頭,他們能做的已經全部都做了,但是這些,并不足以挽救禦井堂的生命,人們紛紛從病房裏退了出去,只留了禦井堂和鄒浪兩個人。
禦井堂看到他進來,眸子稍微動了動,向他伸出了手。
鄒浪努力捂着嘴巴,坐到了禦井堂病床邊的凳子上。忽然有一種強烈的恐懼籠罩了他,他的心髒在胸腔裏跳動得難過極了。鄒浪努力在心中說服自己,他和這個人認識只有一年,他只是他的教官而已。
禦井堂躺在床上,他的臉色像是褪了色一樣的蒼白,身體微微顫抖。
“鄒浪……我好疼,你……能不能,抱……抱我?”禦井堂每吐出一個字,都覺得有把刀在身體裏不停攪動。
鄒浪看了看病房外的攝像頭,他不想和他的動作太過親昵,也不敢觸碰他重傷的身體,怕加重他的傷勢。他低下身,在禦井堂的耳邊小聲說:“在現場直播呢。”
“好吧,”禦井堂微微閉了眼,眼角滑下了一滴淚水,那表情像是一個做錯了事情的孩子,“對不起……今天……是你訂婚的日子……我不該再驚擾你的生活,可是媽媽死了,我不知道該和誰說說話。”
“沒事的,我在這裏,陪陪你。”
“你還記得……你還是學員的時候嗎?”
“嗯,記得。”鄒浪胡亂答着。
“現在……挺想……吃你做的餃……子,你還記得……那天嗎?”禦井堂的嘴唇顫抖着,每個字說的越來越吃力。
鄒浪的頭就像是被電鑽鑽着一樣疼,只想盡快結束這場酷刑。看禦井堂等着他回答,他只能順着思路談下去,應和着,“記得,是和學員一起那次嗎?”
禦井堂眼中的光暗淡了下來,沒有再問,他還是沒有記起來。
他原本以為如果全世界還有一個人記得他,那會是鄒浪。
但是現在,命運弄人,他就這麽忘記了。
禦井堂伸出了他的右手,由于被喪屍啃咬,那只手的幾個手指都見了白骨。
他把他手伸到了脖頸間,用最後的力氣把他的銘牌摘下來,遞給了鄒浪。塞到他的手裏。鄒浪看去,那根鏈子上不光有銘牌,還有一枚老舊的螺母。
鄒浪有點奇怪,為什麽要把這兩樣東西穿在一起。
“無論……以後如何,答應……我,你都要好好地……活下去。”禦井堂頓了頓,又說,“如果……能夠回到……開始,我……希望,我不曾認識你……”
說完了這句話,禦井堂的身體一抖,噴出一口血,染紅了鄒浪的衣領。
那是禦井堂心頭的最後一點血,痛到了極致,噴灑而出。似乎帶着他的靈魂,全部消失。
他蒼白的臉上汗水忽然流出,生理性地淚水也不停流下,像是體內的水一起蒸發。
所有止疼的東西都失去了作用。就算是再強力的藥劑也無法恢複他已經支離破碎的身體,一起碎掉的,也許還有他的心。
“好疼……鄒浪我好疼。”禦井堂猛然放開了抓着鄒浪的手,蜷縮起身體嘶啞無力地哭喊着。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他真正思念想要牢牢抓住的并不是眼前的這個人,當初那個他所愛也愛他的人,已經随着那一枚子彈灰飛煙滅。他早就該放手了,放他離開,一切只是他的自欺欺人。
剛才還在平穩着的儀器忽然出現了一陣鳴叫。
“方醫生到了,方醫生。”門外有人叫着,然後病房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
“走開!“從外面走入的方亞舟帶着一身寒氣,他一把把鄒浪推開。
禦井堂的血壓在急速降低,最後幾近歸零。
鄒浪站在旁邊手裏拿着那塊牌子那枚螺母,緊緊攥着,忽然眼淚就流了下來。
看着現場一片嘈雜,他腳步踉跄地退了出去,或者說是逃了出去。血腥的味道讓他惡心,他沖去了洗手間,大口大口地嘔吐,他真的已經到了極限,無法陪他到最後一刻。
他見過死亡,無數的死亡,但是沒有想眼前如此痛苦,有一種恐懼從心底深處升起,讓他遍體生寒,他的腿在發軟,嘴唇發幹。
鄒浪努力想把自己從那悲傷中拉出來。
他應該是玩世不恭的,應該是沒有心的。過去的那些感情,他人生中的前二十年,多的是酒肉歡歌,逢場作戲。
他該是戰無不勝,為什麽會被一個将死之人所牽動,丢盔棄甲,悲痛欲絕?
他們只是認識一年多的人。能夠有什麽刻骨銘心?
鄒浪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這一定是場夢,一場不那麽美麗的夢,等夢醒了,就會沒事的。他漱了口,擦了擦淚,努力讓自己的神色恢複如常,他從衛生間走出來,頭疼好了很多。
沈淩月看了他一眼道:“你做的挺好的,都結束了。”
“嗯。”鄒浪的手伸進了口袋裏,觸到點冰冷的東西,他拿出來,才發現是那塊沾了血的銘牌以及那枚螺母。好像在提醒他剛剛那血淋淋的一切不是夢。
鄒浪把這東西扔到了一旁的桌子上。如果真的能夠像沈淩月說的那樣,結束了就好了。
他只要看着這個東西,心裏就難受得厲害。
“他留給你的東西,你準備怎麽處置?”沈淩月看了看桌子上的銘牌輕聲問道。
鄒浪道:“這東西應該給誰?是葬了還是扔了?”
“既然他給你,你就收着吧。”沈淩月說着,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麽好心。禦井堂死了,鄒浪忘記了。她應該是最得利的人才對。可是她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沈淩月的目光暗淡下來,又加了一句,“你如果扔了,我怕你有一天找不到,會後悔。”
“後悔?怎麽會呢?”鄒浪把那個東西握在手中,看了看那簡陋粗糙的螺母,實在想不到這東西會有什麽特殊的意義,他明明心痛如絞,卻還是忍不住嘴硬嘲諷道:“又不是訂婚戒指。”
他剛說完這一句,忽然有個人從走廊那頭沖過來,一拳打在他的臉上,然後狠狠一腳踹在了他的胸口。
鄒浪靠在牆上才看清那人是何也,他此時裝備都沒脫,滿身血跡,臉上一片怒容。
有人上來把他們拉開。
沈淩月扶住了鄒浪問:“你沒事吧?”
鄒浪被那一拳打得眼冒金星,牽扯到了舊傷,捂着頭道:“艹,何也,你發什麽瘋?”
一旁的三個特種兵抱着何也,依然吃力。何也在哪裏跳着罵道:“你不配叫老子的名字,老子今天就打死你!”
“我又沒有得罪過你!”鄒浪憤憤道。
“教官,那是教官啊。”何也說着說着,忽然就哭了,然後哭到上氣不接下氣。
鄒浪擦着唇角的血,“教官快要死了,我也很難受,可那是喪屍咬的,也不是我殺的。今天都他媽瘋了吧?”
他起身,被打的事情也不想追究了,只想盡快離開這裏,逃開這裏。
何也似乎還想沖上去說什麽,衛霖卻在一旁死死地拉住他道:“算了,算了,他失憶了。”然後他轉頭望向鄒浪道:“你失憶了,這并不怪你,不記得也是種幸福,至少不會那麽痛苦,你就當是一場夢吧。”
末世之後,死在他們眼前的人還少嗎?
不記得,是種幸福。有時候記得,反而會不快樂。
何也忽然明白了,他默不作聲地低下頭來,擦了擦眼淚,拉住了衛霖的手。
發生這一切,原本最不願,最悲傷的,最痛苦的,應該是以前的鄒浪才對。
鄒浪看着他們,臉色慘白地向後走了兩步,他忽然讀懂了他們看向他的眼神,那是同情,是遺憾,是可憐,他的聲音顫抖,“那你們告訴我,那個人,我們曾經親近到什麽程度?他最後想見我是有原因的是吧?只是我不記得了對嗎?”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回答他。
鄒浪的淚水忽而從眼角滑落,手裏緊緊攥着禦井堂的銘牌,“我很難受,看着他這樣我很難受,我裝作不在意。只要和他說話我就頭疼。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我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我好像把我最重要的東西弄丢了,可是我想不起來。”
那種感覺像是有一把刀子插入心髒,用力絞擰,鄒浪踉跄地後退了幾步。他終于知道了他之前在恐懼什麽,那種恐懼感甚至戰勝了他的悲傷,他怕那個人死,他不想看到那個人死。只要想到這件事就會遍體生寒。
但是這一點他無能為力,他從進門的時候就知道那個躺在那裏的人沒救了……
搶救室的門被人打開,方亞舟出現在門口,他的一身白衣上沾染得都是血跡,冷冷地看向他們:“別吵了,這裏是醫院。”然後他向前走了幾步準備離開,想起什麽般回身看了看呆立在哪裏的衆人道,“人已經死了,都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