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豐長慶來顧公館已有不少時日,卻鮮少見到顧司令,甚至連林公子都很少遇到。他們這樣的粗使下人就在後院呆着,管事的便是宋管家,宋管家為人和藹,名為培風,豐長慶第一次聽見這個名字時,只覺臉頰上有陣清風拂過。
在宋管家上面還有主管顧公館的老人,據說從小陪着顧司令長大,從老司令在時就在顧公館當差,像豐長慶這樣的小雜役也只被派一些跑腿的活兒,比如每日給四奶奶房裏送燕窩,去鋪子抓藥,又或者去前廳搬搬桌椅,基本上都是這樣的雜事。豐長慶年紀輕,人長得也機靈,雖不是富裕人家出身,倒是個會瞧眼色的。宋管家對他頗為贊賞,于是派了個輕松的活計給他——每日将三餐送到林公子房門外的臺子上。
然而林公子一般不在房裏,豐長慶來了半月有餘,只見過林公子兩次。
關于林公子的事,他也是聽那些在顧家做了不少時日的長工說的。
“你知道那個林公子是稚子麽。”
“什麽是稚子?”
那兩個婆子一個坐着,一個蹲着,靠着門框,手中抓着瓜子,邊閑聊,邊把瓜子磕得咔咔直響,豐長慶正好從林公子房間折返回來,路過偏院休息的地方。
他與那些婆子自然不熟悉,只是聽聽牆角罷了,他對林公子也好奇得很。他分管在宋管家手下,宋培風是個好人,不讓他們這些年輕孩子做重活,很疼惜他們,豐長慶心中感激,但他也老大不小了,幫着宋培風搬些重物自是不費勁的。
“稚子啊,你過來,我跟你講……”
兩個婆子湊得近,豐長慶貼着牆邊,壓根沒聽見一個字。
“你可別胡說!”
“我胡說什麽啊!”
“男人……男人怎麽能生孩子!”
其中一個婆子大驚小怪,不像另一個,神态自若,甚至連嗑瓜子的速度都加快了:
“我騙你有什麽意思。”
“我親眼看見的,以前三姨太,也就是顧司令的生母,從她家裏派了個在宮裏做過事的老嬷嬷,專門來給林公子看過!”
Advertisement
“真的假的?那林公子看起來跟普通男子毫無二樣啊!”
“跟你說了你也不懂。”
“你就是個只配給人做飯的老媽子,沒見識!”
“林公子現在,還是完璧之身呢!”
另一婆子擺手推開那大驚小怪的,而被推開那位,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嘴裏說了什麽,只是又纏上去:
“那既然林公子能生,要給誰生?大少爺?還是三少爺?難不成是二少爺?”
“二少爺可納了太多妾,正房太太又是個不成事的,縱有家財萬貫,也給他一并散去了。”
“哪能啊。”
“就說你不懂。”
那坐着的婆子又招手,站着的彎下腰來,把耳朵湊近,豐長慶偷看她的表情,于是越發好奇那婆子究竟說了什麽。
“那……那……”
“司令為何至今不娶?”
“誰能揣測當家的。”
“我們只好做自己的事。”
“不過那林公子也着實可憐,從小被買來,如今老大不小,還未成親,晾在那兒,不死不活。”
“再說那稚子每月都會發熱病,也不知什麽症狀,你也看過林公子的臉色了,白得跟張紙似的,走起路來也是要被風刮倒的。我上個月啊被分到偏院,那林公子竟然被折磨得叫出聲來了,那聲兒聽着啊,可瘆人啦!”
兩個婆子的話題戛然而止,豐長慶站在那裏,腦子快速運轉,卻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上面人的事,豈是他們這些下人能想的。
豐長慶第二日就被派去後院的小洋樓了,這是新人老人都不願幹的活。
他還沒進偏院,林公子的門前便來來回回走着無數的人,而在走廊上指揮的就是宋管家,他見到了豐長慶,便朝他招手:
“長慶,過來。”
豐長慶走了過去,宋培風摸了摸他的頭,剛準備說話,林公子的房間裏就傳來奇異的叫聲,豐長慶沒聽過這種聲音,他一激靈,這難道就是……林公子發出的……
林公子不會說話,豐長慶第一次見他,在一個午後,林公子穿着襯衫,坐在葡萄藤下,什麽也不幹,就這麽擡頭靜靜地望着天,光是這樣,就讓豐長慶目不轉睛了。
林公子完全是畫裏走出來的人,而且他很喜歡笑,朝人善意地笑,好像家裏某個熟識的親戚,很親切,一點沒有架子,他想不通這麽好的人為什麽天生殘缺,可能老天爺想公平一點,于是奪走了他的聲音。
“快進去,會有人給你送水,你拿毛巾,好好擦拭林公子的身體,注意,不要解開他手腕和腳上的鏈子。”
豐長慶聽從宋培風的指令,蹑手蹑腳地走近了林公子的房間,他之前天天來送飯,卻沒有進來過,林公子的房間很大,歐式絲絨沙發一對,紅木的茶幾,夕陽已至,窗簾遮住屋外的光彩,顯得整個房間越發昏暗,沿着房間布局往裏走,牆上挂着幾幅看不懂的水墨畫,垂下簾子的床裏,有一個不停晃動的身影,翻來覆去,挺腰掙紮,只想離開禁锢他的地方。
地板上哐哐唧唧都是錯亂的腳步聲。
豐長慶剛止住腳步,身後端着盆進來的姑娘就撞到了他——
“愣着幹什麽!林公子就在那兒。”
豐長慶沒想到,畫裏走出來、谪仙一般的人物,竟會像囚獸一樣被禁锢在床上,口中塞着粗布,大概是怕他咬到什麽地方,鎖鏈将他整個人綁在床上,在接口的地方用上了人造皮。
這兩段鎖鏈應當專門派人訂做,否則不會卡口卡得如此契合。
擰了把毛巾,豐長慶的手一直在抖,林公子看起來實在太可怕了——雙目通紅,面上一片潮紅,貼在內裏穿的白衣也早被汗水浸濕了,像淋了一場暴雨,而且那汗不停往下落,豐長慶抓着毛巾往林公子身上擦,他俯身,就嗅到一股若有似無的暗香。
豐長慶想,林公子必然熱極了。
他好似站在三伏天的烈日之下,毫無遮蔽,而且掙紮時,豐長慶的手碰到了林公子小臂內側的皮膚,燙得他立刻丢下了毛巾,他害怕,他甚至害怕林公子會不會發熱症發到……他不敢說那個字——在大戶人家被視為禁忌的字。
那冷水浸過毛巾後,不止豐長慶一人,足足五六人在身邊伺候,還有端水進來的下人,不停更換他們手裏用過的水,豆大的汗順着豐長慶的額角往下落,他不知道用冷水擦身要擦到什麽時候,幾位姐姐也不說什麽時候結束,只是一個勁地擦,把林公子的皮膚搓得紅彤彤的,即便如此,林公子還是沒有緩解症狀,他昏迷,而後轉醒,進入無盡的糾纏。豐長慶想起奶奶小時候跟自己講過的故事,說人在陽間做了壞事,等死了就要下地獄,就要接受十八層地獄烈焰的灼燒,他想,林公子可能得把在地府裏受的罪,在這裏先受過。
“咔噠”一聲,所有人停止了手上的動作。
房間外面靜悄悄一片,月兒爬上樹梢,豐長慶快要累癱了,還沒收工,怪不得沒人願意來,而宋管家也一直站在門外,未曾進來過。
原本躺在床上的人暴起,林公子瘦削,發“病”時卻力大如牛,沒有人攔得住他,連豐長慶都不知如何下手,林公子不會傷害別人,只是跳下床,直奔白牆,他速度太快,還未有人反應過來上去阻攔,他便撞上去,額頭上留下一道痕跡,白牆上留下一道血印。
姐姐們都叫起來,然而還未停,林公子撞了一下,接着又撞,直直把那光潔的額頭上磕出傷來,他拽着桌子,掀翻上面的高腳杯、玻璃制品,甚至有些是從海外運來的,稀稀拉拉碎了一地,姐姐們四處躲,生怕傷到自己,不斷尖叫。
一地碎片,林公子光腳踩了上去,地板上一灘血散了開來,自林公子腳下開出朵朵紅蓮。
豐長慶第一個反應過來,幾個婆子沖上去拉林公子,按着他的胳膊,拖着他的腿,生生把他往地上按,“咕咚”一聲,雙膝重重地跪在地板上,老婆子們也只能撐着一時,有位領頭的即刻叫道:
“長慶!快去叫宋管家來!”
“就說不知道是誰碰到了鎖鏈開關,林公子又開始自殘了!”
豐長慶剛跑了兩步,回頭就看見林公子掀開那幾個婆子,用雙臂掃着房內的東西,推倒櫃子,便又開始吼叫,撕掉身上的衣服,而豐長慶并未看見林公子眼角滑過的淚水。
滿頭大汗的豐長慶得了指令便往外沖,他沖到房門口并未看見宋培風的身影,于是他開始疾呼,邊跑邊叫,原本一下午就出了不少力氣,此刻用力奔跑,一不小心就崴了腳,摔在地上,他四處搜尋宋管家的身影,豐長慶腿腳快,一路跑到了顧公館正門口,鐵栅門被打開,兩排的士兵仍舊以标準姿勢行禮,身後的槍沉默不語。
明晃晃的汽車大燈直射進來,豐長慶躲閃不及,呆滞地站在那裏,只好擡起胳膊遮住雙眼,此刻他像剛從池子裏撈出來的泥猴子,登不得臺、上不了大場面。
漆黑大轎車穩穩地停在門口,豐長慶就算再癡傻也不可能此刻橫亘站在大門口擋路,顧公館四處都是集團軍的兵、顧司令手底下的人,锃亮的軍靴踏着整齊劃一的步伐,副官率先跳下車,轉到車門旁,右手搭在車頂上,緩緩拉開車門。
豐長慶以為自己來得正是時候,即使找不到宋管家,能遇上顧司令也是好的。
畢竟林公子是顧司令的妻子。
他第二次見顧司令了,上次也沒瞧清楚,包圍着他的人太多,他根本插不進去,只好躲在暗處蟄伏,時刻等待時機沖到司令面前尋求幫助——
司令并未注意暗處還有個豐長慶,今日他未穿軍裝,踩着馬靴的雙腿筆直修長,抹過摩絲的油頭梳成三七分,射燈只照在司令的下颌角,豐長慶還是沒能好好看清顧北筠的樣貌,只覺他氣勢迫人,自成一派威嚴。
但他偏偏生得潇灑。
顧北筠踏着步子往公館裏走,注意到眼下一道黑影子掠過,他下意識摸到腰上的槍。
國內形勢嚴峻,四處潛伏赤黨,他們自當注意。尤其前幾日,幾位官員在杏春樓被暗殺,現在政府內部更是風聲鶴唳,這也是顧北筠四處帶兵的原因之一。
他剛拔出槍,那黑影卻直直跪在他面前,扒着他的皮靴,整顆頭都要埋在他的面前,跪爬在地上,後背都濕透了,連頭發上也滴着水,男孩看着甚是年輕,臉也生,十八九歲的樣子,顧北筠皺着眉頭就要把他踢開,結果他大吼道:
“司令,救救林公子吧!”
我每次更新都要道歉!!
對不起大家!
我以為是周四周五更新!今天上來看才發現我寫的是周三周四!
對不起!
不過今天過了十二點 已經算周五了 哭哭
那就周五雙更好了 今晚還會更
提前祝大家六一兒童節快樂 永遠是少年~
愛你們~你們一定也愛我 不會罵我對不對(啾咪)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