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俞輕把林盛等大燕關軍戶送到關裏, 再去隐州。在隐州的莊子休整了兩天,十一月初一啓程返回京城。
這天陰天,晴雨表顯示有大雪。
俞輕本想避一避,俞一帆卻想試試大風雪中飛行的滋味。
姬宴也同意了, 理由是進城時會更方便一些——乘飛器進京, 不受城門門禁限制。他們早點走, 晚點到, 不會引起圍觀, 更不會提前暴露行蹤。
行吧,誰讓這些家夥沒見過世面呢?
俞輕只好讓小五小圓子他們去城裏買了不少油布, 連夜縫好——飛器是高階材料, 變異風屬性,如果沒有風屬性陣盤,以俞輕的能力無法在上面布陣。
卯時正, 一行人吃完早飯, 陸續上了飛器。
待起飛時, 天空中果然下起了雪, 先是撲簌簌的雪粒子, 半個時辰後大了起來。
大片的雪花綿綿密密地落下來, 置身其中, 無處可逃。
飛器被西北風裹挾着前行, 颠簸得如同大海裏飄來蕩去的一葉扁舟。
人瞬間變得渺小了。
凡塵俗事在這一刻不值一提。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仰着頭,望着天, 默默感受大自然施與的無窮威力。
不知過了多久,俞一帆打破沉默,認真地看着俞輕, “妹妹,修真者很了不起。”
姬宴深以為然,“敢跟天地鬥,确實不凡。”
俞輕早就習慣了,沒那麽多感慨,看看瑟瑟發抖的姑娘們,說道:“大家看夠了嗎,看夠了就把油布蓋上,喜歡風雪的到船尾繼續看。”
“是!”魏智飛早就等着這一聲了,一躍而起,組織邊軍把飛器上方嚴嚴實實地裹了起來。
風大,飛器順風而行,走的比平時快幾分,一更過半時,他們在京城西城的一座四進院子落了下來。
這是姬宴的一處私宅,平時只有幾個下人守着。
慕容等人前天返回京城,正等在此處。
所有住人的屋子都燒了火,亦準備了豐盛的晚膳,到處都打理得妥妥帖帖。
大家趕了一天的路,都累了,吃飯、洗漱、睡覺,一夜就過去了。
早飯在主院用。
肉包子、粳米粥、蔥花餅、馄饨、牛奶……琳琅滿目地擺了一大桌子。
姬宴第一個到的,拍拍身邊的椅子,“這邊坐。”
俞輕依言坐下,笑道:“昨晚上還沒什麽感覺,看到這一桌子吃食,才覺得自己真的回京城了。”
“家裏有廚子,就多備了一些。”姬宴從小圓子手裏接過一碗馄饨,“餡兒裏放了蝦仁,王妃要不要嘗嘗?”這是他特地囑咐的,俞輕就愛吃這一口。
“當然要。”俞輕喜滋滋地接了過來。
俞一帆也來了,吩咐小圓子,“我也愛吃馄饨,多放點香菜。”
說着,他抓起個大包子,咬一口,草草咀嚼三兩下就咽了下去,問道:“王爺幾時去宮裏。”
姬宴跟剛進門的魏智飛和沈清打了個招呼,回道:“用完早飯就去。”
沈清挨着俞輕坐下,提醒道:“娘娘不怕明槍暗箭,但一定要防着毒藥算計。”
姬宴笑道:“表姐放心,我省得。”
他實在太了解廣安帝和俞皇後,乃至于一聽說自己被立為太子,就知道廣安帝打的什麽算盤。
但不管怎樣,宮裏必須走一趟。
畢竟,能名正言順地做皇帝,肯定比謀逆之後,再費心梳理人心更便捷。
坤寧宮。
俞皇後捏着調羹,在一碗用茶包熬過的熱牛奶裏攪來攪去。調羹碰瓷碗,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極吵。
俞依依心裏煩躁,喝半碗牛奶便放下了,站起身,說道:“姑姑,您慢慢用,我先回去了。”
俞皇後頓了頓,說道:“不急,姑姑有話要交代你。”
俞依依心裏騰起一種不祥的預感,但還是乖乖地坐了下來,“姑姑先吃,依依等着。”
俞皇後扔下調羹,道:“算了,沒胃口,不吃了。”她朝宮女擺擺手,“都撤了,再沏兩杯茶來。”
飯菜撤下去了,茶也端了上來。
俞依依垂着頭,心神不寧地把玩着青花瓷杯,靜候俞皇後的下文。
俞皇後擡手整了整鬓發,尾指上的護甲翹得高高的,這是她要開口的前兆。
她說:“依依,你姐姐可能快回來了。”
俞依依瞪大了一雙杏眼,“姑姑,他們真敢回來嗎?”
“敢!”俞皇後肯定地點點頭,道:“大金都趕出去了,又豈會在乎你皇姑父?所以,我們必須謀算謀算了。”
俞依依心尖有些發顫,“姑姑想讓我做什麽”這句話在嘴裏含了許久,卻這麽都吐不出來。
她只是一介女流,就算略有才名,也不想參與到殘酷的大位之争中。
俞皇後嘆了一聲,“依依啊,這件事還得應承在你祖母身上,她是俞輕唯一假以辭色的人。”
俞依依不明白,既然祖母能做到,姑姑為何不下一道懿旨呢?
“你祖母前些日子說過,無論你還是俞輕,誰做皇後都能讓俞家都能立于不敗之地,讓本宮不必過于執着。”俞皇後眼裏有了怨怼。
俞依依訝然,“祖母竟然是這樣說的。”
俞皇後哂笑一聲,道:“處在你祖母的位置,這個想法無可厚非,依依你怎麽想?如果你也認同你祖母,本宮就不留你了。”
俞依依有些無措,她固然想做皇後,但也懼怕與俞輕對上,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流之輩,憑什麽跟俞輕那樣的人搶奪太子之位?
俞皇後見她始終不言,臉上漸漸有了不耐,說道:“你要明白,皇上封姬宴不過權宜之計,太子之位還是你表哥的。俞輕是我武國心腹大患,必須除去。依依,姑姑像照顧親女兒似的照顧你這麽多年,你是不是該替姑姑替你自己做件事了?”
俞依依不安地動了動,目光與俞皇後淩厲的視線一對,又驚慌失措地避了過去。
俞皇後有些失望,“也罷,姑姑不逼你,只是……”
她停頓了一下。
俞依依知道,自己必須開口了,遂說道:“姑姑,不是依依不幫忙,只是想不出怎麽幫,姐姐不喜歡依依,大多時候都是百般防備,姑姑讓依依出面,只怕适得其反。”
俞皇後道:“不需要你出面。”
她把兩只寸許長的小瓷瓶放在矮幾上,“這裏面的東西無色無味,見血封喉,你只要在俞輕去你祖母那時,想辦法把毒下在她的飲食裏。”
俞依依吓了一跳,“姑姑,要是誤傷別人怎麽辦?”比如祖母。
俞皇後伸出手,摘掉一只指甲套,看了看染得紅潤的指甲,道:“那有什麽,人總有一死。”
俞依依:“……”
俞依依到底帶着毒藥瓶子回俞家了。
在馬車上,月牙擔憂地說道:“姑娘,這件事非同小可,一旦敗露,後果不堪設想。”
俞依依靠在車廂壁上,冷笑着道:“不過如此,虧我一片癡心,把她當親生母親一般。”
俞輕死不足惜,但俞老夫人若死于她手,一定為世人所不容,屆時別說皇後,只怕人都做不得了。
月牙見她明白,松了口氣,問道:“姑娘打算怎麽辦?”
俞依依搖搖頭,她也不知該怎麽辦。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要嫁給太子,是未來的太子妃,現在太子變成齊王,如果她不幫忙殺死俞輕,那麽她可能連齊王妃都不是了。
“這件事我要與父親商議商議再說,現在不急着做決定。”她說道。
她母親張氏為娘家考慮,拒絕了俞皇後提議的在俞家毒殺俞輕這件事。
俞皇後不知俞在銘在哪裏,何時回來,所以才把這件事壓給她。
“二老爺要是一直不回來怎麽辦?”月牙道。
“如果姬宴回來,他就一定會回來的……”說到這裏,俞依依頓住了。
如果父親回來,與俞輕姬宴正面對上,贏了好說,失敗怎麽辦?
俞依依的心慌了。
……
俞依依剛走,姬易就來了,“母後,依依怎麽說?”
俞皇後道:“依依那丫頭雖然帶着毒藥走了,但心裏是不情願的。”
姬易想了想,說道:“俞輕是她親姐,表妹沒辦法情願,母後就不要太苛責了。我從父皇那裏來,父皇說這件事他會想辦法,讓咱們不要着急。”
俞皇後替姬易理了理鬓角的碎發,苦笑道:“傻孩子,不要……”
“皇後娘娘,何公公來了,說太子進宮了,請齊王過去一趟。”守在門口的小太監口齒伶俐地禀報道。
俞皇後眸光一肅,“居然回來得這麽快,聽說俞輕詭異得很,我兒要千萬小心。”
……
姬易也害怕,故意在路上磨蹭許久,趕到禦書房時,姬宴和俞輕還在。
“兒臣拜見父皇。”他先給廣安帝大禮參拜,起身後,又顫巍巍地長揖一禮,對姬宴和俞輕說道,“三哥三嫂,好久不見。”
姬宴沒理他,俞輕沒看他。
“父皇,既然兒臣已是太子,何時搬到東宮?”姬宴繼續剛才的話題。
廣安帝皺了皺眉。
何公公立刻說道:“太子放心,東宮已經準備好了,随時能搬。”
姬宴笑道:“何公公,我問的是父皇,你是我父皇嗎?”
何公公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連連磕頭,“皇上啊……太子殿下,奴才只是無意中搶了話,奴才該死!”
“罷了。”廣安帝看不下去了,“東宮事宜都是何公公一手操持,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難為他作甚?”
姬宴勾了勾唇角,“也罷,父皇不在意,我這個做兒子的又有什麽好在意的呢。”
姬易氣得七竅生煙,想發火又不敢造次,攥着拳頭,銀牙緊咬,恨不得一拳把姬宴弄死。
廣安帝眼裏有了怒意,坐姿也越來越僵硬。
俞輕從系統裏掏出一只匕首,拿在手裏剔了剔指甲。
廣安帝的臉白了。
姬易退了一步。
何公公更是出了一腦門子的汗。
姬宴站起身,“既然父皇龍體欠安,兒臣就先告退了。”
廣安帝愣了片刻,道:“太子放心,朕的身體好得很。”
姬宴搖搖頭,“父親的臉都白了,身體定然有恙,待兒臣走一趟太醫院,給父皇找幾個太醫來。”
“你……”廣安帝的手指着姬宴,哆哆嗦嗦,如同中風一般。
俞輕笑道:“果然,皇上病得還不輕呢。”
廣安帝明白了,姬宴和俞輕并不是沖着太子之位來的,而是沖着他的皇位來的。
這個認知幾乎讓他失态。
他放下手臂,喘着粗氣說道:“朕好得很,太子不必興師動衆。”
“是嗎?”姬宴看看俞輕,說道:“其實,人生不生病全在憑心境,就像我,從小被太子和皇後欺負大,一病就是十幾年呢。”
姬易又退了一步。
廣安帝的臉更白了。
姬宴笑了起來,“好了,這麽久不見,話說得有些多,渴了。兒臣不打擾父皇了,告辭。”
俞輕從系統取出一杯熱茶,“既然殿下渴了,就喝完了再走吧。”
姬宴接過來,又道:“那杯茶還是父皇自己享用吧,喝完說不定就病了。”
廣安帝終于忍不住了,怒道:“何公公,把那杯茶給朕。”眼下取得姬宴的信任很重要,他知道那杯茶沒毒。
何公公跪在地上,一動不動,視線往姬易身上飄了兩回。
姬易硬着頭皮說道:“父皇,有些人得寸進尺,狼子野心,不理會也罷。”
廣安帝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抓起離他最近的毛筆就朝姬易扔了過去,“混賬東西,蠢貨,滾,給朕滾出去。”
姬易如蒙大赦,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走吧。”姬宴從未向今天這般暢快過,他極其自然地摟住俞輕的肩膀,“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