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以後,回來吃飯吧。”吃完芒果,顧舟坐在付俊卓旁邊,低着頭看着面前茶幾上的棉簽,“我一個人在家吃飯沒意思。”
付俊卓沒有說話。
接連幾天的失眠、焦躁,他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那種狀态,腦力體力嚴重不足,注意力也無法集中。
如果不是每天上班,公司有人,每天回家,顧小孩都給他留一個燈,或者是在客廳寫作業等他回家,球球都搖着尾巴撲騰着撒嬌,付俊卓不知道自己會怎樣。
然而即便如此,付俊卓還是會想,有一天,顧舟總會走的。
那種時時刻刻包圍着的窒息,像一層薄薄的塑料袋,蒙住了口鼻,無法呼吸。
這并不誇張。
精神的癌症,治不好的。
他恢複了吃安定片,腦子裏卻整天似乎有一根弦緊繃着——他很記得他的前任,傅審言,他怕顧舟會變成第二個傅審言。
其實到現在為止,他不是那麽恨傅審言了。
沒有誰有義務去一味地對別人好,也沒有誰有義務去承受他人帶來的負能量。但如果非要說一點不恨,也不現實,他最恨的大概還是傅審言的三心二意。
傅審言一味地對他好過,但是沒能承受得住他瘋狂的負能量,傅審言撤了,在撤之前,大概也是心力交瘁,從此視付俊卓為洪水猛獸。
傅審言給過他快樂嗎?
給過。
并且是他這輩子,第一個對他好的人,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傅審言曾經是他生命中最亮的唯一,是他人生的最初的向導。
然而,交往那麽久,傅審言只知他的光鮮亮眼,卻始終不知道他是個控制不好自己情緒的人。
那時候付俊卓不知道自己是抑郁症初期,一切都不是那麽明顯,行為也不是那麽難以自制,直到後來,他發現自己越來越不對勁。甚至連站在25周年大校慶的排練臺上,面對着底下的觀衆時,已經開始頭腦一片空白。
而在之前一年,曾經的24周年校慶上,他的鋼琴把傅審言迷得死死的。
從雲端滑落的感覺是什麽樣的呢?
如果他不在雲端了,那麽,傅審言還看得到他嗎?
他逃了,只通知了一聲,就把自己送到了異國他鄉去留學——極端自負和極度自卑的複雜體,害怕會被傅審言發現自己不堪的一面。他總覺得,只要他還很光鮮,傅審言就會一直愛他。
傅審言對他,是有求必應,其實真的要說起來,他不知道除了這種方式,還能怎樣相處。付俊卓沒有說分手,天真地一走了之,可是那時候的他從未想過,他的做法,其實與分手無異。
付俊卓走後,傅審言恢複了單身,只當付俊卓是個無法安定下來過日子的,抓不住的人。
後來,付俊卓調整好了自己,重新回到了a市,傅審言卻沒有如他所想一般,等在原地,而是和陳息青在一起了。
也是,世界上一切都在走,時間在走,河流在走,人也一直在走。沒有誰有義務去一直等着誰,只是付俊卓太過高估了傅審言對自己的感情。
但是,他無法接受。
當年在a大,和傅審言在一起,他一直看得出來,傅審言有個叫陳息青的朋友,喜歡傅審言。是那種從沒逾界、藏得很深地喜歡,甚至傅審言自己都不知道。然而,付俊卓那麽關注傅審言,傅審言的身邊出現了一位暗戀者,他怎麽會看不出呢?
那時傅審言表現得太在乎付俊卓了,付俊卓如同手握大權的帝王,生殺予奪不可一世,不屑去挑明。
然而最後,當他從陳息青手中把傅審言奪回來,卻發現,原來傅審言愛的,從來都是“得不到”的。
傅審言夜裏做夢喊過陳息青的名字。傅審言去找陳息青複合。傅審言不回家。
傅審言的眼裏不再有他。
他恨傅審言的三心二意,更恨自己做不到和當初一樣,驕傲轉身。
再後來,病症全面爆發。
人不人,鬼不鬼,他終于走上了最極端的那條路。
付俊卓一直都清楚,傅審言從來都不是他患抑郁症的起因,而是從小的經歷,讓這種病生到了骨子裏,毒蛇一樣地蟄伏着,等待着,時機一到,就會送上來致命一吻。
有生之年,大概都甩不開。
然而,傅審言确實充當了催化劑的角色,但其實,根本原因還是他自己,去做了不該做的事。
歸根結底,自作自受。
都是前話。
現在付俊卓坐在沙發上,身邊坐着顧舟,顧舟腳邊狗窩裏睡着球球。
有一個詞,和抑郁症一樣可怕,這個詞叫做同化。
何為同化,換句話說,就是,将一個人變得和自己一樣,拖着他和自己一起下地獄。
那時候付俊卓會逃,是怕自己的陰暗面被傅審言發現;現在他不想開始一段新的戀情,卻是從傅審言那邊學到了一些東西,他怕将這種無盡的痛苦帶給顧舟,他怕同化顧舟。
所謂的怕顧舟變成第二個傅審言,不是說覺得顧舟也會和傅審言一樣三心二意,而是怕顧舟最後也會被負能量淹沒。
無妄之災,那多可憐。
付俊卓擡起頭,看着客廳的小偏窗,外面的天空非常藍。
今天的天氣真的很好。
顧舟看着付俊卓蒼白的側臉,移不開視線。身邊這個坐着的人,似乎軀體裏沒有魂魄,只剩一副空殼在迷惑着顧舟。
年輕如顧舟,不知道從哪裏爬上來的澀澀的感覺,占據了他的內心。他想對付俊卓好,從未有過的強烈的感覺:“……學長你不說話,那就是答應了。明天我們吃炸醬面吧,最近我研究了一樣新做法……很好吃的。”
幾天不好好吃飯,顧舟見付俊卓整個人又瘦了不少,氣色也變得很差,黑眼圈重得像個熊貓,就連今天送球球去打疫苗,走在平地,都感覺付俊卓腳步虛浮。
像只快要病死的雞。
顧舟很急,很想治好這只病雞:“我知道,其實你根本沒有飯局,只是不知道怎樣面對我。那……我不給你任何壓力,我們還和以前一樣吧。一起吃飯,以後還可以一起帶球球出去遛彎,它現在還小不能出去,大了就想要出去玩了。”
球球在睡覺,耳朵抖了抖,沒有醒。
顧舟繼續說:“還有,等針眼愈合,我們一起帶球球去洗澡,以後天氣熱了也可以在家裏給它洗,還可以把它抱上床睡覺。”
“球球脾氣暴躁,要不要送去狗狗學校上個學,變成一只有文化的狗呀?”
“……”
一句一句,一直在付俊卓耳邊輕輕地叨叨。
付俊卓終于回頭看顧舟,四目相對。
顧舟的目光很幹淨,此刻更是盛滿了小心翼翼。
不該的,他見不得這樣的顧舟。
讓顧舟這麽小心翼翼地對自己說話,付俊卓終究是不舍得的,他點頭,努力地朝他露出了一個笑容,說:“好。”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最開始的時候。
兩個人一起看了一部電影,一起吃了晚飯,晚上付俊卓去查看了他的多肉們以及多肉護欄,顧舟幫他打下手。球球針眼未愈,很矜持地在客廳裏小步地走來走去。
其實很簡單,有時候不去一味地鑽牛角尖,生活會容易很多。付俊卓此刻是悟不出這個道理,但是胸口那股郁結在慢慢消散,這是真的。
顧舟當然也很高興啦,就算學長沒有答應交往,但是也沒有很堅決地拒絕,他能感覺得到,付俊卓對自己很溫柔。
未來還那麽長。
顧舟充滿了希望。
當晚,睡覺前,顧舟給付俊卓泡了一杯熱牛奶,看着他喝下去,然後拿着空杯,蹲在付俊卓面前:“學長,不要再吃安定了,太傷身體。”
付俊卓一愣,剛剛喝過牛奶的嘴唇,溫溫潤潤的感覺。
然而,不吃安定,怎麽睡得着呢?
顧舟似乎對熱牛奶寄予了很厚的希望:“我們先試試看每晚喝一杯熱牛奶,看看能不能改善一點吧,如果不管用,還可以去找別的方法。”
付俊卓點頭:“好。”
洗過澡,沒吃藥,直接爬上了床。
當然,一杯牛奶怎麽可能對抗得了多年的失眠症。付俊卓懷着看看牛奶管不管用的心态,幾乎又是一夜無眠。第二天,腳步虛浮地出現在了顧舟面前。
顧舟看出了,他的牛奶不管用。
這兩個人的周末從來都沒什麽建設性,就是在家做做飯,吃吃飯,逗逗狗,看看電影。
付俊卓晚上沒睡着,白天也睡不着,于是拖着拖鞋出來和顧舟一起看dvd。
看着看着,付俊卓在顧舟身旁打起了盹。
顧舟當然也發現啦,他給付俊卓蓋上了毯子,然後順着付俊卓歪倒的方向,稍微加了把力——付俊卓枕在顧舟腿上,沉沉地睡了兩小時。
再後來,顧舟怕他着涼,輕手輕腳把人抱上了付俊卓的床,蓋好被子,開上空調,然後開着門,自己在客廳準備英語演講的稿子。
時間很安靜。
日子分明在前幾天,因為一場告白而變得亂七八糟,兩個人都經歷了或多或少的煎熬。然而時間一轉,現在的狀态倒也是恬淡。
在這樣一間不大不小的屋子裏,顧舟寫着稿子,付俊卓睡着覺,球球偷偷啃着數據線。
似乎,也很不錯。