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顧北筠被推進了手術室,打麻醉之前,眼前還是林倦的身影揮之不去,他一直在想辦法——他在想,如何能修複他跟林倦之間的關系,不說回到從前,但至少能讓林倦接納他。
他曾經說過的那些話真實地傷害過林倦,他都知道,那時他年少,口無遮攔,自以為把世界都握在手中,肆意踐踏、玩弄他人的真心,實在可惡至極。顧北筠閉上了眼睛,他眼前全是林倦,林倦坐在床邊,站在樹下,仰頭望向天空,或是在自己牽起他的手時,謹慎地微笑。他跟自己在一起,一直如履薄冰,生怕差錯,他若是會說話還好,還可以為自己辯駁,只可惜連這件事他都做不到。
他想起林倦那雙修長纖瘦白皙的雙腿,曾穿着只到膝蓋下方的薄襪,瘦白小腿在眼前輕慢地晃着,撩撥着顧北筠的心湖,依照舊禮,稚子只能穿裙襪連體的服飾,那時顧北筠才十七歲,還未去參軍,在家裏過着安逸的少爺日子,林倦任由三姨太打扮,穿了一身從洋人那兒買來的蕾絲短裙,他亮麗柔順的黑發披在身後,短襪堪堪到膝蓋下方,平坦的小腹任由半透明的蕾絲罩住,勾勒出不盈一握的腰,他不太習慣這樣的服飾,在家一向是黑灰兩色的粗布衣衫,偶爾穿着這樣繁複的服飾,愈發拘謹羞怯。
看上去皮質很好的裸色手套由三姨太給他套上,他站在那裏,像個洋娃娃,臉紅彤彤的,顧北筠見自己母親給他打扮得起勁,也不忍心打斷,更何況,他根本沒看過那樣的林倦,在他心中,林倦一直是個屁都不懂的啞巴,即便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結果現在他站在門邊,生怕錯過哪個細節,看着林倦上衣上點綴的珍珠,襯得他唇紅齒白,如汪一江春水。
顧北筠見媽媽站起身來,立刻轉到牆邊,生怕被發現。
“臭小子,躲什麽躲!我早看見你了!”
三姨太立刻發現了自家兒子的蹤跡,顧北筠撇了撇嘴,佯裝不樂意地走過來,假裝看林倦,其實餘光已經瞥見林倦在瞧他,心裏偷偷樂開了花。
“叫我來什麽事啊。”
“喏。”
三姨太執起顧北筠的手,顧北筠下一秒便觸到了柔軟冰冷的手,他低頭一看,林倦的手已經被他握着了。林倦比他矮了大半頭,穿着那淺薄蕾絲的輕紗,黑發柔順地披在身後,精致漂亮地站在他身邊。
“帶倦兒出去轉轉,今日可是他的生辰。”
什麽?這啞巴今天過生日?
林倦有些期待地看着顧北筠,顧北筠輕輕掃了他一眼,嘟囔着道:
“知道了。”
他牽着林倦的手,心“咚咚”直跳,自從上次那個亂七八糟的吻後,他刻意躲着林倦,林倦也不到他面前去,其實他心裏煩得很,要是林倦主動找他,表現得熱情點,他肯定繃不住了,顧北筠知道自己就是好這個面子,畢竟人人喊他一聲“四少爺”,他怎能放下手段去照顧這個小啞巴。
“跟緊了,可別走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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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倦點點頭,害羞地笑了,顧北筠個高腿長,握着他手的掌心幹燥溫暖,顧北筠的手指有力修長,包住他的手綽綽有餘,他仰頭就能看見顧北筠那少爺的後腦勺,林倦穿得跟個漂亮的小姑娘一樣,按照現在時興的說法,旁人還以為他是顧北筠的女朋友。
一想到“女朋友”這個詞,林倦的臉更紅了。
顧北筠出去帶着林倦,自然是要司機接送的,他不知道林倦喜歡什麽,只好帶他去自己喜歡的地方,兩人兜了一圈,顧北筠本來想給他買點什麽,既然他今天穿這麽漂亮,出門有面子,顧北筠心裏也愉快,結果這啞巴什麽都不要,剛才在咖啡廳,還險些被人家服務生的端的咖啡燙到,幸好自己眼疾手快把他往懷裏一摟,才沒把裙子弄髒。
顧北筠從來不喜歡男人,但稚子不一樣,林倦生得又頗為女相,讓人見了便激起保護欲,別說今日還穿得這樣……珠光寶氣的,不知道還以為是哪家千金小姐。
林倦跟他坐一排,也不敢看他,心頭揣了小鹿,剛才顧北筠在大街上公然摟住他的肩,已經讓他的心跳到嗓子眼了。
結果這位少爺只是輕描淡寫道:
“沒看見車麽,撞壞了回家可別讓我賠。”
林倦握着手心,看向窗外,顧北筠看見那雙套着皮鞋的雙腿,又直又細,白白得跟條樹枝似的,瘦窄的胳膊被淺白的蕾絲包裹着,一時動了心思,上手便握了上去,林倦被他這一動作驚得一震,那雙杏眸猶如受驚的麋鹿,顧北筠本來想跟他好好說話,沒想到一時口不擇言,輕輕地壓了上去,湊得極近在他耳邊道:
“以為打扮成這副樣子我就喜歡了嗎?”
“你就是個不男不女的啞巴。”
“永遠都是。”
見到原本羞怯的臉逐漸蒼白,那雙眼眸極速溢出淚水來,秀氣的鼻尖冒出了紅色,顧北筠輕蔑一笑:
“怎麽,不會以為我真喜歡你了吧。”
“別想太多。”
林倦不敢動,坐在他身側,只是無助地抽泣着,顧北筠伸手,粗魯地捏着他的下巴,那張哭得梨花帶淚的臉竟讓顧北筠一時怔忡,他望着那被水光浸潤的櫻唇,止不住地抹上去,結果被林倦一手拍掉,他窩成一團,漂亮的裙擺上濺落滾燙的淚水,顧北筠收回了手,輕哼一聲,沒有再去碰他。
轎車一停,林倦便奪門而出,他捂着臉,邊跑邊哭,顧北筠長腿一伸,下了車,便跟着林倦跑,一直追着他到後院,全家上下都看見四少爺追在林倦屁股後頭跑,顧北筠沒跑幾步就攔住了林倦,兩人站在後院牆根,此處僻靜,一般沒人來,林倦見他追來,便哭得越發兇,指着小門,意思讓顧北筠走,結果顧北筠慢條斯理地插着褲袋,走到林倦面前,擡起他那張小臉,緩慢地微笑起來:
“這樣看順眼多了。”
林倦不懂他話裏的意思,結果下一秒,就被顧北筠拽入懷中,他還沒平複呼吸,此刻又極速喘起來,男孩特有的清冽氣息撲鼻而來,顧北筠微微躬腰,吻上了林倦。
林倦瘋狂地捶打他,他不應,甚至握住了林倦的手腕,帶到胸口,林倦被他吻得喘不上氣來,顧北筠的吻絲毫不溫柔,緊咬齒關仍被他闖了進來,淚水落在唇上,鹹甜兩味互換,口舌交纏逐漸激烈,林倦踮着腳尖幾乎快站不住,顧北筠摟腰支撐他,林倦剛才被顧北筠氣昏了,他這會兒被吻得又快要浮到半空中去,纏綿勾人的軟舌舔舐他的上颚,掃過犬齒,輕吮他的下唇,水氣氤氲地籠罩在眼前。
顧北筠輕輕睜開了眼睛,林倦眼角的淚水還挂着,臉色又浮上一層情欲的潮紅,他立刻抽離出來,轉身背對林倦,跨着大步離開,甩他一人在身後,在不遠的地方傳來一句:
“算我還你的!”
“砰——”
大燈亮起,顧北筠不知道是不是麻醉過了一半,他閉着眼睛,仍舊感受到光源炙熱溫度,許久沒有夢到林倦少時的模樣了,那時,他也是個恨得讓人牙癢的混小子,不懂表達,也不知道如何對人好,他現在只想做好手術後,再去找林倦,一起彌補從前的錯誤。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還林倦一個孩子,也還給自己。
林倦的病很棘手,找了許多名醫也不見效,顧北筠為此費了不少心神,四處搜尋辦法,但凡有一線生機他都想試試,他想讓林倦真正成為一個快樂、健康的人,而林倦前面的障礙,顧北筠也想了辦法,但他不知道林倦是否會配合,想到此處,他自嘲起來,林倦從來沒有不配合,一直以來,不配合的只有自己。
即便如今悔過又如何,該做的混賬事一件沒少,由于林倦的事情,困擾得顧北筠自來到這裏都沒有好好練兵,去軍部幾次寥寥露臉,會議渾渾噩噩地參加,所有人都知道複國無望,在此處醉生夢死,顧北筠的集團軍已經精簡,以後甚至他随身帶着他的兵也要削減,為了減輕軍部的用度,他這樣的名門世家,還要捐出些款項來。
日子越發難過。
入不敷出,等他痊愈,便奉命讨伐山上的匪徒,近期山匪泛濫,直接上街燒殺搶掠,不顧女子是否婚配,直接掠了去,男人則是抓上山做壯丁采礦,幾位總長忍無可忍,派了好幾次上山的部隊都被殺得片甲不留,只等顧北筠傷好了,派他去剿匪。
想事傷神,顧北筠再次陷入黑沉的昏睡之中。
但他沒想到,等他醒來,竟然許久未至的好消息傳入顧家。
“四少爺!四少爺!寶芝小姐回來了!”
顧北筠剛悠悠轉醒,碗裏的藥險些扔到地上,他拔了針管,腳步不穩也顧不得,直接就往門外蹿,顧寶芝漂泊在外,眼角風霜不減反增,顧北筠下樓太急,險些跌倒,顧寶芝站在廳堂中央,見自家弟弟的滄桑,一時不忍竟落下淚來,她忍不住上了樓梯去迎顧北筠:
“老四!”
姐弟二人抱在一處,顧寶芝泣不成聲,顧北筠輕輕地拍着她的後背,強忍着淚,心中酸澀一時不知從何倒出。
“倦兒呢。”
顧寶芝最挂心的就是林倦,生怕孩子在顧家受委屈,自家老四又是個不知道疼人的,以前那些風風雨雨捱過就算了,現在至少得過安生日子。
顧北筠剛開完刀,身體虛弱,也強打精神陪家姐吃飯,姐夫跟麟兒先去房間裏收拾東西了,等顧北筠問到顧寶芝的情況,顧寶芝只是苦澀一笑:
“還能如何,湊合着過吧。”
顧北筠不好過多幹涉顧寶芝的家事,再說姐夫能托人找關系把一家人安頓好,一起來到此處,想必四處少不了打點,麟兒還小,顧寶芝為了麟兒,不願提起合離,再說男孩,離開了父親的成長,困難重重,顧寶芝雖跟顧北筠同母同父,但觀念上差異極大,兩人兜兜轉轉聊了一圈,又繞到林倦身上:
“別跟我打馬虎眼,倦兒怎麽不出來,我想他得緊。”
顧北筠沉默半晌,從桌上的煙盒裏抽出一根煙,碾開打火機,平靜訴說。
他見家姐的臉由紅轉白,又白轉紅,說到關鍵處,一瞬間恨不得劈了他,顧北筠也自知糊塗,還不知道如何處理與林倦的關系,顧寶芝聽完這段時日的艱辛,深重地嘆了口氣:
“你且在家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便去看看他。”
“近幾日,你也別去那偏院了,倦兒不好受。”
“我知道。”
顧北筠把半根煙按進煙灰缸,家中醫生正好過來了,見顧北筠頂着個紗布腦袋坐在沙發上吹風,也不好斥責什麽,只好輕聲勸慰:
“司令,還是回屋休息吧,等養好了病,再去請林先生也不遲。”
全家上下,誰還不知道林倦是他的心病。
林倦那處,還不知道顧寶芝歸來的消息,他平靜地度過每一日,心想以後的日子,也會這樣度過,只是近期郊區附近的鎮子上不太安寧,至于什麽原因他不清楚,過幾日,差遣個人去打聽打聽。
直到顧家的車駛入偏院的內宅,林倦才看見了顧寶芝。
他當場愣在原地,完全動不了,半邊身子都麻了,顧寶芝見他削瘦,一時半會兒也忍不了情緒爆發,在顧北筠那裏又聽到了林倦的遭遇,一下心口酸澀難忍,沖過去就把林倦抱住了:
“倦兒,你受苦了,是姐姐來遲了。”
林倦再也忍不住了,他倒在顧寶芝懷裏恸哭起來,雙手攏住顧寶芝些微圓潤的身體,顧寶芝捋順他耳邊的發,香粉滿溢的帕子輕盈落在林倦的臉上:
“別怕,姐姐來了,斷不會再讓你受苦了。”
“培……宋管家的事我都聽說了,明日,我陪你去看看他。”
提到宋管家,顧寶芝的嗓音又啞了幾分,她忽然想起什麽,破涕而笑:
“剛一見面,就哭得不成個樣子,該說說高興的事情了,麟兒該上學了,這幾日老四啊,正張羅着給他找學校上,開學典禮咱們一家到齊,給麟兒撐場怎麽樣啊?”
顧寶芝說的話,林倦自然不會不應,他也深知顧寶芝心中還是向着他跟顧北筠好的,他尚不得知顧寶芝是否知曉他跟顧北筠之間腌臜的濃瘡,只好點頭,見顧寶芝的語氣,也是來替他跟顧北筠求和的,林倦就算不看顧北筠的面子,也要看顧寶芝的面子,從前在顧家,若不是三姨太、顧寶芝撐着他,宋培風照料,他早就被那些下人生吞活剝了。
“老四就是嘴犟,說話不讨喜,做出來的事情也讓人可恨得緊,若是不想看他,那日我就不讓他來了,你替麟兒慶祝慶祝便好,他一心想着你呢。”
顧寶芝見林倦有幾絲勉強,立刻不強迫他了,挽着他的手臂,朝裏走,顧寶芝現在只想跟林倦話話家常,見他哭得眼角紅了,忍不住又替他擦了擦,林倦一直說不用擦了,只是一直握着自己的手,她見林倦,又慢慢心疼起來,多麽好的一個孩子,竟然折磨成這樣,原來那個水靈乖巧的少年長成憂郁悲傷的青年,顧寶芝一時內疚起來,如果她一直看着他們,也不會發生這樣那樣的事。
昨日,他跟顧北筠聊了一夜,也一心要替自家弟弟彌補錯誤,讓林倦回心轉意,至少先養好身體,把稚子的楔好好養回來,什麽辦法都可以找,顧寶芝這方面倒是比顧北筠有經驗得多,她那時生麟兒困難重重,尋醫問藥找了不少方子,現在可以慢慢勸林倦試試,主要是老四那臭脾氣該改。不過這次顧寶芝回來,發現原來那個桀骜不馴的弟弟也被削減了不少銳氣,作為姐姐,看見兩個人彼此折磨到這個地步,哪一邊她都不好受。
她的家庭已然一片混亂,不希望顧北筠跟林倦還弄成這樣,她握着林倦的手,拍了拍:
“一切都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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