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共生體
火光,到處都是火光,漫天的火海,将喪屍與活人一起吞沒。
那是一場焚世之火,像是巨大的漩渦,想把他卷入。
戰友凄厲的慘叫聲像是詛咒一般,在他的耳邊回響。
醜七忽然睜開眼,在剛才,他睡過去了片刻。
事情過去已經快一年了,但是他根本無法忘記。
在那高溫灼燒的空氣中,一切都在扭曲和變形,連記憶都被拉長。
偶爾閉眼小憩,腦中浮現的就是這一副人間地獄的景象。仿佛在提醒他是那地獄裏生生爬上來的鬼,而現實生活變成了一場讓人無法醒來的真實噩夢。
眼前的一切逐漸清晰,他仍是在第二研究院內,第十六層,距離安全出口只有一層的距離。
紅雀趴在他的一旁,傷口在不斷滲出血跡,疼痛得根本無法入睡,他看到醜七醒來,努力睜開雙眼,輕咳了兩聲,小聲問他,“又是那個夢?”
醜七沒有回答他。
紅雀努力伸出一只手覆在他的手上,小聲又問:“你還準備繼續那個任務嗎?”
醜七警覺地擡起頭來,看了看四周。他們此時在一間辦公室的角落,許雲以及小結巴是最快入睡的,宮千葉後來又來查看過一次紅雀的情況,其他四人也都已經躺下休息,距離稍遠。就算還沒睡,應該也是聽不到紅雀的話。
醜七依然不敢放松警惕,他把手從紅雀的手裏抽了出來,紅雀的手心裏有過去留下的傷疤,他的手背上留有爆炸的疤,兩道疤痕疊在一起,那觸感并不是很好。
他提醒紅雀道:“你越界了。”
即使他把部分任務的內容透露給了他,但是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說的不說,這是兩個人早就約定好的。
紅雀沒有吭聲,收回手來扶住了腰側,手指漸漸抓緊衣服。他的眸子暗淡,眼睫低垂下來,凝住了眉,不知道是因為傷心,還是傷口太疼。他虛弱下來,便再沒力氣耀武揚威,張牙舞爪,看上去竟然有點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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醜七想起,他最早聽說紅雀這個詞,還是因為一個老舊電影。
紅雀長得挺好看,又有八分之一的俄系混血,這個有點調笑意味的外號就在連隊裏被叫了很多年。
他有偷偷追過紅雀一段時間,那是在他入伍兩年到入伍四年的時候,那時候大家還不叫他醜七,都還尊稱他一聲戚隊。
紅雀這個人像是只刺猬,渾身都有刺,說話又不好聽。他卻是個有點大大咧咧的人,在喜歡紅雀的時候,他經常尬撩着,于是總是說着說着話,不知道哪句話就觸在紅雀逆鱗上,換來紅雀的橫眉冷對。
他摸不透紅雀喜歡什麽,也摸不透他心裏在想什麽,各種軟硬釘子吃了一籮筐,但是紅雀又不像是讨厭他。
紅雀一直沒有女朋友,和別人的關系都沒和他親近,偶爾出任務回來,還記得給他帶條好煙什麽的,遞過去的時候卻再奚落上他幾句。
一次團隊慶功,大家都喝多了酒,他終于崩不住了,借着酒力用開玩笑的語氣對紅雀說,“做我男朋友好嗎?”
紅雀當機立斷斬釘截鐵地拒絕,“不要,也不照照鏡子,誰看得上你。”
直接悲劇,宣告他的兩年暗戀生涯正式到此結束。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點無奈地想,自己好歹也是A師有名的帥哥,人人稱頌的兵王,頂天立地,無堅不摧,再難的任務都難不倒他,怎麽就配不上他了。
再說了,他已經二十五,紅雀二十四,不趁着大好年華找個看得順眼的,難道是準備好了單身一輩子?
當時現場人挺多的,這段對話被一個大嘴巴的排長聽到了,笑着說:“哈哈哈,戚隊,人家嫌你醜呢。”
那時候他心裏郁悶忍不住又多喝了幾杯,醉了個不省人事。
事後還做了個挺美的春夢。
可是第二天他酒醒了,就發現這件事被人添油加醋傳遍了整個一個師隊,還多了醜戚這麽一個外號。
連好事的領導都問過來打聽,他只能拍着胸脯保證自己對紅雀絕對沒有非分之想,一切皆是誤傳。
中間一段時間,為了避嫌,他們有整整一年沒有怎麽說話。
後來師隊改制,兩人也有一段不在同一個連隊。
直到末世後的那次事情之後,他原來團隊的戰友全部遇難,只剩下他一個人,僥幸獲救,被人從廢墟中扒出。
也就是從那時起,他開始為那個神秘組織效力。
再歸隊,他和紅雀所在的隊伍并在了一起。
宣布了消息的那天,紅雀忽然跑來看他,說:“戚隊,你這次痊愈歸隊,我挺開心的。”他看着他的臉,說話的時候有點吞吞吐吐,好像怕他一樣。
他在紅雀的眼神裏看到了同情與憐憫,以及一點他也不明白的東西。
他調轉了身子,背對着紅雀,聲音沙啞:“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紅雀道:“不是同情,我就是想問你,當年你說的話還算數嗎?”
他皺了眉頭,越發看不懂紅雀這個人的,最後對他說:“當年我說的話,真的是喝多了,你別在意。”他說話的聲音難聽到自己都嫌棄。
當年的自己被叫做醜戚還有點憤憤不平,但是現在他被叫做醜七是實至名歸。醜七想不通,為什麽這時候紅雀會再找過來,提起兩年前的事。
他卻知道,無論紅雀說什麽,他都是不可能和他在一起的。
他早已經死去,留在世界上的,或許只是戰友們的執念凝聚而成的一縷亡魂。
人形的軀殼裏,裝的卻是仇恨。
再次重逢後,他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和紅雀的關系。
紅雀整個人比當年溫順收斂了很多,作為副隊,有點一反常态地黏人,一直跟得他死死地,有一次他發現了一些端倪問他。他只好把那個組織的一些情況告訴了紅雀。但是他和他約定了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說的不說。
就算并不解其意,紅雀依然在暗中幫過他一些。
組織的任務經常會十分特殊,比如這一次,A師的任務是取得試劑。
可是組織下達的任務卻是借機銷毀試劑,并盡量僞裝成意外。
醜七不知道這試劑有什麽特殊之處,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有如此奇怪的命令。
喪屍蜥蜴的出現以及隊伍的戰損讓他有點始料未及,後面K師人的出現更是讓這個任務難上加難。
在試驗室裏,他們故意驚醒了蜥蜴,卻還是被禦井堂和鄒浪拿到了試劑。
任務進行到了這裏,醜七轉過頭,看向了鄒浪的背包,那盒試劑被放在了裏面。他到底該如何抉擇呢?
除了醜七和紅雀,沒有入睡的還有鄒浪,他好不容易得了一個機會和禦井堂湊在一起。
禦井堂看了看無人注意着這邊,取出跟繩索偷偷把鄒浪的手系上。
鄒浪忍不住低聲叫了他一聲:“教官。”
禦井堂點點頭,閉上了眼睛,濃濃的倦意和無力感在這一團漆黑的環境被放大,他沒有甩開被鄒浪拉着的手,卻和他說:“等出去再說。”
鄒浪乖乖地閉上了嘴,在黑暗中睜着眼睛,一遍一遍在心中描摹着禦井堂的眉眼。
然後他往禦井堂的身邊湊了湊,聞着他身上的味道。
鄒浪知道禦井堂雖然閉着眼睛,但是并沒有真的睡着,他微微蹙着眉,那是他在想事情的時候,臉上才會出現的表情。
就在這安靜的夜晚。
忽然桌子上的東西開始一陣輕響,最初是水杯中的水開始波紋震顫,然後是紙巾包忽然動了,再然後是桌椅跟着移位。
幾個沒睡的人最先警覺了起來,禦井堂也睜開了眼睛,開始給鄒浪解手腕上的繩索。
“地震了?”何也揉着眼睛坐了起來。
“不,不是地震,有什麽東西來了。”衛霖貼在地面上聽了聽,這震動和地震的波形完全不吻合,而是有什麽東西在走近引起的震顫。
衆人全都醒來,連宮千葉也被許雲晃醒,醜七背了受傷的紅雀,大家整了裝備從房間內走出,來到了外面的走廊。
所有人都一時緊張,望着四周。不知道怪物會從哪裏鑽出來。
轟的一聲巨響,突然從他們不遠處的地下傳來,有什麽頂穿了樓板!
煙塵和石塊一時飛舞,黑暗之中逐漸浮現出一個巨大而怪異的影子,出現在了衆人的面前。
那東西只有一半穿過了樓板到了這一層,還有一半的身子在樓下。
“大家小心!“禦井堂說着話把宮千葉往身後一拉,舉槍射擊一氣呵成。
子彈如雨點般射了出去,激起了一陣煙塵,那只怪物受到攻擊發出了一聲嘶吼。
這吼聲仿佛魔音穿耳,震碎耳膜。
禦井堂這才看清,巨大怪物的身上墜着無數像葡萄一般的東西。那是一顆一顆的人頭!而這叫聲,那是怪物身上近百個人頭一起發出的聲音!
這聲音非常熟悉,何也面色慘白,“是……是我們之前聽到的那個大怪物!”
“快……快跑!”宮千葉的聲音發着顫,“普通攻擊沒用的!這東西怎麽被做出來了!?”
此時煙霧完全散去,禦井堂也看清,剛才他們那麽猛烈的攻擊,居然對怪物沒有造成絲毫的影響。
怪物的身高巨大,它往前移動着,腰部擱着樓板,再難前行,怪物就開始用它的“雙手”不停地砸着地面,那堅硬的樓板就在它的步步前進中被不斷破壞。
“這是什麽?”禦井堂一邊拉着宮千葉往前跑一邊問。
宮千葉一邊奮力跑着一邊斷斷續續地說:“這是一只……共生體,你打它的哪個部分……也沒法傷害它的根本!”
原本堅硬的樓板在他們身後不停塌陷,兩層樓被生生并成一層,只要跑得稍慢一些,就會被怪物抓住。
怪物身上那些上百只變形的人手一起伸出,像是海中随着洋流漂浮的海草,在他們後面擺動着,試圖能夠抓住他們。
他們順着走廊向前跑着,不知道哪裏才是安全的地方。
A師的人在後方,離得近一些,小結巴跑得慢了一點,被怪物身上的一只手抓住就往裏拉,小結巴吓得啊啊直叫。
醜七背着紅雀,回身打了幾發子彈把抓着他的那只手打斷,可是馬上,更多的手像是水草一樣,一只一只纏繞上來。
禦井堂也在瞄準射擊,但是對于那怪物來說,這點子彈和攻擊根本無法撼動它的進攻。
衆人就那麽眼睜睜地看着小結巴被怪物牢牢抓住,再也無法脫身。
“隊長快跑!“小結巴情急之下說出一句話,他結巴了十九年,這最後的一句話終于沒有再結巴。
然後小結巴發出了一聲聲慘叫,那是人痛到極點才會發出的聲音。
他被那個怪物整個纏住,生生地被無數只手撕裂,血肉飛濺。無數的人頭在他的身上啃咬。
由于進食,怪物一時沒有前進,而是在那裏吞噬着那具剛剛還在鮮活的肉體。
鮮紅的血液和內髒的碎塊像是雨一樣從空中噴灑出來,白骨與怪物漸漸融為一體。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睜大了眼睛,望着那怪物,甚至都忘了跑。
醜七站在那裏,忽然覺得自己很沒用。
之前的那件事情發生之時,隊友死的時候他毫無辦法。
那兩位隊員被蜥蜴吞噬的時候他無能為力,紅雀受傷的時候他幫不了他,現在他眼睜睜地看着小結巴被這樣殘忍的方式殺死在了眼前……
然後他就覺得紅雀的手忽然勒在他的頸側,在他耳邊說了四個字:“放我……下來……”他沒理他,啞着嗓子,轉過身對衆人喊了一聲,“跑!”
被吓呆住的衆人這才開始拼了命地往前奔跑。
怪物很快吃完了小結巴,近百顆頭顱又是發出了一聲震天動地的悲鳴。
那聲音就在他們的身後,震耳欲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