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是人魚?”船長哆嗦着手,顫巍巍地指着地上那一坨。
也不知是不是在海水裏泡了太久,早就沒了生氣的人魚癱在甲板上,雖沒有一般人類死後的腫脹,但銀色的魚鱗暗沉無光,狂嘯的風雨也吹不散那股腥臭味道,船長幹嘔一聲扭過頭,再也沒勇氣看第二眼。
“雖然又醜又臭,但确實是人魚沒錯。”古百青捂着鼻子走近,手裏拿着帆布,上前快手快腳地開始打包。
“你拿的布——”船長狐疑地又往前湊一步,這塊布有點眼熟。
嗆死人的臭味直往鼻腔裏鑽,古百青忍耐着随便把魚尾一兜,再用繩子繞一圈系上,咬着牙把人魚從甲板上抱起來。船長一看苗頭不對,登登登就往後腿,聲厲色荏地警告他:“你想幹什麽?”
古百青快被熏暈過去了,摒着呼吸,雙眼幾乎要冒火,騰出只手一伸就把船長抓了回去,人魚往船長背上一甩,再用繩子捆了一圈,然後逃難般快速撤退。
“嘔——”
古百青舒暢地長長吐口氣,就着雨水搓搓手指,看見船長彎腰欲嘔的衰樣,皺眉嫌棄道,“嫌臭就趕緊背下去,磨蹭什麽。”
媽的,回去就扣工資!船長狠狠啐一口,還未來得及發飙,眼前一塊陰影掠過,鼻梁上就被系了塊布,香到刺鼻的味道瞬間讓他頭一懵差點跪下,但腥臭味确實被暫時壓住了。
古百青還是有點良心的,船長感激地看向又拿起了望遠鏡的人。
“巡港的人轉身了,十五分鐘內不會過來,”古百青收起望遠鏡,催促道,“快走。”
斜打的雨簾模糊了大地輪廓,石板小道造工粗糙,歪歪扭扭如蛇蜿蜒盤屈,從港口貫穿雜亂的夾道小屋,盡頭消失在高聳的山腳下。兩道黑影一前一後,在漆黑的夜幕中也行動自如,悄無聲息地很快抵達山腳燈火處。
“什麽人?”端着槍的軍裝冒雨站在崗哨,在黑影靠近的第一時間便發出警告,“前面是軍事研究基地,閑雜人等快些離開。”
不斷搖頭的探照燈晃過來人,船長全身如同水撈,頭發絲都冒着縷縷熱氣,背上沉甸甸的死物壓得他氣喘籲籲,好不狼狽,真是連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古百青繞過船長,深夜冷雨中也慘白着臉,但好歹也比船長更像活人,對着一身正氣淩然的軍裝露出如鬼如魅的親切笑容:“同志您好,我們是海上拾荒人,回航的時候在海裏撈了點東西,想請研究所的人看一看。”
“海上回來的?”軍裝回頭對同伴使了個眼色,而後視線不由地往兩人身上打量,狐疑道,“如果打撈到重金屬,可以直接在燈塔處出售,那裏二十四小時有人輪班;若是打撈到軍用物資或發現沉沒的軍事基地,也可以在港口軍艦處登記,軍隊核實後會以高于黑市兩成的價格購入。研究所不購買任何物資,你們到這裏來做什麽?”
軍裝的同伴已經警戒地打開了通訊設備,古百青卻仿若未見,為難似地示意對方去看已經進氣少出氣多的船長,兩手一攤做為難狀:“您說的這些我們都知道,可我們今天帶來的不是重金屬,也不是偵測消息,而是一個活物……抱歉,曾經是‘條’活物。”
Advertisement
活物?海裏撈起來的活物?軍裝登時皺起了眉,視線謹慎地集中向船長的背脊,從兩人一現身,他們就注意到這處異樣的鼓起,卻不想竟是死物?死在海裏的人數都數不過來,不管生前是什麽身份,變成屍體後就分文不值,沒有擡來研究所的價值,而人也不會用‘條’來形容……這話的意思是……
兩位軍裝瞬間想到了一處,齊齊擡手打了個手勢,古百青點點頭,兩人這下真是驚着了,在風雨的沖刷下都肉眼看見的變了臉色,一人回頭沖身後的崗哨吼起來,一人對着肩頭的通訊機快速說了幾句。
很快,兩人身後走來了幾個武裝,示意古百青他們跟上。船長手軟腿也軟,背上的死物壓得他的腰越來越低,想把東西遞出去,卻發現沒一個人有主動接手的意思,只能暗嘆一聲倒黴,任命地跟上。
船長佝偻着前行,跟着身側前方的幾人快速行走,連路都沒心思去看,悶着頭左拐右拐,神往已久的研究所聖地,這時也抵不過身體的疲憊。而古百青卻很有閑心地跟軍人們唠起閑嗑,雖然沒得到回應,一個人自言自語的也很是得趣。
古百青的眼睛也沒閑着,嘴上不得閑,視線已經把路線複制下來。這裏是東大陸幸存者的唯一希望了,逃亡的日子過得太久,他們這些平民剛剛有了安身之地,不能耕種的土地又成了最大的憂患,能夠指望的只有這個保存了所有舊世界科技的研究所了。是以,在各方勢力競奪剩餘資源的混亂時期,唯有研究所憑借着傲人的聲望遺世獨立,沒有任何勢力敢輕易染指,反而都搶着貢獻一份力量,包括自顧不暇的平民都把這裏奉為聖地般仰望。
可傳說中的研究所也沒比別處花香鳥語了,一眼就能看出是由半塌的商場改造而成,崗哨全是臨時搭建的,和富麗堂皇完全不沾邊,但好歹武裝力量還是勉強在末世後算是最高标準了。從門前的三個崗哨開始,随處可見扛着□□的武裝人員,用塑料布罩着的破爛設備堆砌在空地,還帶着海水的腥臭味,一看就是從各個打撈上來的車子上拆卸重裝而成,怪模怪樣放置在空地,在如今卻已是很難得了。
在古百青打量着四周時,他們一行人已經走到了研究所真正的入口處。應聲玻璃門消無聲地在眼前滑開,饒是早就累得頭腦暈眩的船長都震驚地擡起下巴。乖乖,多少年沒見過這種高科技了?
而更讓船長瞪眼的是,再往裏的幾道門居然要刷卡了,最後一道門前還有身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員等候着,在看到他們時還微笑示意,而後居然轉身用指紋密碼開啓了門鎖。
“不愧是研究所啊。”船長倒吸口氣,快走兩步靠近了古百青,不由地感慨道。一道山隔絕出兩個世界,都說這裏是舊世界最後的人才聚集地,他原本還有些懷疑,現在親眼見了,也不得不認同。天災頃刻間颠覆了世界,什麽高科技在大陸分崩離析的時候都不管用,這裏不少材料還是他親眼見證從海裏打撈上來的,而這些廢銅爛鐵,被他們打撈上來也只能轉手賣出去,落到這些科學家手中,卻能變廢為寶,一樣一樣都能堆砌組裝出科技的力量,難怪人人都把希望寄托在這裏。
等待果然是有價值的,也許不用多久,那些被岩漿沖擊過的廢地也能被這些人救活,幸存的人也不用每天挨餓等死了。船長越想越感慨,眼眶都有些濕潤了。
古百青可不懂他這些彎彎繞繞,被靠近的腥臭味熏得兩眼發黑,果斷往身側一讓,拉開兩人的距離。
“……”船長一愣,還要再感慨兩句抒發情緒呢,怎麽人就走了?疑惑地扭頭一掃,左看右看,就他自己四周像被布下了隔離罩,人人都和他越走越遠,就連笑容腼腆的科研人員都默默地加快了腳步。
門一開,裏面就迎來了五位白大褂,為首的白發老爺爺看着還挺精神,腰板挺得比船長都直,鼻梁上挂着缺了腿的近視鏡,嘴角抿出刻痕,也不嫌棄船長一身臭味,很是熱情地上前打招呼:“兩位辛苦了,感謝你們對我們研究所的信任。敝姓周,不介意的話,直呼我周教授就行了。”
“不辛苦,不辛苦,這都是我們應該的。”感情受到重創的船長被安撫了,咬着牙騰出手來,顫巍巍地握住了老教授的手。嗚嗚,科學家果然很親民。
“周教授,您好。”古百青也笑得乖巧,這時候也不嫌棄船長身上那股味了,湊近了擡手一指,解釋道,“不瞞教授,我們這次歸航時,偶然在海面上撿到了一條人魚,發現的時候它已經死了。我們一開始也不敢撿,後來也沒發現其他人魚跟上,所以一咬牙就帶了回來,希望能對研究所有點幫助。”
老教授拍拍古百青的肩膀,喟嘆一聲:“年輕人,真是辛苦你們了。快幫這位小兄弟搬下來,小心點。”
早就等候在一旁的幾個年輕白大褂應聲動作,快速把人魚從船長背上卸下,七手八腳地搬運到早就準備好的手術臺上。船長的懶腰伸了一半,一看上頭懸着手術燈的疑似解剖臺,臉又綠了。
老教授一看誤會了,趕緊解釋道:“我們研究所目前除了冰櫃外,暫時只有這麽一臺軍隊送來的床。”
瞬間腦補了萬字瘋狂科學家的船長尴尬一笑,讪讪地摸着後腦勺。
古百青老神在在地安慰老教授:“教授說哪裏話,非常時期,自然做事非常。就算做些研究也是應該的,更何況人魚已經死了,教授不要拘泥于小節,都是為人民服務嘛。”
“不不不,我們暫時還沒有解剖的打算。”教授囧着臉,被古百青的不拘小節震驚了,忙不疊地解釋起來,“我們也是剛剛從哨崗得到消息,還以為你們是撿到了海怪……雖然說人魚幾次進攻大陸都沒留下過屍首,但我們也曾經采集到血液樣本,具體情況還有待觀測。非常感激兩位的無私貢獻,在第一時間把人魚屍首送來研究所,相信對我們的研究将有很大助力。”
無私貢獻?古百青笑容僵硬了一瞬,呵呵幹笑:“不無私,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就算我們餓死了,死前也得為大陸的未來貢獻一份力量,更何況只是我們拾荒時平白撿到的而已。”
完了,收不到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