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俞輕三輩子都沒正經成過親,對男女之事完全不清楚。
姬宴對外宣稱身體虛弱,對某些想爬床的宮女防範極甚嚴,對此一知半解。
二人眼睜睜地看着丁嬷嬷進了屋。
丁嬷嬷笑眯眯地行了禮,說道:“恭喜王爺,恭喜娘娘,祝王爺娘娘百年好合,早生貴子。老身奉皇後娘娘之命,為取喜帕而來。”
“啊……”俞輕不知如何應付,只好看了看姬宴。
姬宴鎮定下來了,在太師椅上安坐,說道:“丁嬷嬷怕是要白走一趟了,本王身子骨弱,風寒一直沒好。”
他上床睡覺時還琢磨過:床上鋪了喜慶的紅褥子,為何還要鋪張晦氣的白帕子呢,怪不吉利的。
“啊?”丁嬷嬷有些吃驚,眨眨黑豆似的小眼睛,同情地看了俞輕一眼,“奴婢明白了,奴婢告退。”
俞輕的視線與她對個正着,大概讀懂了其中的真意,尴尬一掃而空,笑眯眯地看了看姬宴,輕松松地補上了一刀,“王爺的身體确實不大好。”
姬宴乜了俞輕一眼,垂下頭,說道:“小圓子替本王送送丁嬷嬷。”
用完早膳,新婚夫婦去坤寧宮拜見廣安帝、皇後俞氏,有分量的後宮嫔妃,以及宗室的長輩和兄弟姐妹們。
認親結束後,俞皇後把俞輕留了下來。她是俞在越的親妹妹,也是俞輕的親姑姑。
姑侄二人在貴妃榻上相對而坐。
宮女上了茶。
俞皇後說道:“誠王身子不好,有些事情你得學會體諒,切不可心生怨怼,知道嗎?”
俞輕彎了彎唇角,心道,你們為了你們喜歡的人,犧牲我們這些不被喜歡的人,還得讓我們不怨怼,未免太霸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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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她犟是犟,但懂得識時務。
身處京城,自該學會小心地說每一句話,謹慎地走每一步路,不然她和姬宴恐怕連大燕關都回不去。
“真是好孩子。姑姑知道,你雖不愛說話,但心裏有數,很有內秀。”
“在這方面比依依強,那孩子什麽事都愛擺在臉上。”提起俞依依,俞皇後嬌豔的臉上有了笑意。
侄女肖姑,她和俞依依有六分相似,這也是她格外喜歡俞依依的關鍵原因。
俞輕低頭擺弄着茶杯,不知心裏在想什麽。
俞皇後皺皺眉,唇邊的笑意淡了許多。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光在俞輕厚厚的劉海上逡巡片刻,又道:“你們姐倆年紀相仿,再過兩三年,她和太子也該成親了。你們倆既是姐妹,又是妯娌,互相幫扶是免不了的,你好她也好,她好你也好,你說是不是?”
俞輕放下杯子,擡起頭,說道:“是的。所以,只有依依好了,我和姬宴才有活路,對吧姑姑。”
她這話簡單粗暴,直指皇後用親情隐藏起來的核心內容。
俞皇後把茶杯往桌子上一磕,“你這孩子說的什麽話?你表哥是你親表哥,依依更是你的親妹妹,本宮說的是骨肉親情,跟死活有什麽幹系?”
俞輕有些不耐煩了,“姑姑放心,誠王一窮二白,連身子骨都是最差的。不瞞您說,他在邊關放個屁都要考慮考慮會不會熏着旁人。這樣的人要是能反,咱們武國就沒有能用的人了。”
坤寧宮裏響起幾聲竊笑。
俞皇後也想笑,但又覺得俞輕太放肆,不該縱容,便又努力把笑意收了回去,表情就像便秘了一般的難看,“你這孩子怎麽說話呢?”
俞輕一語雙關道:“姑姑就不要苛責侄女了吧,侄女在大燕關接觸的都是軍戶家的小兒女,她們說話就是這樣,雖然不雅,卻很痛快。”
她跟軍戶打交道,結交面有限,就更不可能反了。
俞皇後聽懂她的意思了,嘆了一聲,“你這孩子還是這般魯直,将來會吃大虧的。”
“罷了,江山易改禀性難移,姑姑不說這個了。”
“姑姑今兒個叫你來,是想問問你舍粥的事,你且說說,怎麽就想起這一樁了呢?”
俞輕對此早有準備,故作驚訝地說道:“三年後武國就要亡國了,軍戶們只有吃飽了飯,練兵時才有力氣,将來才能保住我們武國。侄女人就在大燕關,想起這一樁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俞皇後啞口無言。
俞輕從坤寧宮出來時,姬宴正在外面踱着步子,兩人目光一碰,又各自彈開了。
回去的路上,二人始終保持着沉默。
俞輕知道,如果不成親,他們還能維系一種陌生人的關系,如今成了親,她就是姬宴的眼中釘肉中刺。
回到西五所。
俞輕卸了釵鬟,換上道袍,在躺椅上安頓下來,修煉神識去了。
姬宴在書房看了會兒書,快到中午時收到了從坤寧宮裏傳出來的消息。
他緩慢而又認真地重複了一遍董嬷嬷聽來的話:“誠王一窮二白,連身子骨都是最差的。不瞞您說,他在邊關放個屁都要考慮考慮會不會熏着旁人。這樣的人要是能反,咱們武國就沒有能用的人了。”
“請主子息怒。”小圓子觑着姬宴,弱弱地勸了一句。
姬宴哂笑一聲,“息怒,息什麽怒,我哪裏敢怒,連放屁都要看你們的臉色了呢。”
小圓子和董嬷嬷趕緊跪了下去,“奴才不敢。”
這時候,門房的小太監喊道:“王爺,太子殿下派人送了一匣子東西來。”
姬宴往椅背上一靠,立刻換了一副要死不活的表情,“去看看吧。”
小圓子出去一趟,把匣子拿了進來,打開一看,臉色大變,“啪”的一聲合上了匣子,說道:“主子,裏面裝的是您用不上的藥材,奴才這就把它送到庫房去。”
“什麽東西,虎鞭還是鹿鞭?”姬宴淡淡問道。
小圓子縮了縮脖子,小聲道:“鹿鞭。”
“就知道他沒那麽大方。”姬宴冷哼一聲,拿起書,遮住了漸漸變紅的臉頰。
這天下午,他一反常态地在院子裏走了好幾圈。
三朝回門時,俞輕和姬宴剛拜完俞老夫人,宮裏就來人了——大燕關八百裏加急,齊旻于兩天前攻打了大燕關。
二人被召到養心殿。
廣安帝面色鐵青地站在禦案之後,一見俞輕就吼道:“你給朕跪下!”
俞輕猶豫片刻,雙膝到底輕輕落了地,正好壓在一份被茶水打濕的奏折上,墨從裏面暈染出來,黑黢黢一片。
姬宴挨着她跪下。
廣安帝道:“欺君之罪,罪無可赦。如今大燕關被圍,你有何話說?”
俞輕還真沒話說。
她重生回來後,拒絕和親,事情從這時起就有了變化,接下來的事自然就跟上上輩子有所不同。
但有一些事實應該是不會變的。
比如大金的糧草不充盈,比如大金的将才也不夠多。
她想,齊旻被武國拒絕,面子上下不來,吓唬吓唬才是此戰的目的,即便打起來,也不會打很久。
俞輕打定主意,說道:“皇上息怒,齊旻心胸狹窄,報複心強,此番攻打大燕關,很可能是因為聽說了我和殿下大婚一事。”
齊旻求娶俞依依,廣安帝拒絕了,轉而為她和姬宴準備了婚禮。
大家求娶的都是俞家女兒。
廣安帝拒絕一個,又迫不及待的娶了另一個。
這在齊旻看來就是挑釁。
用攻打來回應再正常不過。
廣安帝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但他更明白,如果俞輕答應和親,就不會有大金的報複性攻打。
為了洩憤,他把俞輕罵得狗血領頭,末了讓二人即刻離京,趕往大燕關。
二人回去拾掇拾掇,安排安排,就坐車從北邊宮門出了宮。
“妹妹,你這是要去哪兒?”馬車剛出宮門,就迎面撞上了匆忙趕過來的俞一帆。
小山子把馬車靠邊停了。
俞輕打開窗戶,“哥,大金攻打邊關,我随王爺回去督軍。”
“啊?”俞一帆吓了一跳,“不是說不會打仗了嗎?”
俞輕道:“放心吧,就算打大金也占不到便宜。”
俞一帆道:“當真?”
俞輕笑了笑,“當真!我沒事,哥你回去吧,過些日子再來大燕關找我。”
“哦……”俞一帆的心裏有些亂,一方面擔心妹妹,一方面擔心武國的覆滅會提前,一方面想去大燕關,一方面又怕在大燕關屍骨無存。
他到底只是個不到十六歲的少年,面臨生死,舉棋不定才是最正常的反應。
俞輕與之告辭後,快馬加鞭地出了京城。
走了大約不到兩刻鐘,後面馬蹄聲大作。
湖綠對車夫說道:“小山子看看,後面來的是什麽人。”
小山子應了一聲,随即大驚:“是世子,世子來了。”
“對,是我,妹妹我來了,哥陪你去。”俞一帆沒帶包裹,手裏提着一只籃子趕了上來。
正在系統裏的鼓搗主線任務的俞輕趕緊退出來,讓俞一帆上了車。
她說道:“哥,大燕關情勢不明,你回吧。”
俞一帆翻了個白眼,道:“哥是只顧自己不顧妹妹的人嗎?咱倆一起生,當然也要一起死。”
俞輕鼻頭一酸,道:“哥你放心,我這麽能幹絕不會死的,我不死你便也死不了。”
“對對對,誰死了咱們兄妹都不會死。”俞一帆得意洋洋地抽出挂在腰上的匕首,“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哥殺他一雙,來來來,哥給你買了不少吃的,先給你削個蘋果。”
姬宴收到江流的彙報後,嘆了一聲,“大舅子雖莽撞了些,人品卻是好的。單說他對王妃這份愛護,就足以抵消一切不痛不癢的小毛病。”
小圓子很想反駁,但又反駁不了。
他想,一個願為妹妹藐視生死的纨绔,還是值得他稍稍尊敬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